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更儿下,朝廷出了两件大事。这第一件,就是当朝首辅雷老大人明年起要致仕了。虽则老大人这二年一直跟陛下提这事,手上的差事也都慢慢交出来了,处于半隐退的状态,但是先前陛下一直未明确应允此事。第二件,就是朝廷要办《京城旬报》,这名字是元正帝取得,方便好记。报社暂时挂在翰林院下,由陛下亲任总编辑,雷老大人任副总编辑。这俩消息简直把朝廷上下的一干人等惊爆了。
朝廷六部九卿那是打老祖宗起就定下的格局,怎么地突然增加一个衙门啊?别说什么挂在翰林院下啥的,谁也不是傻子,陛下可是亲任总编,帝师老首辅任副总编,他翰林院敢管?想提前进坟吧,这报社迟早是要独立出来的。
关键是前头一点消息都没漏啊,这是咋回事啊?还有这新衙门得招人吧,不就是报纸嘛,我家子弟不错啊,别看不是进士,但文笔很是了得啊,还有我家的孩子,人机灵办事牢靠,您考虑一下。。。。。。
也别怪大家一听朝廷开报社就心情激动,新衙门意味着要引进人才啊。这年头三年就有三百个进士,这些人也不是个个都能安排上差事的,许多都是等吏部空缺。能来找首辅和翰林院院正的,那都不是等闲人家,即便是这样的人家里,虽有荫封,然而时人讲究多子多福,家族子弟一多也并非个个都能安排。何况,本朝荫官多是虚职,说着好听罢了,升职潜力十分有限。
于是,雷首辅和章大人两人简直快被各路人马给围起来了,连喝口茶润润嗓子的功夫都没有。下了衙都不安生,各种来套近乎的,可把人给烦的。
倒是没人来找赵钟,因为一则别人不相信这是他捣鼓出来的,他人微言轻,二则他正忙着年末考试呢。
朝廷腊月28正式封笔,来年初八开衙。翰林院腊月27考试,考完了试,赵钟收拾包袱,坐上马车回家了。
穆月已经将近7个月了,肚子跟吹胀的气球一样,这次怀双胎比第一次怀孕还要辛苦。赵钟在榻上正睡着,就被媳妇的哎呦声惊醒了,一骨碌翻起来,跑到床边忙问“月娘,怎么啦,是不是要生啦”
穆月匀了一口气,“不是,没事,是两个孩子刚才在踢我呢”
赵钟拿起布巾给穆月擦了擦汗,又扶着人去更衣,重新照顾穆月躺下。天快明了,一时两人都有些睡不着,今日就是除夕了,昨日听李老大夫说穆月生产约莫就在年后,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
赵钟没想到妇人怀孕生产这么艰难。当年,穆月怀星星的时候,他在家的日子孩子月份还小,不怎么显怀,再加上那时他一心沉浸在失去双亲的痛苦中,无暇他顾,紧接着匆忙北上,到了第二年,收到家里来信说是得了儿子。他心里高兴极了,告诉自己如今也是为人父的人了,定要更加努力给自己给孩子挣个前程出来,从未想过,背后妻子付出了多少艰辛。
赵钟抚着妻子浮肿的脸,道:“月娘,咱们就生这一胎,以后不生了吧”
穆月知道赵钟心里担忧,如今是在卧房,又只有彼此,就笑着打趣儿道:“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听了这话,赵钟趴在她耳朵跟前,叽里咕噜了一通。只见穆月脸色微红,伸出拳头锤了他一记,“你,这种事情,你怎好问大夫。。。。。。”
“这怎么啦,这可是正事。”赵钟浑不在意道,“再说了,术业有专攻嘛,这不是问着了么”
穆月闭上眼不理他。
