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抒闻言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屏浅一番,见她并未对自己的身份起疑,方才松了口气。
“你忘了,你家姑娘我撞到了头,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
屏浅听她这样说,也不再卖关子,说道:“这于阁老名慎行,字无垢,祖籍山东东阿,与老爷,还有避嫌在家的李廷机李相国同于去年入阁。刚入内阁不到一个月,便因病重辞官在家,一个多月前刚刚过世。”
“那他多大年纪了?”江抒想了想道。
这样问,其实心里已经猜出个大概。
于靖容和自己这身子的原主叶江抒差不多年纪,叶江抒的父亲叶向高四十多岁,于慎行是爷爷辈的,应该就是六七十岁的样子。
屏浅随着江抒走进长廊,答道:“六十三。”
江抒轻轻点点头,沿着曲折长廊向里走了几步,又问:“对了,你说还有一位与爹同入内阁的李相国避嫌在家,那是怎么回事?”
屏浅稍作沉默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大少爷说,李相国遭人弹劾,罪名是结党营私,扰乱朝纲,企图动摇国本。”
“那他到底有没有结党营私扰乱朝纲啊?”江抒顺着问道。
屏浅道:“现在还没有调查清楚。”
“没有查清楚?这不是莫须有的罪名嘛!这样也行?”江抒极为震惊。
南宋的抗金名将岳飞,就是被秦桧以这样的罪名陷害致死的。
现在堂堂的内阁辅臣,竟然也能遭遇这样的事情,莫非……这大明朝的气数将尽?
想到这些,江抒立即被自己吓了一跳。
别呀!她才刚刚来到这个时代,还没好好感受过古代太平盛世的繁华,可不想就这样成为乱世飘萍。
屏浅道:“这也是大明惯例,阁臣在受到弹劾或者舆论攻击的时候,为了表示清白,总是要上疏请辞,等事情查清楚,并没有过错,皇上再降旨慰留。”
“原来是这样。”江抒因为胡思乱想而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不是乱世就好,不是乱世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会不会随时丢掉。
屏浅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于阁老过世,李相国避嫌,朱賡朱老相爷又抱病在家,现如今整个内阁就只有老爷一个人在撑着了。”
“内阁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吗?”听她这么说,江抒问道。
屏浅点点头:“宰辅就他们四个,其他都是些小官。”
江抒垂眸思虑片刻,又道:“你可知道,弹劾这位李相国的是何人?”
“听大少爷说,是东林先生顾宪成。”屏浅想了想道,“说起这位东林先生,他与老爷的关系还挺好呢,经常来我们府上,与老爷煮酒品茗,吟诗作对,偶尔也会下下棋,研习研习书法。”
“与爹的关系挺好?”江抒目光顿时深了几分,“那顾宪成弹劾李廷机,是不是爹的主意?”
江抒记得,她以前听人推荐过一部电影,叫做《党同伐异》,虽然没有去看,但看这题目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党同一气,排除异己。
“姑娘,你别胡说!”屏浅一脸的严肃,“老爷他一身正气,忧国忧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的假的?”江抒对此持怀疑的态度。
屏浅是叶家的人,有足够的理由为叶向高说好话,因此她的评价并不客观。
“老爷的为人,姑娘还不知道吗?”屏浅眉头不禁一蹙。
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下头而已,性情大变也就算了,怎么对她一向敬重的父亲也质疑起来了?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哥,我们到那边走走吧。”
江抒与屏浅闻声同时转头,但见附近几棵枝梢交错的花树后面,并肩走出两个人来。
那说话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黑发轻绾,遍身缟素,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却自带一种楚楚动人之态,竟然是她们刚到书院时所遇到的于靖容。
与于靖容一起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轻松翠柏般挺拔的身材上裹着与她同样颜色的衣衫,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沉雅气息,一看便知应是那种不事张扬的性格。
江抒看到他们的同时,二人也看到了站于长廊中的江抒与屏浅。
于靖容的面上顿时出现一抹激动之色,拉起身旁的男子走过来:“江抒,刚刚找你找不到,原来你也到这边来啦!”
江抒从就近没有栏杆的位置走出长廊,缓步迎上去,轻轻一笑:“闲着无聊,四处逛逛,看到这边景致不错,就过来了。”说着将目光移向她旁边的素服男子,“这位是……”
于靖容扭头看向身旁的男子:“这是家兄靖桓,今日家里来了客人,他代父亲在家中接待,耽搁了些时间,因此出来的有些晚了,刚到书院。”
说完,又指着江抒向身旁的男子介绍:“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叶相国府上的四姑娘江抒,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
江抒微微止步,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在书院门口相遇的时候,不是说以前只见过一次面吗?
这么快就能够成为朋友?
不过,人家既然肯认她做朋友,江抒自然不会将这送上门来的友谊往外推。
说不准以后发展发展,还能成为闺蜜呢!
如此计较着,江抒唇角扬了扬,继续向前走去,双手冲着于靖容旁边的于靖桓轻轻一抬:“于公子有礼了。”
于靖桓也毫不失礼地向她抬了抬手:“叶姑娘不必客气,叶姑娘既是舍妹的朋友,也便是在下的朋友。在书院中,叶姑娘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在下。”
“这怎么可以——!”江抒还未来得及道声谢谢,一道清凌的声音突然传来。
于靖桓闻声转头,看到缓步走过来的紫衣男子,面上微微出现一抹意外之色:“王……”
刚说出一个字,突然想到什么,旋即又改口:“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朱常洵悠然一笑,黑眸中闪烁着潋滟波光:“我若不过来提醒一下,靖桓岂不是又要随意向人许下承诺了?”
正对面的位置,江抒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脸色忍不住微微一变。
又是他!
那个在丽泽堂为难自己又讽刺自己的人!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