穆月平安生产,赵钟又请了两日假方才回到翰林院。
关于两个孩子的名字,赵钟和老丈人穆怀各抒己见,一时定不下来,倒是小名先定下来了。星星强烈要求给取的,弟弟妹妹终于出来了,他很稀罕地去看,结果差点被丑哭了。星星生的得人意,自小被夸大的,用他爹赵钟的话说他爷爷是怀宁第一美,他是怀宁第二美,他儿子星星就是第三美。浓眉大眼,小脸肉乎乎,粉嘟嘟的,瞧着就叫人欢喜。弟弟妹妹呢,瘦不拉几的,还黑呼呼的。穆月和奶娘都说,弟弟妹妹不丑,就是没长开,他不信。逢上家里人要给孩子取名字,他站出来强烈要求妹妹就叫粉粉,弟弟叫嘟嘟,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说取个好听的名字,多叫叫,弟弟妹妹就变好看了。众人一听,这名儿很不错啊。就允了。
赵府的满月宴,各家亲戚都来了,镇北王府,雷家,颍川伯府,还有宗室里一些与镇北王府交好的宗亲,与赵钟关系好的一干庶吉士、在京的新科进士,还有翰林院的先生,连星星在宫宴上认识的新朋友,周诚也跟着他娘来了。周诚的爹是大理寺卿周丰,其母乃是当今唯一在世的大长公主陛下的亲姑姑寿康大长公主,镇北王府穆怀的堂姐,老人家前些年去五台山修行去了不在京中。赵府与周府本无往来,这不除夕宫宴,周丰经不住儿子撒泼打滚,只好带着年仅4岁的老来子周诚到宫宴,没想到碰上跟着外公大舅舅同来的星星,这两个宫宴上唯二的小孩子,在宴席上吵过架,分过点心,临别时依依不舍泪洒衣襟。过了年,周诚的大哥经不住弟弟软磨硬泡,带着周诚到赵府串门,两家因为孩子交往起来。论起来,大家都是亲戚。这不,赵府满月宴,也给周府下了请帖。周夫人就带着自家儿子过来了。
赵府的满月宴由郑氏带着赵灵操持,办得十分圆满。既是满月宴,大家难免说到生产之事,穆月和郑氏满口夸赞赵灵,倒是给她赚了不少好名声。众家夫人看她举止虽稍显羞涩,倒也难得从容,长得虽说不大白净,五官却颇为耐看,再说,娶妻又不是纳妾,自来娶妻娶贤。听着女娘能干,家中有合适子弟的,不免多打量几眼。穆月看着小姑子脸上擦的黑乎乎的,也是无奈,时下大姑娘小媳妇们谁不是都把自己往好看了捯饬,偏她家这个与人不同。赵灵真是一点儿风头也不想出。
穆月既出月子,就趁着赵钟休沐,两人一起到宫中谢恩。元正帝的第二任皇后夏侯氏已于前年病逝,他的后宫妃嫔不多,多是老人儿,然而不知道元正帝怎么想的,夏侯皇后去世后,他并未立后,连凤印也没让后妃接手,而是给了先帝的后妃,如今闲居咸安宫的淑太妃,由淑太妃出面料理后宫之事。所幸,元正帝多年不怎么往后宫去,他又是出了名的不喜后宫闹腾,加上嫔妃不多,总体都安生,倒不忙碌。
赵钟和穆月先去了太和殿,之后赵钟留在那,淑太妃又出面接待了穆月。老太太年近60,保养得宜,若不是头上的白发,看着以为40来岁。后宫里的嫔妃对穆月有几分好奇,来了几个,屋子里翠香环绕,煞是热闹。众人问了想知道的,后头说笑一通,临了淑太妃略略嘱咐了几句,又说道:“过几日,是我六十寿辰,陛下叫宫中开宴,你也来吧”。淑太妃虽不是正经太后,但当年得元正帝母亲先孝贤皇后的信重,元正帝12岁丧母,先孝贤皇后临终前托付当时的还是淑妃的淑太妃帮忙看顾儿子。淑妃不负所托,后来先帝宠信奸妃元氏,元氏出有瑞王,十分得先帝喜爱,元氏欲谋储位,多次陷害还是太子的元正帝,中间多亏淑妃转圜,方才数次化险为夷。元正帝对淑妃十分敬重,继位后,先帝宫中一干嫔妃不少已在建德之乱中丧生,剩下活着的都被送到庙里清修,唯独淑太妃留在宫中养老。
二月二十八是淑太妃的六十寿辰,人生只有一个甲子寿辰,元正帝特意下旨,为老太妃庆贺。这年头给皇帝和后宫贺寿,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的,若是官员,你得五品以上才行。赵钟虽没有资格,但他媳妇有啊,他媳妇是圣上亲封的福慧郡主,正经皇亲,何况,老太太还亲自发了话。
到了日子,穆月带着赵灵跟着郑氏进了宫。带上赵灵是郑氏的提议,一般说来宫宴,各家命妇都会带着家中小辈女娘,目的是让孩子们跟着涨涨见识,为此郑氏特地派了王府的嬷嬷给穆月姑嫂二人传授宫规。