这是赵家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府里张灯结彩,丫鬟仆从们也都换上了新衣裳,扎上了新头绳,府里处处透着喜庆。
自打穆月产期将近,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赵灵在操持。赵钟回来,就陪了会儿儿子,剩下的时间都是跟着媳妇身边。大年根儿下,滴水成冰,怕星星一个不小心撞到穆月,赵灵一直将星星拘在自己身边,就是到了他娘跟前,两个贴身的武婢也要轻轻拦着,坚决不让星星趴到他娘身上。实在是穆月的肚子大的吓人,婢女们胆战心惊。星星已经到了能感知别人情绪的年纪了,每次见他娘,这些人都一幅如临大敌的态度,他不高兴了。赵灵在忙着叫人准备年夜饭和祭祀的东西,时人重视祭拜先人,尤其是大节里一点错都不能出,没时间顾着他。正巧穆辰得了空,不放心他姐,过来看望,到了下晌,走的时候,后头跟着个小尾巴。众人相劝,奈何星星牛性上来了,小舅舅不走,他扭着屁股自己在前头走,就是要去外公家。穆辰无法,只好把他领回去了。赵钟心说也好,这几日家里属实顾不上孩子,左右镇北王府也不是别家。
这个除夕,星星是在外家过的。到了年后,赵家人才知道,他除夕夜跟着外公大舅舅去了宫宴,还出了回风头呢。这是后话。
自打穆月孕期进入七个月,穆怀就把王府里的府医李老大夫打包送过来了,随行来的还有产婆和奶娘。李老大夫每日一诊。赵灵前世并未结婚生子,但前世是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只要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在网络上书上查到,何况她嫂子生几个侄子侄女时,她也曾抽空到医院里陪护过。现代孕妇如果遇上难产可以剖宫产,古代不行,一旦难产就只剩下保大保小了。所幸大夫和产婆都说,穆月这胎虽看着凶险,但是胎位正,没有问题。生产这种专业的事交给大夫和产婆。但是,她也不是无事可做。除了难产,产褥热是导致古代产妇死亡的第二大凶手。古代没有现代医院里的无菌产房,没有各种抗生素,生产过程卫生条件不达标,再加上一些陈腐的月子观念,产妇很容易诱发感染导致产褥热。
赵灵结合现代的一些医学常识,又虚心请教了李老大夫和产婆,写了一套注意事项。并且在女仆里挑选出一批人手,从助产到烧水的,每个人安排的明明白白。每隔几日就安排这批人模拟一遍,要他们做到心中有数,到穆月生产时不掉链子。
不止如此,她还把主意动到了李老大夫身上。起因是这样的,自打李老大夫入住赵府,赵灵每日都会过来请教,老大夫一是见她一个小女娘对嫂子的一片心,二是发现她会些医术且十分好学,提出的一些问题和见解新颖独到,渐渐地很愿意和她交流,颇有点忘年交的意思。赵灵就发现,李老大夫扎银针的布包不大干净,尤其是给人扎过银针之后不消毒。她心说,这要是上一个人身上有传染病,你再扎下一个人的时候不就把病毒给带过去了么,我可不能让我嫂子有一点儿风险,谁知道你这针上一个扎的谁啊。于是极力要求李老大夫对银针进行消毒,还叫女仆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针包洗晒干净送给老大夫。李老大夫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侵犯,坚决不从。后来还是赵灵拿出一瓶自制的酒精,并承诺待穆月安全生产后把酒精的萃取方法告诉他,老头方才屈就。
