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予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她人在府上休息,脑子却一刻也不停歇。
她反复咀嚼记忆中穿越前后的所有事情,试图抽丝剥茧,理清局面:
穿越当晚,她和一位素昧平生,名叫“王廷瞻”的大叔穿越到这大梁,他二人一个穿成了光州固始落魄世家—朱家的女儿朱柳,一个穿成了王记猪肉铺的屠夫王二狗。
据朱柳的记忆,她上元节出来赏花灯,被山匪头子看上了想要绑来做压寨夫人。
朱柳佯装绝望答应了那贼人,当天晚上洞房花烛夜,趁贼人酒醉睡着,便准备逃跑。可惜她运气不好,被贼人抓住后杀死,尸体随意丢弃在山里。
真正的王二狗在当晚上山捕猎回家的路上,无意撞破土匪劫人行径,第二天就见义勇为报了官。可惜那土匪早已与官府沆瀣一气,在朱家人闹事,官府佯装上山搜查前便已经逃窜。
据王二狗的记忆,报官后的当晚,他在家中被人拿刀通入后心窝。王廷瞻称他的记忆戛然而止,王二狗应该是当场就死了。
可不知为何,朱嘉予和王廷瞻在上元节绑架案的第四天,从不同的地方一起穿到本已死透的朱柳和王二狗身上,还自动获得了原主的记忆。没多久,他们遇到上山寻找朱柳的朱家父子一行人,方才得救。
要想得知他们穿越的真相,必先查清楚上元节朱柳被绑架的前因后果。
因此她那时便在默默留意朱家人面对“朱柳”回来后的反应,试图发觉一些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朱家家仆中一位叫雷朗的人对她的“救命”王廷瞻的反应过大,引起了她的怀疑。
次日,号称是朱家世交——沈家长子沈知序好友的李桃李来看望她。
朱松柏称她和李桃李“下了棋,赏了花”,二人互生情愫。
可待二人独处,李桃李却声称先前见到的朱娘子并不是她,先前的郎情妾意也是逢场作戏,是自己买通朱府下人散布的谣言。
朱柳的记忆里确实没有提到和他见面的事情,因此她断定李桃李所言为实,冒充朱柳与他见面的人应该真实存在。
不光坦言了自己先前所作所为,李桃李还自报家门称是烛龙司南山主事,并提出与她合作:她与他继续演戏帮助他出入朱府,他帮助她查清绑架案的真相。
现在想来,他的目的应是查那“清閟阁”,误以为原身朱柳与之有关,方才借机接近。
可惜她那时一心回家被李桃李抛出的筹码吸引,不见此人所言真真假假、漏洞百出,所谓的“合作查案”怕不是为更好的监视和跟踪自己。
还有那个冒充朱柳的人,至今身份不详,恐也与上元节一事脱不了关系。
第三日,由于怀疑雷朗,她暗中吩咐阿茗借着送菜的名义向雷家人打听,却得知雷朗上元节并未陪妻子出门赏灯。
根据原主记忆,雷朗提前向朱松柏告了假,说是要陪家中妻子过节,可朱柳当日却在全光州最大的青楼——绮渊楼附近的灯谜铺望见了他和一名女子交谈。
结合家丁们的八卦消息,雷朗虽养有外室,却从不狎妓。
阿茗又去打听了,雷朗的外室在上元节那天并没有出门。可他却在上元节当天,出现在意外失火的绮渊楼旁,还和一个神秘女子交谈。而朱柳正是绮渊楼起火后,在那附近走失。
当时,朱柳远远以为是父亲又叫雷叔回来保护自己,于是才远远尾随,并没有怀疑雷朗的用心。
但在朱嘉予看来,雷朗前后自相矛盾的行动与朱柳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也正是从那日起,她才开始怀疑朱家父子。
雷朗是跟随朱松柏多年的家仆,在朱家地位极高,朱樾和朱柳兄妹都要尊称他一句“雷叔”。
如果他有问题,那朱松柏也有嫌隙。不过,朱家也算是光州有头有脸的门第,虽然不复祖上荣光,也不至于需要把女儿卖去给山匪做压寨夫人。
是为家族牟利?还是另有隐情?
她暂时没有发现朱松柏的动机和目的,因此也不能为其定罪。
第四日,她去见了王廷瞻,委托他帮忙查绮渊楼失火一事。结果在回家路上,马车突然受惊,她刚探出车窗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就中了贼人的迷香。
待她苏醒,人已在山匪的寨子中,她与那色胆包天的贼人斗智斗勇终于自救成功。
再后来...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了。
她在回家的路上就询问了小栀和阿茗自己昏迷期间的事情。
据两人说,他们醒来就在李桃李府上。李桃李表面上请他们“先在府上休息几日,等候娘子回来”,实则软禁他们,不让他们与朱府通风报信。
还先发制人编了那套出游的谎言瞒住了朱松柏。
现在想来,一向非常疼爱朱柳的朱松柏父子实在表现可疑。号称有事缠身没有探望?
笑话,对于一个“女儿奴”和“妹控”,有什么事情比朱柳受重伤还重要?
回想了自穿越来后的种种,朱嘉予感到无比头疼。
烛龙司的李桃李、神秘的清閟阁、朱家父子、雷朗、山匪、绮渊楼......
对了,绮渊楼!朱嘉予眼睛一亮。
本姑娘已经睡了三天,王大叔那边应该有所收获了吧?
