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不——愿。”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胡善围气急败坏,差点没能稳住自己那张保持端庄的架势,自太子妃提起想让胡善祥去东宫的那一刻她那颗欣喜的心终于好似被冷水泼了一般冰凉下来。
胡善围回望胡善祥的眼眸,清澈的瞳孔里只有认真、坦然,没有一丝的害怕和心虚,胡善围怒极反笑道:“开来我真是小瞧你了,我以为你这三年来不声不响的是已经彻底死心,为了家族奉献进宫做后妃,没想到你居然还挺硬骨头的?”
“不是我硬骨头,而是识时务。”见胡善围这幅赫人的态度,胡善祥心中远离朱瞻基的念头更加确定。
或许朱瞻基今日对着她念诗只是一时兴起,什么爱意,暖意都是她胡善祥的一厢情愿之下的自作多情,说她胡善祥胆小也好,懦弱也罢,就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朱瞻基一场醉酒后的胡言乱语,醉后狂言。
再则说,朱瞻基也从未说过什么喜欢她的话,或许真是胡善祥多想了呢。
想到也有这种可能,白日里被太子妃的话扰乱了心弦的胡善祥冷静了下来。
“姐姐,三年前因为皇上有意为太孙择选太孙妃,太子妃的母亲送了孙妙涵进宫陪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后您立即便说服父亲和母亲,把我也带入宫廷教导宫规,又多次带着我往太子妃跟前凑,想让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争取太孙妃的位置。”
“可你有没有想过,太子妃现在固然没有不置可否,太孙他拒……”
胡善祥很想说太孙估计很拒绝,但今天在太子府的时候,朱瞻基醉后调戏她时,虽然浑身充满了酒臭味,但眼神清明,怎么也不想醉后吐真言,那只有一种可能,就说那句调戏的她的话是出自朱瞻基的真心实意。
“太孙没有拒绝。”胡善围截胡反驳道。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曾经期盼妹妹争取太孙妃位置的野心变得越加志在必得。
夜色沉静,月光自窗边映入屋内带来浅浅的明亮,虽然没有白日的亮堂,但屋内的景象也足够两人尽收眼底。
胡善围静静地注视着胡善祥,虽然没有说话,视线中却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此刻突然就好想明白了什么,胡善祥坦坦荡荡的笑了。
或许是胡善围今夜的问话击中了胡善祥一直强装坚硬的脆弱心房,胡善祥突然就想抛开一切把自己的内心向着教了自己三年的姐姐不顾一切的倾诉一番。
“没有心的人才能在这黑暗的后宫中生存下去,而我胡善祥做不到,我怕自己交出了自己的心,然后被人辜负,最后只能枯坐等待日升月落。”
后宫中不受宠的人是什么下场,看看永乐帝那一个个没有孩子的嫔妃就知道了。好歹都是老皇帝的妃子,可在这后宫里过得还不如一个女官,除了荣华富贵外,什么都没有,日后永乐帝驾崩,都是要被殉葬的尸骨。
“野心、私心,真心和本心,这里什么都容不下。要想在宫里活着,就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一直都知道,我想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而不是日日等着皇帝的临幸,然后突然有一天被人从宫里赶猪狗似得赶出来,一杯鸩酒或者一条白绫就一命归西。”
“我想回家有什么错?难道姐姐你就不想吗?”
“至于嫁人生子的事,我如今是想都不敢想了,能保住一条命活着出宫就已经是善祥最大的愿望了。”
“白日里太子妃提起要为太孙纳了我的话,我确实是想拒绝,但这又有什么错?我应下了太子妃然后呢?去给太孙做的侍寝宫女?当个连妾也不如的东西此生都仰人鼻息?”
不愿为妾!
胡善祥的意思很显然,但这一次胡善围却没有再震怒。
不愿为妾?