新年就这么有条不紊的过了。赵家在京城亲戚不多,除了赵林和二柱年前已经在府里,其他的亲族都在老家。掰指头算算正经亲戚就镇北王府,还有赵钟的师傅雷夫子。其他的都是京中的座师、同学、翰林院的先生,和皇家宗室里的近亲这些,各家年礼年前都送过了。年后无非是各家亲近些的互相串串门子。
赵钟原本想趁着有时间去长丰县看师傅呢,年前送年礼因着赶时间,都没跟师傅好好说话。结果师傅先让人叫他了。
雷府里,雷首辅看着桌面上一堆自荐信和请帖,没好气的教训儿子:“瞧瞧你的好徒弟,给我招了多少麻烦。”
坐在眼前的是雷首辅的二儿子雷斌,雷首辅与发妻共有两子一女,长子长女一家都在外地,只有小儿子雷斌中同进士后,在外头当了几年官长了些官场见识就辞职携家小到长丰书院当起了教书先生,过年能归家。
雷斌听了父亲的抱怨,不以为意,“爹,这差事还不是你自己揽的,再说,我徒弟还不是你徒孙”。说起徒弟,雷斌颇有些自豪,哎,瞧瞧他才当了几年夫子啊,就教出了个探花的徒弟,还是年仅23岁的探花,长脸,简直太长脸了。尤其这小子还很有想法和运道,当了庶吉士半年,先是鼓捣出科举题集,长丰书院里一干老师学生人人抢着购买,现在又整出个报纸来,连他老子都心动了。
名师风采啊。
“哼,”雷首辅看不得儿子一脸的得意劲儿,斜了一眼,道,“那你徒弟怎不来给你这个师傅,我这个师祖请安啊”
雷斌一拍脑门,“坏了,我忘记跟我徒弟说,咱家就在隔壁,这小子不会去长丰县了吧”,说着又不禁抱怨起老爹,“还不是您,不让我说,还说什么要考察考察人家,这会儿倒怪上了”。
老爷子一个橘子砸到儿子怀里,没大没小的,敢抱怨起你爹了,你咋不上天呢。
赵钟正抱着媳妇的腿一边按摩,一边读书给孩子做胎教呢。小瞳进来禀告说是隔壁雷府有请。
穆月把腿收回来,吩咐人打水给赵钟洗手,催促道“那你快去吧”。
赵钟收拾好了,转到隔壁,刚一进门,见到一人正站在廊下。赵钟挠挠头,回头看看牌匾,没错,雷府。一路小跑到师傅跟前,悄悄问他:“师傅,您跟雷首辅是亲戚啊”。
雷斌眨巴眨巴眼睛,寻思着:“昂,可不就是亲戚嘛”
“没听您说过啊,哦,我准备明儿去长丰县看您和师娘呢”
雷首辅坐在书房的炕上,隔着窗户吼道:“你们两个还不进来”
雷斌:“知道了,爹”
赵钟惊讶地看向自己师傅:“爹?”
雷斌:“……”,“咳咳,徒弟啊,倒不用这么客气哈”
赵钟小心翼翼地跪下奉茶,“徒孙拜见师祖”
雷首辅接过茶水,“起来吧,意思到了就成了”。
父子师徒说了一阵子话,最后雷首辅说道,“妇人生产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得闲不防想想报社的事儿。两家挨着,家里有什么事,叫人过来说一声儿,你师祖母和师娘过去帮把手。去后院看看你师祖母和师娘吧”。
赵钟连忙答应,又去给雷老夫人婆媳请安。到了女眷这边,赵钟放松了些,擦着脑门上的虚汗跟师娘抱怨:“师傅之前一点口风都没漏,就刚才在廊下还诓我,说跟师祖是亲戚呢”
雷老夫人婆媳哈哈大笑,老夫人说:“可不就是亲戚么”,三个师弟师妹笑地东倒西歪。
雷二夫人,赵钟的师娘也笑道:“你还不知道你师父,就那个促狭的脾性,”又问,“听说你媳妇要生产了,近来如何?”
