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第31章 宋白11

镇东牌坊口，刘氏客店。

“哎哟，客官这是怎么了？”跑堂小二看到进门的一行人，快步迎过去，目光在被扶着的那人挡住脸的染血布巾上看了一眼，见怪不怪，问道：“可要帮忙叫个大夫？”

打头扶着人的汉子道：“不用。”脚步不停往住的铺间走。

跟在后头的三人其中一个道：“送点饭菜进来，快点。”

跑堂小二道：“好嘞，客官稍等。”转身时，小二眼角余光瞄到被扶着的那人垂下的一只手，一只素白、干净，与这一行粗布短衫刀头舔血的人极不相配的手。小二顿住脚步，脑子里掠过几副模糊画面，一掠而过，又重新浮起，从不成形、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他回忆起记忆中的某个场景。跑堂小二看着那一行客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快步离开大堂，去后厨拿了五份住大通铺客人的饭食，送到铺间里后离开。这一路他神色如常，在铺间里也没有试图窥探躺在床上的脸被血布巾遮住的客人，离开大通铺区域后，小二如往常一样守在大堂里，正常的跑腿、干活。

正午时分，大部分客人都回来了，有的客人在大堂里吃饭，有的客人叫送到房间去，有的客人叫着添茶、上酒，有的客人使唤小二跑腿去外面买谁谁家的什么鱼谁谁家的什么肉，店里两个小二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忙过午时，客人吃饱喝足陆陆续续出去了，店里才清净下来。

这时才轮到店里跑堂的吃午饭。

一个小二吃饭时有点心不在焉，被另一个小二发现了，拿筷子捅了捅他，“小宋哥，快点吃，待会儿还要去喂马。”

被称作‘小宋哥’的小二说：“我那份你帮我喂吧。”

另一个小二不高兴了，扭脸道：“我不帮。”

‘小宋哥’说：“我今天的工钱分一半给你。”

“真的？”掉脸子的小二立刻把脸转回来，脸上喜笑颜开：“那就说好了，我帮你喂马，你的工钱给我一半。”

‘小宋哥’有点心疼，但是想到等待求证的某件事，咬咬牙还是点了头，“嗯！”

另一个小二高高兴兴扒完剩下的饭，碗筷一撂跑去干活了。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可得抓紧时间。

‘小宋哥’加快速度吃饭，没过多会儿也吃完了，擦干净嘴去到大堂，大堂里面没人，他注意着四周，穿过大堂走进大通铺区域。一路小心的走到一扇房门前，房门是锁着的。他向走道的两头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没人。他从袖子暗袋里摸出一根铁丝，一手拿住锁，一手拿着铁丝轻轻的钻进锁孔……几秒钟后，锁开了。

‘小宋哥’轻轻的拿开锁，推开门，闪身进去，脚步又轻又快走到一张床铺前，屋中昏暗，他从胸前摸出一盒火柴，拿出一根呲燃了，借着火柴燃烧的光，佝腰凑近，看清躺在床上那人的脸。

“！”

猜测成真，‘小宋哥’伸手推了推床上的人，凑在耳边小声喊道：“阿叔！阿叔！”

“阿叔，醒醒！”

“阿叔……”

喊不应人，‘小宋哥’猜测是那些人下了蒙汗药。他收好烧完的火柴梗和火柴盒，如来时一样出去，把门锁恢复如初，离开大通铺区，走到大堂看到账房坐在柜子后面打盹，‘小宋哥’神态如常穿过大堂，进到后厨，从后厨房的小门溜了出去。

白孔雀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南西北四条街将白孔雀镇划分成四瓣，东街是朝郡城方向，外头的人进来、出去都要从这里走。西街是朝山里的方向，山里人来镇上从西街牌坊进来，外来人想要进蒙山，只有这一条进山的路。与东街相对的西街是镇子的尾部，宋氏族人大部分围绕西街居住，西街南角那一片地方，是宋家先祖迁来的时候就买下的，在此大兴土木建造宅院，如今居住在这里的都是宋氏族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宋氏祠堂也在此处。

从东街牌坊口跑到西街，‘小宋哥’气喘吁吁，实在没力气再跑到祠堂求助了，走进西街口本家开设的酱料店，气没喘匀便扯着嗓子喊人：“九姑婆，九姑婆在不在？”

临街店铺都是前头卖货后头住人，宋九姑人在后头，人未到声先至，“作死的小兔崽子，号丧啊。”转出来看到人，惊讶道：“是你啊，这会儿你不在上工，跑我这来喊什么呐！”

‘小宋哥’道：“九姑婆，快，快去找五太爷，一帮匪人把宋白阿叔绑了，藏在我做工的客店里！”

宋九姑面色一变，道：“小兔崽子，你可别唬我。”

‘小宋哥’着急道：“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我还进去确认了，就是宋白阿叔！”

