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进入了太子妃给儿子选媳妇的备选名单中,自进入东宫后便在拱门边守着的胡善祥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心早已因为《明史》中记录的殉葬事件飞到了九霄云外,越是想着心情便越是差,这万恶的古代封建社会啊。
太子妃看了一会儿秀女名单,越发觉得索然无味,自己辛辛苦苦再这里给儿子挑媳妇,其实名单上的名字她一个都看不上,看上的人她已经挑进宫里来了,心里越想越不舒服。
儿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媳妇也不是给自己选的,太子她拉不起来,还不能把儿子喊过来陪她一起挑?太子妃吩咐道:“去把太孙叫过来,就说是给他挑媳妇,如果敢不来,本宫就给她选个丑八怪,让他日后对着那张脸后悔一辈子。”
宫人闻言,笑着去给太孙传话。
朱瞻基刚喝了几坛子美酒,正处于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状态,闻言,只得乖乖跟着宫人去见自己亲娘。
此时在东宫的胡山西脸上因为闷热升起的烫意欲消未消而泛起淡淡的红,在秋日的金色阳光下,与身侧小花坛里的芙蓉花格外相衬,越发显得人比花娇。
醉意熏熏的朱瞻基猛地自东宫外一进来就看到了模样娇俏的胡善祥,心情舒畅的还以为是在梦中,心底的那点朦胧的小心思一动,近日来读书之余看过的诗词就脱口而出。
“绿裳丹脸水芙蓉,不谓佳名偶自同。一朵方酣初日色,千枝应发去年丛。莫惊坠露添新紫,更待微霜晕浅红。却笑牡丹犹浅俗,但将浓艳醉春风。”①
摇头晃脑的说完,朱瞻基还似摸似样的点点头。
嗯,好一张芙蓉面。
这首诗一出来,别说胡善祥,就连庭院中坐着的太子妃和胡善围都惊呆了。
“太孙喝醉了。”
胡善祥离得近,朱瞻基身上浓重的刺鼻酒味冲的她立刻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提醒着所有人,心里暗骂狗东西,说话不算话。
“啊?哦,对,我有点喝多了。”
朱瞻基这才看到这殿门口不止他和胡善祥两人,他娘太子妃张氏和胡尚宫也坐在殿门前看着他,反应过来,忙心虚岔开话题,随便找了个没过脑子的借口:“哎呀,这几天有些烦,和兄弟们推杯换盏的不小心就就喝多了,我得回去休息会儿。娘,我先走了。”
这个时候的朱瞻基已经酒醒了个七八分,见他娘、胡善围和胡善祥皆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借着刚刚的口不择言假做喝醉了般晃晃悠悠的往殿外而去,还别说,在太子妃和胡善围看来还真以为身上散发着浓重酒味的朱瞻基是真的喝醉了。
目送朱瞻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胡善祥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很快打起精神,太子妃和胡善围还在这儿呢。
也幸好朱瞻基此时是醉酒的状态,刚刚也只口不择言的念了一首诗,否则胡善祥还真没办法以他酒后胡言搪塞过去。
太子妃张氏和胡善围倒是没说什么,也忘了让人叫太孙来的目的,见朱瞻基的身影摇摇晃晃的消失在殿内
外,才双双回头打量起立在胡善围身后的胡善祥。
太子妃书读的不多,却也能听出刚刚自己儿子念得那首诗是冲着夸胡善祥去的。
别看那诗里芙蓉啊,牡丹的,但以花喻人她还是知道的,在胡善围暗暗觉得心喜,胡善祥兢兢战战的紧张情绪下,太子妃的目光不住的在胡善祥脸上、身上来回扫视。
长时间的沉默后,太子妃张氏笑着开口道:“胡尚宫倒是会调教人,我记得三年前初见这孩子时她的宫规礼仪还略显生疏,这才几年过去,就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许了人家没有啊?”
瞧这话问的,后宫之中的女人都是皇帝的人,就连宫女太监搞个对食都得私下里偷偷摸摸的来,哪个敢不要命的私定终身?