淑太妃的寿宴就摆在咸安宫。穆月赵灵先是随着郑氏给淑太妃请了安,再由宫人带出来。宴席尚早,各家命妇都是三三两两找相熟的女眷说话。几个人刚在偏殿坐下来,就有位先时去过赵府满月宴的宗亲夫人凑过来,约莫是家里有合适的儿郎,此刻话头多是放在赵灵身上,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问东问西。赵灵只好一脸羞涩状,过了一阵儿,就跟穆月说想去外面花园子里转转。穆月心知小姑内里怕是已经不难烦,佯装点点她的额头,示意她离开,又跟那位夫人无奈笑道:“还是个孩子脾气,坐不住呢,叫夫人笑话了”,这有什么可笑话的,不过是句客套话,多的是人在花园子里头呢。
赵灵不知道原先那个世界的大明朝皇宫当年是怎样的,但是故宫她去过很多回,全是房子,一套连着一套的院子,号称有9999间。御花园这种小说里描写的鸟语花香、美轮美奂、最容易引发故事的地方只有一小片儿——“南北纵80m,东西宽140m,占地面积12000㎡”,里头种着些松树冬青之类,毫无看头,叫她大失所望。
这个世界的大明皇宫她没有机会窥得全貌,不过咸安宫外却有一片很大的花园子,里头种着各色梅花,还有梨树之类,此时正值二月末,梅花开的正浓,香气袭人,还有一弯池水蜿蜒而过。赵灵心说不愧是当今帝王敬重的老太妃的住所,大气精致。园子里头各处摆着时下妇人们爱玩的纸牌,投壶之类,很是细心周到。
赵灵是带着一丝窥视历史的心态欣赏咸安宫外的美景。她在看风景,有人在看她。不远处一群女娘议论纷纷。
“那就是赵探花的妹妹?”
“怎么长得这么黑,看着土里土气的,比赵探花差远了”
“听说她先时还跟人起了纠纷,进过衙门呢”
其中有一位女娘,面色十分不善。
赵灵正和大丫鬟连翘赏景,一个丫鬟过来,说是那边姑娘们有请,她抬头见不远处一群女娘看向自己。赵灵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然而人在场面上,若是不去或者直接逃掉,难免为人诟病,不知礼数,露怯丢份什么的。遂只得带着连翘慢吞吞地过去了。
这群女娘里打头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丹凤眼柳叶眉,肤色白皙,中等个头,长得不差,却给人以倨傲之感。赵灵跟众位女娘互相行礼,唯独那位女娘始终站立,旁边另一位女子朝赵灵说道:“这是云和县君,你还不行礼?”。
县君有什么了不起,我嫂子还是郡主呢,不过赵灵是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人留下话柄的,该行礼就行礼,干脆利落。
来之前,郑氏派来的嬷嬷已经把京中各家命妇以及女娘的情况都介绍过,其中就有这位云和县君,她是当今陛下的长姐长春长公主的次女。其实本朝公主诞下的儿女多是没有封号的,毕竟虽是公主血脉,已经随了父姓,除了一丝皇室血脉,家族荣辱皆来自于父族。只有这位长春长公主仗着是先帝元后所出的唯一嫡长公主,恁是求陛下给她两个女儿赐了封号。记得嬷嬷说起长春长公主时脸色淡淡,连穆月都是一幅冷淡面孔,赵灵心知这里头必定有故事。所以,对着面前这位县君,赵灵下意识警惕。
赵灵刚想走,那位要她给允和县君行礼的女娘却发话,“我看赵姑娘与赵探花长得倒不大相像呢。”
“不知姑娘府上那里,如何知道我哥哥?”当着众人说一个人长得跟亲兄弟不像,这真是个具备发散性的问题。
那女子挺起胸脯,颇有些自傲的说道:“我是长庆伯府上的四姑娘,去岁春闱,新科进士跨马游街时,见过令兄”。赵探花,曾经碎过京中多少女娘的春梦。
瞧你那一脸得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呢,伯爵怎么了,我朋友凌小胖还是伯爵呢。赵灵一脸纯然:“我哥长得想我娘,我长得随我爹。一家子兄弟姐妹,也未必个个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听说赵姑娘之前进过京兆尹,打过官司?”
