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日,安稳无事。
也是这两日里,文潇和卓翼宸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长海城城监口中的民愤。
贺家家主与一众仆役惨死,长海城失去了贺俯救济。近几日,缉妖司众人几乎走到哪里都要受到长海城百姓的冷言冷语。
最好的,不过客客气气同他们讲话,有问有答,生怕沾染上是非,待众人走后,背地里再念叨几句缉妖司办案不力,害死了长海城最好的人。更多的是,当着文潇和卓翼宸的面,把缉妖司大骂一通,不解恨的,还要站在文潇和卓翼宸的面前骂,就仗着他们是民,缉妖司是官,并不敢公然把他们怎么样。最差的,英磊遭受了牵连,被丢了烂菜叶和臭鸡蛋。
??
白玖不忿,被英磊扯了手臂护在身后,要他别当回事。
人心便是如此的,看不到事情的全部,只看得到自己认为的。容易被煽动,被误导,是为愚民。
好在白玖并未受到波及。百姓认得他是神医,帮助他们防治疫病,所以并不为难白玖。白玖小小年纪,目睹了一场世态炎凉。
多年前卓翼宸从人变为妖时,在天都城天香阁受到的欺辱,比之更甚百倍千倍。众人早有心理准备,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今日是贺俯出事后的第三日,也是贺家家主出殡的日子。
贺家无后,田产店资收归官府,官府为了安抚民愤笼络民心,从中拨出一笔不菲的费用,用于贺老厚葬。
贺老出殡的路上,白色的纸钱飘飘荡荡,街道的两侧,跪满了自发前来的长海百姓。他们披着麻衣,呜咽不停,叩首在路上,送他们心中长海城的守护神最后一程。
自此,长海失了庇护,前路不明。
卓翼宸和文潇穿着一身浅淡的衣服,站在贺老出殡途径的城门边,看着洋洋洒洒一队穿着丧服的人,拉着灵车,缓慢向他们走来。他们走过卓翼宸和文潇身边,穿过城门,向城外的墓地去了。
卓翼宸在贺老的灵车经过他时,双手合握躬身一拜,是对贺老守护长海城百姓那份心的敬重。
……
长海城下起了雨,从日中,下到了日落。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
商贩早早收了摊,赶回家。贺俯助葬的人,封了墓门,砌了坟茔,也返回城里去了。
天空昏暗,渐渐黑成一片。几处枯树,几只昏鸦,冷风过处,惊雷乍现,刚好照亮了一个湿漉漉的身影。
女子身姿曼妙,湿发贴在褴褛的衣服上。她赤着脚,踩在泥土里,正站在贺家家主的墓前。
这一片墓地,独属于贺家,葬着贺家不多的祖辈,也葬着贺家最后一任家主,和他挚爱的妻子,与爱子。
赤鱬想,她要将这些墓一座座掀翻,尸骨露出来,扔去荒野,喂给凶兽,被咀嚼,被啃碎,被撕扯的七零八落。她要他们魂魄四散,无处安葬。
她目眦欲裂,恨到极致,怎样的报复都不足以添补心中的悲愤,只有不够,不够,还不够。
妖法自掌心施展,一个身影突然自其身后闪过,掌法迅猛,生生将赤鱬打断。狠厉的双目瞪过去,赤鱬僵在原地,借着的天边的滚雷,她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她恨之入骨,不久前刚刚被剖了心,本该躺在墓地里的人。
那人半侧面颈焦黑斑驳,不是别人,正是贺家家主。
……
朱厌替自己和文潇施了避水咒,潜入了赤鱬的出生地。
朱厌阖眸以妖力感受一遭,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赤鱬妖丹的藏匿之处。文潇寻到那颗妖丹,轻轻拿起,用柔软的帕子包好,放进了怀里。
而后两个人潜出水面,与英磊汇合。按照事先与卓翼宸、敖因商议好的,用山海寸镜赶去离贺俯墓地相去不远的长海城郊。
他们走后不久,海岸崖壁处转出一个身影。
??
细看去,公子如玉,正是离仑于贺俯地牢所见之人。是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的,卓家长子,卓翼轩。
……
惊雷从天际乍落,瓢泼大雨之中,映出两个缠斗到难舍难分的身影。
他们一路从贺家墓地,缠斗到城郊荒野之中。
赤鱬招招索命,出手狠绝,她不懂为何贺家家主还能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她不明白,也绝对不能接受!
贺家家主赤手空拳,一人一妖倏而贴近。半面,是赤鱬凄厉绝美的脸庞,半面,是贺家家主于大火中烧毁的侧脸。目光交汇,仿若修罗恶鬼。
贺家家主只退不攻,赤鱬直觉哪里不对。空气被雨水冲刷,极其不易,赤鱬才捕捉到一丝若有如无的硫磺气味。
有诈!
赤鱬一掌妖力将“贺老”逼退,旋身欲跑时,一柄长剑正指眉心,相距不过一寸。
长剑蓝光莹莹,剑身于大雨中发出氤氲光晕。
卓翼宸手持云光剑,因避水咒而浑身爽利。而赤鱬身后,“贺老”褪去伪装,变回了敖因。
空中有及细的颗粒分散重组,不过眨眼的片刻,英磊手持山海寸境,出现在这片荒野之中,而朱厌和文潇,正站在他的身侧。
以赤鱬为中心,三拨或人或妖将其围困其中。
赤鱬警惕的目光扫过,突然折身冲向敖因。她于重重包围之中,迅速判断选择了最容易突破的一处。
不料朱厌飞身上前,掌风裹挟妖力,将赤鱬一把逼退了回去。
赤鱬再寻薄弱之处看向文潇时,只见文潇摊开着掌心,掌心中一方软帕,正托着一颗流光溢彩的妖丹,是她赤鱬的妖丹。
赤鱬忽然仰天大笑,她满面水痕,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雨声嘈杂,却挡不住赤鱬的声声质问。
她问,白泽神女,好一个白泽神女,你身为白泽神女可曾为大荒做过什么,可曾为我们妖做过什么?!
她问,众妖需要你主持公道之时,你在哪里?为何只有妖作恶时,才见你以掌权之姿出现,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吗?!
她问,为何啊,为何同为妖的敖因和朱厌,也要站在他人类的一边与我为难!
她问,冰夷之后,惩奸除恶。可这恶,只有妖有吗?!这恶,只对妖除吗?!
你们不过是一群,只会粉饰太平,只会欺软怕硬,虚伪至极的卑劣小人!什么白泽神女,什么冰夷之后,什么大妖朱厌,全部是懦弱无能的可耻之徒!
赤鷩,她的赤鷩,可有人为她讨回公道啊!她遭受冤屈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啊!!
急雨之中,文潇静静听着,她神思哀伤,听着赤鱬如泣如诉。她托着那颗妖丹,目色悲悯,她望向赤鱬,声音哀痛,如有泣音。
“它快碎了,你放过自己吧。”
而后文潇又道,“我带你见,你最想见的她。”
玉指点额,白泽印记浮现,莹白光芒自文潇额间牵出,渐渐飘散至赤鱬四周。
??
那光芒如云如雾,温暖柔软,而后一个身影慢慢凝聚,浮现其中。
??
赤鱬瞳孔颤动。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那抹身形啊,是那漫天晚霞中,于海滨尽头,落于心上,惊艳了她一生的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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