宋九姑瞧他不像说谎，当机立断道：“你现在回去，看着那群人。我立刻去找五叔爷。”

‘小宋哥’重重点头，“诶。”

今日大集，镇上居民还如往常一般，赶集的赶集，外出干活的照常外出，五太爷领着一队人在街上辅助衙门官差巡逻，注意力大部分放在这几日增多的外来人身上，万万没想到后方被偷了，匪人从家里绑了人出来，到镇口了才被发现。

五太爷一听这事就气炸了，再听被绑的人是谁，顿时想起来上个月和他打了一架的那个自称是宋白舅舅的后生仔。

“好啊，他还敢来！”五太爷武人脾气，当即从巡逻队里点了十来个身手好的儿郎，挎刀提棍，急急忙忙奔向了镇东的刘氏客店。

客店里，宋白慢慢恢复意识，他的身体代谢蒙汗药的速度比下药人预计的快很多，如今慢慢醒来，只觉头昏重疼痛，口舌干渴，随着身体感知的复苏，手足的无力和胃部的饥饿感传入大脑。

宋白睁开眼睛，迷蒙了一阵，慢慢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

张松年的做法，宋白想不明白。

他转动眼睛观察周围，猜测自己现在在哪儿，室内昏暗，看东西隐隐约约的，分辨不出什么。

宋白躺了会儿，身上力气恢复一些了，手撑住床榻要起身，这一动，头晕目眩胸闷欲呕，全身力气一下子消失，又倒了回去，好一阵儿缓不过来。

宋白的嘴唇在发抖。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弱小的，无力的，只能任人宰割的感觉！

体会过身强体健力能擒虎的强大之后，再让宋白回到这种病弱无力弱小无能的状态，宋白慌过之后，控制不住心头怒火顿生，一瞬间恨的想杀人。

舅舅、舅舅、舅舅！

不论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真的，惹到外甥我了。

宋白的双手握成拳头，闭上眼，耐心等待药效过去。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逝。

岭西县城，一家没挂牌匾的药馆里。

脚踏官靴，腰配双枪，身着六品武官服，长相英武的三十来岁男子问道：“岑师，您可想好了没有？”

姓岑的老头沉着脸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英武男子叹气，道：“岑师，我知道您不惧威胁，宁折不屈。我是没有办法啊。陛下限我三月内取得灵药，逾期未将灵药奉上，我及一众兄弟、家中老小，就要人头落地！我是不怕死，可我怕连累父母妻儿。岑师啊岑师，您隐居山野，仍是医家大贤，求您发发慈悲吧，救救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请您告诉我，那灵药的来历。”

岑师冷声道：“灵药自在蒙山，你有本事就去拿。”

英武男子坦然道：“正因为不敢踏足蒙山，才想请您说出那灵药的来历。我想这位壮士既然能入蒙山取得灵药全身而退，必然有大本事，我等武技微毫，只能劳烦这位壮士行个好，再取一些灵药回来。必有重金酬谢。”

岑师怒斥：“无耻！”

灵药本就无价，谈何重金酬谢！

入蒙山九死一生，谁敢说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

当地山民，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闯蒙山以性命作赌。

岑师冷声道：“我仍是那句话，灵药自在那里，你们有本事自己去取。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再作无谓之功。”

英武男子神色阴沉下来，盯着岑师，片刻后道：“好。岑师向来硬骨头，陛下都不能令您折腰，我只不过试一试罢了。您且放心，您是医家大贤，身后有医家万众，我可不敢动您一根毫毛。”

英武男子走出屋子，身后五六从者跟随，他出去但没有离开，只坐在院子里，不言不语的等着什么。

直至日头西斜，将四周的云霞染上金红二色，有一人匆匆回来复命。

英武男子看见部下面色不好，问道：“如何？”

回来复命的部下道：“大人，那岭西守将不识好歹，言说蒙山脚下是山民的地盘，与山民有甚么协约在前，推诿不肯派兵。属下拿出陛下手谕，他说不曾面见天颜，不识得手谕真假，要派人去郡城询问上官。属下三催四请，利诱威逼，什么手段都使了，那守将皆不为所动。”这部下汇报完了，愤愤骂道：“边野刁民！若在京都敢这般，陛下早命人砍了他！”

正因不是在京都，一个边野之地的守将才敢这般对待天使啊。

英武男子面色阴沉，握紧的拳头咔咔作响，沉默半晌，起身道：“去驿馆。今夜好好休整，明日进山。”

院中有十来号部从，闻言皆骚动。

复命部下大惊叫道：“大人！大人……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英武男子闭眼，面上露出苦涩，低声道：“走吧。”

愚昧世人只知蒙山是灵物汇聚之山，山中遍地灵药，不知蒙山有一别名，称——妖山。

怀抱寻取灵药之心入蒙山者，百不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