赵灵:“——”,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好奇的人险些被我揍了,现在都不好意思出门吗。“四姑娘真是消息灵通,那想来你也一定听我说过‘谣言止于智者,但不止于智障’吧。”
“你,你怎么敢骂人?”那女子脸上霎时通红。
赵灵一脸无辜,“我没骂人啊,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云和县君似笑非笑的说道,“听说你是徽地过来的,都说南面儿的小曲儿不错,你唱两句来听听。”这就极侮辱人了,把个闺秀跟卖唱的做比,幸亏赵灵不是林黛玉,否则必要眼泪汪汪顾影自怜了。
云和县君此话一出,在场的女娘当即变色。有幸灾乐祸的,有皱眉头的,有胆子小当即吓得脸色苍白颤颤巍巍的,也有借口走掉远离麻烦的。真是小舞台大世界,人生百态尽在其中。
赵灵面不改色:“原来县君爱听小曲儿啊,那你不应该来皇宫啊,你应该去青楼瓦肆才对。”
“你,你放肆”,这下轮到云和县君脸上变色,恨不得上前给赵灵一巴掌。
其他女娘要么低头忍笑,要么开始认真打量赵灵,也有出言相劝的。
那位长庆伯府四姑娘一边拉过云和县君的手臂,一边劝说:“县君何必跟这种人计较,一个乡下来的,鞋底的泥都没擦干净了,听说她没爹没娘,一看就是缺教少养的——”
“啪”,她话未说完,赵灵骤然上前一巴掌扇到长庆伯府四姑娘的婢女脸上,面色沉沉,死死盯着她,“给我道歉”。
“你,你。。。。。。”长庆伯府四姑娘脸色涨红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转过来去向云和县君求救。
在场的之人都呆住了,远处的人听到掌掴声也纷纷看向这边。
云和县君一脸盛怒,“来人,给我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侍从们走向赵灵,谁知三两下全被连翘撂倒,场面一度混乱。
有人眼见不好,跑去搬救兵。一时,从远处匆匆来了一位盛装妇人,看着身份不低。那妇人约是听了报信之人说过什么,来到现场,俾倪地看着赵灵,盛气凌人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皇宫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既然你的家里没有好好教过你规矩,今日本宫就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来人,掌嘴”,这一句话把责任全推到赵灵身上,还要揍人。
赵灵当下既道:“敢问夫人是谁,要欺负人,总要先报上名号吧”,一边侧身对连翘小声道,“去叫我嫂嫂和世子妃”。
那妇人自然不会自降身份,不过有人替她说,“放肆,我主子是长春长公主,小小女娘还不快行礼”。
赵灵早猜到了,她敷衍地行了一礼,未等长春长公主叫她起身,她自己就起来了,躬身的时候顺手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眼圈瞬间红了,抽泣着说道,“刚才云和县君欺负我,在场之人有目共睹。我以为长公主殿下是来为我主持公道教训自家女儿的,没想到竟也是来欺负我的。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这还是在宫宴之上,你们怎能这般欺负我一个小姑娘。”说着眼泪就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后头跟来的一些夫人见状,一脸隐晦不赞同地看向长春长公主母女,这对母女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跋扈啊。
长春长公主气急,还少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忤逆她,当即就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来人,还不动手”。
“住手!”,众人回头,只见穆月和郑氏匆匆赶来,两人一到,先是拉着赵灵上下查看,发现没受伤才放心。
赵灵趁此机会大声告状:“嫂子,自打咱们去岁到了京城就少有外出,我跟这位云和县君还有长庆伯府的四姑娘认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如何得罪了她们。方才我和连翘在那头赏花,她们把我叫过来,上来就是一顿奚落,先是说我跟哥哥长得不像,接着云和县君张口就说咱家是南面儿来的,叫我唱小曲儿,她这般羞辱我,我自然很生气,就说这是在皇宫,县君既想听小曲儿,应该去青楼瓦斯听,而不是来宫中。然后这位长庆伯府的四姑娘又骂我没教养,还辱及过世的爹娘。是可杀不可辱,何况是爹娘,我一怒之下就打了她的婢女一巴掌,谁知道云和县君就让人打我,我避开了。紧接着长春长公主就来了,我以为她是来主持公道的,没想到她竟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事情缘由,直接把罪责全都按在我身上,还要打我,”赵灵抬手擦擦眼泪,又说道,“在场的女娘和宫人都可以作证,是她们一再地欺负我。嫂子,咱们家跟他们有什么过节吗,她们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啊”。
穆月满脸寒霜,盯着长春长公主道:“说起来大家都是出自皇家,论辈分,我得叫长公主一声堂姐。只是,堂姐害起人来真是没完没了”,这话一出,赵灵惊呆了,周围的人也是一脸讶然,这里头有故事啊。
长春长公主:“放肆,休得污蔑,本宫何时害过你们?”