朱嘉予复盘推理、暗自吐槽某人之时,正在绮渊楼宴请知州的李桃李不禁打了个喷嚏,他顿时有些尴尬。
见他失态,一旁的知州打趣道:“李兄想必是昨日佳人在怀,过于**,着凉了吧。”
李桃李笑而不语,只是低头将怀中佳人递的酒一饮而尽,这让知州徐盛会心一笑。
这李官人来的蹊跷,声称是新任观察使沈知序的故交,听闻他要来此地上任,特早一步先赶往光州治所固始投奔。
徐盛原本担心他是沈知序派来的前哨,可这一月多次酒后试探,却发现这年轻男子对朝政一无所知,只知整日在绮渊楼眠花醉柳、夜夜笙歌,得空了还向当地所有有点头脸和家底的人家献殷勤,买通各府的小厮下人说自己好话,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还美名其曰什么“名士风流”,实在是荒唐可笑。
不过他虽然正事不行,却对京都的各种逸闻趣事、世家的蜚短流长如数家珍,加上僖王的探子传来的消息佐证,此人纨绔子弟的身份应当不假。
想必不过是李氏旁支的一个娇生惯养的衙内,与那沈知序不过同窗之谊。沈秩序年少有为、恃才傲物,定不会对这种人委以重任。
倒是我可以利用这傻子在光州的跋扈,给我们观察使大人上上眼药。
因着这样的念头,徐盛便安了心,闲时也常来同他玩乐。
这不,昨日李桃李主动邀请自己来绮渊楼,炫耀自己上山打猎无意中英雄救美,引得佳人倾心。
想起他救的那位朱娘子......徐盛抽了抽嘴角,脸色突然变得不大好看。
那山匪不过是一枚自作聪明又不听话的废棋,弃了便弃了。好在这蠢材死无对证,没有多生枝节。
至于这朱柳,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没出阁的丫头,能掀出什么风浪?留她一命,就当卖这傻小子个面子。
“徐兄真是仗义,自打小弟来这光州,便常常让月娥陪我。可这小弟忝颜夺爱,都不知道如何报答您了。”
这绮渊楼的头牌月娥可是徐盛的私宠,不仅容貌艳丽,更是弹的一手儿好琵琶。平素徐盛自是不舍得让她出来接客,唯有重要的客人方唤她出来作陪。
李桃李说着,还一边捏了捏那头牌的细腰,惹得女子娇哼一声。
徐盛闻弦音知雅意,立刻笑道;“贤弟这就见外了,你若是喜欢,收了她便是。女子如衣裳,兄弟喜欢让让何妨?就不知道那朱娘子会不会吃味?”
李桃李仿佛已经醉了,踉跄着起身拱了拱手,笑道:“不过是个未到手的小娘子,有什么可畏?**一刻值千金,小弟就先告辞了...”
徐盛见他醉了,立刻使眼色给月娥,让她赶紧扶着回房间,顺便起身告辞:“贤弟呀,这天色已晚,为兄还要回去处理公务,就先告辞了,你也早些休息啊,早些休息。“
李桃李含糊答应了,便在月娥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上房,一路还满嘴醉话、四处撞人,险些摔倒。
徐盛偷偷尾随,见屋里两人身影叠在一起,又听了会儿墙角,便安心离开了。
待徐盛离开,屋内那个正调戏姑娘的好色醉鬼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周身冷冽的玉面郎君。
月娥闭紧门窗,谨慎环视了一番,确认无人窃听后,便立刻跪了下去。
“月娥见过主子。”
李桃李颔首,让她起身。
“徐盛此人疑心颇重,看来是派你来监视我了。”
“主子明察,月娥潜伏在他身边已有数年,如今已博得他的信任。您有什么吩咐,月娥定不辱使命。”
“做得好。我今日见你是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下,上元节前后徐盛都见了什么人。尤其是和朱家相关的人。”
“主子是想查清朱家娘子被绑架一事?可这样,监视僖王那边的人手就不够了......”
李桃李斜睨一眼,月娥顿时噤声。
他也不言语,仔细打量着月娥,看得她后脊骨发凉。
半响后,李桃李似无意问道:
“你跟我多久了?”
“回主子,已有三年了。“
“哦,竟然有这么久了。不过多日不见,你的话似乎比以前多了。”
他仍笑容可掬,月娥欲抬头辩解,却无意与那双锋利如刀的桃花眼对上。
仅一眼,她便直觉冷汗涔涔,愣是开不了口。
“祈川。”
他话声未落,屋檐上的一个身影已破窗而入,迅速钳住了月娥的双手,这宛若千斤重的力道迫使她重新跪下。
月娥这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什么,惶恐地抬头求饶:“主子息怒,月娥忠心耿耿,从未背叛您啊!”
“哦?”李桃李用手中的扇子挑了挑她的下巴,“我可没说你背叛了我啊,怎么这就招供了?”
他厌恶地扔掉扇子,不再看她一眼。
“带走关起来,严审。明日给徐盛传个话,说我昨晚纵欲过度,和他精心挑选的这位佳人相谈甚欢、如胶似漆。月娥下不了床,就先养在我那里了。”
“是。”
祁川押着月娥悄无声息地退下。
李桃李背着手望向窗外夜色,他面色凝重,令人不寒而颤。
没想到烛龙司里面出了内鬼,僖王那边是否有收获,还需再寻新的突破口了。
屋内的香烛已燃尽了一根又一根,他依旧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等什么。
“主子。” 不知又过了多久,祁川终于出现。
“府上传来消息,清閟阁派来的那女子已被擒获,您是否要现在去看看?”
李桃李终于露出了笑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又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他扬起酒杯向窗外一举。随后一饮而尽:“李某提前谢过苏先生送来的大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