赵钟回道:“镇北王府送来了府医,李老大夫每日一诊,说是好着,产期就在最近。先时不知道,不然我刚就带她来给师祖母和师娘请安了”
两人拜拜手,“这可急什么,且叫你媳妇安安生生地在家待着,这天寒地冻的哪都别去,待出了月子再见也不迟,你可莫要拘泥那些繁文缛节,平平安安生产才是头等大事。”
赵钟带着一堆东西回到府里,人还有些晕乎。
待穆月和赵灵知道了也是惊讶不已,乖乖,这是什么缘分啊。当朝首辅是自己师傅的亲爹,自己的师祖。这年头,师徒如父子,关系亲着呢。对于师傅师祖一家的体贴,赵钟穆月心怀感激。
穆月挺着个硕大的肚子确实不便出门,但是赵钟可以啊,现在府里是赵灵管着家,她和嫂子商量叫丫鬟们多织些毛衣毛裤袜子之类,还有但凡家里做了好点心,就叫她哥赵钟亲自送过府去。
正月初八,朝廷开衙,赵钟要去翰林院上学。晨起,正在洗漱,只听得里屋穆月一叠声惨叫。
赵钟巾子一甩,跑进屋,“月娘,月娘,你。。。。。。”
“嘶,啊,钟哥,我可能要生了。。。。。。”
赵钟汗毛都竖起来了,朝着窗外喊道:“小妹,你快来,月娘要生了”,院子树杈上瞬时惊起几只鸟雀。
赵灵闻得消息赶紧过来。先安排产婆和李老大夫、伍太医查看,几人都说早呢,还得等。自打过了年,穆怀亲自进宫,求元正帝帮忙安排太医到赵府给闺女看诊。自来双胎凶险,元正帝理解穆怀这份慈父之心,就吩咐太医院里擅长妇人科的伍太医到赵府,随时应诊。伍太医家学渊源,尤擅妇产疑难杂症,在宫中多年,医术有目共睹。只可惜元正帝不好往后宫去,宫中多少年没有孕息,他这手艺险些搁浅。如今得陛下旨意,老头儿精神抖擞,每日到太医院点卯之后,就溜溜达达来到赵府。他这一来,李老大夫不寂寞了,两个老头子忙的时候探讨医术,闲的时候吐槽赵灵。是的,自打伍太医一来,赵灵把伍太医也给惹了。原因跟李老大夫一样。赵灵年纪小,能屈能伸,伍太医生气吹胡子,她就端茶送点心赔小心,但是,卫生方面坚决不让步。哎,能怎么地呢,不能跟小孩子计较,何况人家说的也有道理。
赵灵又安排人去通知镇北王府,接着训练好的人手各行就位。两个武婢迅速换上提前洗好烘干的干净衣裳帽子和鞋套,站在产房门口。产房是正院里专门辟出来的一套厢房的左间,右间是休息室和熬汤药的地方。厢房里面的所有帘子、被褥之类赵灵全都叫人换上新的,并且都是用李老大夫开出的有杀菌效果的草药浸泡清洗过的,屋子的家具每日用药草汁擦拭,地面撒上熬得药草水。屋子里的火墙、暖炕一天十二个时辰热乎着。
两个武婢把穆月扶到产房躺下,身后的产婆,还有助产的丫鬟都在门外排着穿上干净的罩衣帽子鞋套等,再洗了手才能进产房。一时,李老大夫和伍太医也换了衣裳进了右间的休息室。
产房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哀嚎,穆月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喃喃喊赵钟的名字,赵钟在廊下急的睚眦欲裂。奈何时下有规矩,妇人产子男人不能入产房,赵钟先时还能忍着,后来实在忍不得了,伸手要揍武婢,赵灵赶忙拦下,叫他换了衣裳进去。
“钟哥,你怎么进来了?”穆月疼的奄奄一息,汗水把头发都黏在脸上了。
赵钟眼泪汪汪地抱着媳妇的手问产婆:“孩子怎么还不出来?”
产婆:“赵老爷,早着呢,哎,妇人生产就是这般,你莫急”。
一时,镇北王府众人风尘仆仆赶来,穆怀和穆晟、穆辰,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郑氏转了一圈,看着各处有条不紊,热水都烧得足足的,产房中间的堂屋里参汤也备着,又隔着窗户问了产婆情况,才稍稍放心,由赵灵陪着到屋里喝茶。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穆月和产婆的了。
直到巳时末,产房内传来一阵婴啼,没多久又是一阵。不一时,产婆在里头报喜,“恭喜赵老爷贺喜赵老爷,妇人喜得龙凤胎,母子平安。”先出来的是姐姐,五斤六两,后出来的是弟弟,五斤二两。两家人大喜,重重赏了产婆,府里下人各赏三个月月钱。
李老大夫还留在府里,伍太医留下来吃了中饭,又诊了一回脉,确定母子三人无虞,方才拿着赵府赠的大红包安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