穆月:“原本是你我两家私怨,我本不想宣之于众,可是长公主一再欺压,我也顾不得了。小妹,你不是好奇她们为什么欺负你吗,我告诉你,她们不止欺负过你,还欺负过你哥哥。”听到这里长春长公主欲张口阻拦,谁知穆月话头不停,说的又急又快,“京中自来有榜下捉婿的习俗,去岁你哥哥考上探花,也差点被人捉去。不过多数人家都是讲究的,你哥哥一说已有家室,人家便不再纠缠。偏他英国公府不一样,愣是强抢,还逼着你哥哥休妻另娶他家女儿。你哥哥不从,恁是逃到那状元楼的后厨用鸡蛋清抹了脸易了容,又换了店里小厮的衣裳才从后门逃出来,因着这事还在京中闹了笑话。
英国公府抢亲不成,就想毁了你哥哥,琼林宴上欲给你哥哥按个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的名声,幸亏陛下和朝臣们眼明心亮,你哥哥当众说出赵家不可纳妾的族规,又言‘女子是母亲,是妻子,是姊妹,是女儿,身为儿郎当敬之,爱之,珍之,重之,却不该轻之,贱之’。因着这话,你哥哥还得了我父王和大哥的好感,当时父王还特意赐酒与你哥哥对饮。琼林宴后,我大哥偶然闻见有些人不肯罢休,出于惜才之心,还特地派了两名侍卫护送你哥哥回客栈。没想到歪打正着竟救了你哥哥。
哼,谁能想到,他们竟提前在你哥哥的客房里放了一个赤身**的妓子,想要裁脏陷害你哥哥。若是他们得逞,你哥哥这辈子就完了,十年寒窗毁于一旦,才当着君王的面说不染二色,当夜就跟个青楼妓子不清不楚,这可是欺君之罪。你哥哥当时喝的醉醺醺的,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多亏了那两个侍卫,当即将那女子连同客栈老板一起捉了,送到京兆尹。后来查出来,这事就是长春长公主府叫人做的。你们家得不到的人或者东西,就要毁掉,是吗,堂姐?”穆月目光如炬,盯着长春长公主。
长春长公主被当众挑破丑事,一时羞愤不已,云和县君捂着脸跑掉了,她爹正是英国公世子。
穆月话音刚落,郑氏又站出来一脸玩味的说道:“长春堂姐这做派,真是多少年都没变啊。想当年你家大姑娘看上我府上二弟,你就跑到王府里要父王改弦更张,立二弟为世子。父王不允,你就到处散播谣言,说我夫君不良于行,不堪世子之位云云。父王一怒之下告到陛下面前,还曾当着陛下的面说过,从此以后,我镇北王府与你们长春长公主府,英国公府再不往来。
哎,说起来,真是冤孽,这帝都好儿郎多的是,为何你们府里的姑娘总盯着我镇北王府不放呢,先是闹得我镇北王府阖府不宁,现在又盯着我妹妹妹夫家祸害。哎呦,宁老夫人,您是准备往哪去啊?”郑氏转过头,对着一脸尴尬的英国公夫人宁氏笑盈盈地说道,“要我说啊,这阖帝都的人都没您府上精明,自来有事都是我堂姐在前头横冲直撞,你们一家子蹲在后头不出面。我堂姐是个性子直爽有啥说啥的,她是为了谁啊,为了她自己吗,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英国公府啊,你们好歹疼疼她嘛。”眼看那老太太气得抖起身子,郑氏麻溜儿又道:“哎呦,您可别又装晕啦,这可是在宫中,咸安宫里头还有太医备着呢”。
英国公夫人到底没晕下去,颤颤巍巍地指着郑氏:“你,你,你胡说。。。。。。”
郑氏不理她,一手牵着穆月,一手牵着赵灵,施施然地走了。走出两步,又回头对着长庆伯夫人说道:“长庆伯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好歹也是祖宗一刀一枪挣下来的爵位,有必要这么低三下四上赶着吗?再说,你们就是要讨好,也该讨好圣上才是啊。”长庆伯夫人脸色突变,她是真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