不是不爱太孙,而是不愿为妾。
胡善围做的到做的到依靠自己让胡善祥成为太孙妃吗?她很明白,她有野心,但是没有资格,毕竟只是个五品尚宫,协助太子妃管理后宫,有野心却没有与之相对应的能力。
就比如三年前她骗父母说让胡善祥进宫参选太孙妃,可她却也只能把胡善祥带入后宫尽力把她扶持到六品女官的位置上,哪怕有自己的私心偏袒,但是没有胡善祥自己的努力,这三年也不可能轻易的坐到女官的位置上,甚至管理尚食、尚服两局。
胡善围能做的只是把人调教出了端庄和太子妃眼缘的模样,然后把人领到太子妃的跟前,让胡善祥和太孙多多接触,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
三年过去了,眼看着胡善祥和太孙走的越来越近,甚至她的假想敌孙妙涵微都不足为据了,结果咬人的狗不叫,胡善祥居然给她玩了这么一招。
但胡善祥刚刚话里暴露出来的意思,也让胡善围若有所思,看来三年的相处下来,她这个妹妹对太孙应该是不是没有好感的,既然如此,那就还可以接着筹谋。
胡善围垂下眼睫,隐藏着眼里的野心,面上若有所思。
胡善祥没有多想,只是低着头回味,她爱朱瞻基吗?
胡善祥摇了摇头,说爱太重了,感动是有,但若说爱到愿意为他抛弃一切的地步倒是没有,更多的是自小和朱瞻基一起长大的情谊。
更何况朱瞻基爱胡善祥吗?
胡善祥苦笑,大概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幸好这样的话胡善祥没有在白天说与太子妃,否则,这得是多么的大逆不道啊,只怕到时候她胡善围无论如何也保不住胡善祥的一条小命,只一条大不敬就能把人拖出去打个半死,多半还会连累到她。
但如今听了胡善祥的一席话,胡善围便打算先把人给安抚住了,自己再细细谋划。胡善祥性子她这三年下来也拿捏的很准了,心地忒软,以为自己看在血缘的份上会帮她,甚至以为说的天花乱坠的自己就会答应她不再谋划,只是,胡善围心里哂笑,自己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罢了地上凉,起来吧。”胡善围双臂一伸,让还跪在地上的胡善祥借着自己的胳膊站起来。
胡善祥打蛇随棍上,见胡善围软下了态度,以为这一关算是过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行了,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快回去睡吧。”话问完了,罚也算罚过了,胡善围便打算将胡善祥赶回去早些歇息。
“不么,姐姐,我害怕,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警报解除,胡善祥终于放下了心,也有心情冲着胡善围撒起娇来。
“去去,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里腻歪。”受用着胡善祥的撒娇,胡善围的拒绝也没有那么坚定了,在胡善祥看不见的角度,往日里不苟言笑的胡善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究还是勾起了一丝笑意。
凉夜如水。
太子宫中,白日里太子妃与胡善围随口一提的话得了准信,哪怕晚间又和太子拌了会儿嘴,因着外朝的事生了会儿闷气,用膳时见到自个儿子又想了起来,也没有再说起过。
横竖胡善祥想不想做太孙的人不要紧,胡善围已经明示由她做主了,愿不愿意的也由不得她。而且自个儿子也已经酒醒了,醉酒后的话只怕也已经不记得了,日后的事就日后再说吧,反正各地的秀女也才刚刚出发,到达京城还得好一些时候,慢慢来呗。
用了晚膳后回到自己的寝殿内,朱瞻基脱去外袍准备洗漱入睡,只是手刚刚摸向胸口就被一个坚硬的细条状硬物硌到了手。
等摸到了东西,朱瞻基才猛地想起来了,他白日里从珍宝阁路过的时候,见有一根发簪款式很是温润,下意识的他就觉得一定特别适合胡善祥沉稳的气质,当下就去买了回来,为此还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银两,这下他可真是个穷光蛋了,并且是一穷二白的那种。
不过,想起明日胡善祥见到这根簪子的时候会有多么开心,朱瞻基满意的笑了。
对了,明日还得给胡善祥道歉,今天是他太莽撞了。
朱瞻基又想起今天趁着酒意涌上心头,直接对着胡善祥开始吟诗,这和登徒、浪荡子有什么不同?朱瞻基下意识心里浮起阵阵的悔意,希望明天善祥看到这根簪子可以不生她的气了。
就是今晚怎么办?