太子妃和胡善围走得近,又从来都是直话直说的性子,更何况胡善祥是胡善围的亲妹妹,又被她调教了三年,规矩什么的都是顶尖的好,也算是在她眼前长大一般,品性和规矩也都是无可挑剔的。
而且大明择选秀女都是从宫外家世清白的良家女子中择选,胡善祥刚好不就是?更何况还有胡善围这个亲姐姐在旁帮衬,她也能少操点心了。有个知根知底的陪在儿子身边,总比儿子自己找个不知底细的好。
太子妃本就喜欢胡善祥的性子,如今听见自己儿子的夸赞,她还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估计着也看上了善祥那丫头,这倒是挺对她的心意,与其外面找个不知脾性的女子,倒不如把这丫头指给自己儿子,也算如了他的意。
胡善祥心里一惊,也怕太子妃乱点鸳鸯谱,正打算跪下请罪,表明自己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就见胡善围从座椅上起身,恭敬地向太子妃行礼。
“谢太子妃夸奖,有您这句话是善祥的福气。”
太子妃笑而不语,胡善祥的脸上瞬间浮现起一抹紧张的深色。
福气,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要不是记着自己此刻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但凡换个时间地点,胡善祥真想怼回去。但此刻给她一百个胆子胡善祥也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暗暗吐槽。
“太子妃您掌管后宫,善祥既身为女官便是您的人,她的日后还请您操心了。”胡善围的意思很明显的就是在告诉太子妃张氏,她胡善祥非常的愿意。
这样就把她卖了?不,这都不是卖了,卖了还有钱拿,胡善围这是直接就把她给送入了呀。
“姐姐,我……”
胡善祥咬了咬牙,在胡善围杀人般的目光中,到底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心里欲哭无泪,原来,她终究还是最珍惜小命啊。
而太子妃确是挺高兴的,胡善祥愿不愿意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内,就像胡善围说的那样,太孙看中了一个女子,那就是她的福气,不管你本人愿不愿意,你都得欢天喜地的接受,开开心心的入宫。
想到自己在宫内的帮手越来越多,不用在单打独斗,太子妃开心得想要笑出声来。
汉王和赵王本来就是一丘之貉,汉王妃和赵王妃也是走得极近。
别看他们三人是亲妯娌,可这五根手指还有长有短呢,她的二弟妹和三弟妹整天做什么事都不落下对方,就连有时候排挤她这个大嫂也是一起过来,气的她都恨不得想进去捶太子爷一顿。
好在他儿子也长大了,到了娶太孙妃的年纪。
等儿子娶了媳妇,以后她再被二弟妹和三弟妹挤兑,就有人帮衬着她一起怼回去了,哎呀,想想就觉得神清气爽的。
秀女进宫的事务有各局的女官安排,等胡善围向太子妃汇报完了事务后天色已经不早,因还有晚膳要送,便带着胡善祥徐徐离去。
晚间,忙碌了一天的胡善祥刚准备找胡善围谈谈,就被胡善围喊了过去。
“跪下。”胡善围冷冷的瞪着胡善祥。
秋后算账终于来了。
胡善祥没有紧张,心里浮现的反而是结局总算来了的尘埃落定的安心。
“姐姐,我知道错了。”
什么都不用说,认错第一,胡善祥很是识时务的道。
闻言,胡善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胡善祥被她调教了三年,别看宫规记得滚瓜烂熟,但这孩子什么性子她能不知道,嘴上说着认错,只怕心里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于是,胡善围悠悠然的问了一句:“那你说说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当着太子妃的面回嘴。”
胡善祥想了想,好似也只有这个了,虽然她当时只是看了胡善围一眼,叫了声姐姐,但是想要拒绝太子妃的意图是个人都能看到,而这,在胡善围看来便是错。
“还有呢?”胡善围淡淡的说道。
啊?
还有?
胡善祥顿时呆住,不是,姐姐,你这就有些难为她了吧。
眉峰微皱,胡善祥仔细地思索白日间在太子宫中发生的事。
哪儿错了?
胡善祥的CPU都快烧干了,可是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都没想清楚自己到底哪里错了,于是悄悄抬眸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胡善围。
“哼。”见状,胡善围面色更冷。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瞅着她的胡善祥,胡善围不可能不心疼,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如果不是为了家族,如果不是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她怎么忍心把她送到后宫那种吃人的地方?
可如果胡善祥自己钻了牛角尖不愿意呢?
她又该怎么才能说服她?
胡善围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终究是心软了。
“今天太子妃的话你是怎么想的?”胡善围的视线从胡善祥身上移开,落在黑乎乎的夜色之中,声音中都带着几分疲累和寂寥。
胡善祥心里不知怎么就一抽一抽的疼。
太子妃说了什么?
哦,对,白日里太子妃问姐姐她许了人家没有。
胡善祥闭了闭眼,太子妃话里话外的意思胡善祥明白的紧,尤其是在太孙刚说完了那首诗后。
当时胡善祥还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在朱瞻基说完那句诗之后胡善祥心里好似被小鹿撞了一般,并非是基于朱瞻基一瞬间的赞赏,而是日积月累的水滴石穿。
在宫廷里第一个给自己温暖的人,那方小小的手帕到如今胡善祥也没能还回去,压抑着自己说不喜欢宫廷,告诉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她胡善祥是一定要出宫的,甚至为此大着胆子直言不辍。
尤其是每次孙妙涵找自己麻烦的时候,朱瞻基都能迅速的赶来调和,甚至帮自己训斥人,虽然其中还有看在自己是他心腹的份上,可这水滴石穿的,不得不让胡善祥心软。尤其是今天听太子妃说朱瞻基甚至要把孙妙涵遣送回家,这简直比晴天霹雳还要让胡善祥心头炸裂。
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胡善祥都难掩心头的暖意。
可紧接着想起的事,让胡善祥如坠冰窖。
她胡善祥是废后,无论现在朱瞻基说的话多好听,做的事多感人,这都改变不了历史上胡善祥被废除后位下场凄凉的结局。
朱瞻基的真爱明明就是孙妙涵啊。
那个被明宣宗宠爱有加的孙皇后,为了她不惜废除无错的原配。
还有史书上明明确确记载的“无子者殉葬的祖训”。
秋日的夜晚本就寒凉,胡善祥顿时浑身冰凉,什么感动、温暖,一瞬间像阳光下照射的冰山一样尽数烟消云散。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她抬头对上胡善围的目光,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如发出了誓言一般道:“姐姐,我——不——愿。”
①绿裳丹脸水芙蓉,不谓佳名偶自同。一朵方酣初日色,千枝应发去年丛。莫惊坠露添新紫,更待微霜晕浅红。却笑牡丹犹浅俗,但将浓艳醉春风。出自《芙蓉花》宋·方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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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