不知道胡尚宫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责罚她。
这般想着,朱瞻基的睡意顿消,怎么也无法再安然入眠,翻来覆去的没有了睡意。但也不好这个时候了再叫人出去查看,只能看着漆黑的夜色一点点的泛起困意。
翌日,胡善祥如往日一般领着一群宫女往东宫送膳食。
胡善祥已经下定决心放弃心里对朱瞻基的那一点点好感,但是放弃并不代表着要逃离。而且她和朱瞻基也算是从小相识,对方是何等性情胡善祥十分清楚。
霸道,骄傲,自信,不达目的不罢休。
如果此时胡善祥选择远远地离开甚至逃避,反而会引起朱瞻基的疑惑来,那么朱瞻基不但不会接受现实,反而会强逼着她问出一个答案来,到时候万一真的证实了是胡善祥自作多情的想多了,而朱瞻基根本没有那种想法,那她胡善祥也就没脸见人了。
这种事急不得,左右太子夫妇已经在为他相看起太孙妃来,而他的真爱孙妙涵皇后也陪伴在身边,迟早有一天朱瞻基自己就会疏远她,自己只用慢慢等着就好。
胡善祥如往常般记录着太子、太子妃和太孙的用餐和起居礼仪,好似昨日发生的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可对用着膳食的朱瞻基来说,他只觉得今日的胡善祥特别的冷漠,虽然还是那副和胡尚宫一般不苟言笑的模样,但朱瞻基总觉得胡善祥好像突然间就离了自己十万八千里。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昨夜胡尚宫当真罚了她?可她的脸上、身上也不见有任何的不对之处啊。
朱瞻基一边用膳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
等用完了膳食,被他皇爷爷卸下政务勒令减肥和修身养性的他的太子爹又去甩着一柄剑练习剑法去了,她娘也去处理后宫事务后,朱瞻基看着正在收拾起居记录的胡善祥,拿着簪子悄悄地走了过去。
“咳……咳……”
见胡善祥好似没有注意到他,朱瞻基故意轻轻地假装咳嗽两声吸引胡善祥的注意。
“参见太孙。”
胡善祥微微一笑,恭敬地行礼。
只是这看似恭敬的礼仪却让朱瞻基很快变了脸色:“我不是说过,私下里没有外人你不用行礼的。”
“这是在宫中,礼不可废,若是让人瞧见,善祥可是要去宫正司领罚的。”胡善祥只管往严重了说,她知道说出这种话哪怕是贵为太孙都无法反驳,毕竟后宫宫正司的宫规可是朱元璋的孝慈皇后马氏制定的,哪怕是太子也不能驳回去。
“你这是因为昨天是事生气了?昨日是我不的不是,喝多了酒所以孟浪了。”朱瞻基觑着胡善祥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着陌生的致歉。
胡善祥但笑不语。
“这个,是我昨日路过珍宝阁时买的,见它特别的适合你,我就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钱,买下来送你的。”朱瞻基珍惜的从怀中拿出昨日买下的簪子送至胡善祥眼前,眼里的期待肉眼可见。
咔嚓~咔嚓~
胡善祥长这么大给她送礼物的人还是有的,甚至让她记忆尤深到当场表白的,但朱瞻基眼里的深情确实胡善祥从未遇到过的,这一刻胡善祥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昨日晚间才在胡善围面前说和朱瞻基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关系,准备从此后收心的胡善祥心上的寒冰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坚定地信念又开始摇摇欲坠。
胡善祥没有说话,只将注视着朱瞻基的目光缓缓移到面前的白玉芙蓉簪上。
随着胡善祥的动作,朱瞻基的心上忽然涌起点点喜意:“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①
“这句话是说淑女如花似玉,温润如玉,亭亭玉立。我昨日一见到这根玉簪,就觉得它极其配你。”
不是你配的上它,而是它历经千年的磨砺,才终于可以配得上你。
这一刻胡善祥突然觉得无论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还是大胆而热烈粗暴的“我爱你”这样的告白都弱爆了。
①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这句话出自何处已不可考,百度也搜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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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