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司直行 第53章 琉璃壹

放榜之日，已是深秋。

枫和飞快跑回崔府，一路憋着，直至看到崔停清，才放声尖叫：“小娘子！考上了！考上了！”

崔停清本在院子里陪崔思岑看账本，听到枫和的话，微怔。

长时间没有消息，崔停清从期待到失望再到平淡。她偶尔见到宇文柏，不过是草草打个招呼离去，倒令宇文柏有些不适应，原先的她多么鲜活。

既然无缘仕途，在崔家又没办法白吃白喝，就只好寻些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好在崔思岑是真的忙，忙得没什么时间去见小情郎，拉着崔停清细心教导她一切。

崔思岑合上账本，戳了戳崔停清的脸颊，触感柔软，“怎么愣住了？”

“我真的考上了？”崔停清感觉自己轻飘飘地不着地，嘴角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为何放榜需要这么长时间？”

枫和紧紧握住崔停清的手，用力“嗯”了声，笑得没心没肺，说道：“我找人打听过了，说是有个碎尸案很难处理，大理寺的人破案费了不少时间，因此耽误原有的放榜时间。”

“真不愧是我的阿妹。”崔思岑神情淡然夸奖崔停清，双眸有股长辈欣慰望着晚辈的感觉，看得崔停清心底有些不自在。

崔思岑抬眸上下打量崔停清，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嚯”地起身，“我瞧你这模样，待去大理寺上值，定会费衣裳，我带你去买几身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当官了，不应该发官服吗？”崔停清不解问道。

百禾收到崔思岑的眼神示意，解释道：“通过大理寺考试尚未真正授予官位，需要任职半年，确定能够待得住，方有官位。因此在这半年期间，除了有固定俸禄，没有别的东西。”

崔停清了然，这不就是实习生吗？

“朝廷有些抠门呀。”枫和闻言，不假思索冒出一句话。说完，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嘴巴比脑子快，懊恼地捂着嘴巴，诚惶诚恐地偷瞄崔思岑和百禾。

原以为会被骂，不料，崔思岑赞同地点头，“是有些抠门了。在大理寺任职很是辛苦，虽说有俸禄，但上都房屋租赁不便宜，好在每破一桩案件，都能拿到赏银，待有官职之后，俸禄还能涨。”

崔停清屁颠屁颠地跟着崔思岑外出，坐在马车上，崔停清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阿父阿母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觉得难过。”崔停清忧愁挂脸，像是真的在意卢苒蔚和崔伯长的情绪。

马车晃晃，崔思岑瞟了眼崔停清，“这段时间没见你与他们有多亲近，岂会在意他们的想法？”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生性不爱与人亲近，不代表我不在乎他人。”崔停清迎上崔思岑审视的目光，“我不知为何还在襁褓中的我，会跟着瑞娘四处漂泊，有家不能归。

但是好在那十多年的生活，让我看遍人间冷暖，走遍大江南北。大木百寻，根积深也；沧海万仞，众流成也；渊智达洞，累学之功也，身实学之，身实习之。

才能在我这个年岁，考入大理寺。既有得便有失，人无完人，岂能事事完美，事事如意，你说，是吧？”

崔思岑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在意他们不及时把你接回来？”

崔停清不在意，但真正的崔停清，很在意。只是，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她在意了，也没有她的存在了。

一抹豁然的笑在崔停清脸上出现，“如果是你，你会介意吗？睡草垛，躲流寇，饥一顿饱一顿，明日是否能见，要看夜晚的自己警惕程度如何。为填饱肚子，被迫去学仵作之术。”

“你知道，学仵作之术，有多可怕吗？”崔停清忽然起身，将脸凑到崔思岑面前，露出嘲讽地笑。

她在替真正的崔停清嘲讽。

崔思岑双眸躲闪，没有吭声。

崔停清接着说：“满是蛆虫蠕动的尸体面目全非、被人砸得稀碎的尸体味道浓重，闻过，能让人三日三夜吃不好睡不好。日日夜夜被噩梦惊醒，可死去的人，无法动弹的尸体，不复存在的鬼神，比生活窘迫可怕吗？”

见崔思岑的神情，崔停索然无味。眼前这个小女娘，不过与原主一般大，事情又不是她能左右的，也没有必要为难她。

“你是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长大，不必劝我释然。有句古话说得对，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对不住，”崔思岑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你先前过得很苦，但我……不知道你……”

“不必道歉，此事与你无关。只是希望你日后，莫要再揭我伤疤。”

马车忽然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县主，前面有人。”

崔停清掀起车帘，发现他们在一条小巷子之中。巷子的尽头吵吵嚷嚷，偶尔跑出几个人，身后又追着些许身着官兵服饰的人。

“有案子在发生。”崔思岑淡淡说道，似对这种场合见怪不怪。

眼看着那些人忙自己的，崔停清猛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宇文柏正追人，感受到远处的视线，别过头，瞧见崔停清正在车上看着他。不过一眼，他继续追凶。

——

马车在一家成衣店停下，崔思岑和崔停清先后下车，百禾和枫和跟着她们一同进去店铺。

崔停清进入店内，随意地看了眼，发现都是女娘的裙子，有些不满意。掌柜似乎发现崔停清的不满，笑着对她们说：“不知二位娘子喜欢什么款式，可与我说说，我给二位推荐一番。”

“听闻你们店内的绣娘做了一些新款式的女娘衣袍，领我们去看看吧。”崔思岑说。

掌柜听到崔思岑的话，心中知晓她是打听过或者是常客，笑得更真切，引路将众人带到二楼。

崔思岑审美独到，选出几款店内最新的款式递给崔停清，催促她前去试穿。崔停清对她选的衣服很是满意，捧着一箩筐衣服去试穿，让枫和守在屋外。

崔停清已脱下外衫，露出香肩，听到动静，立即随手抓起一件衣袍给自己披上。衣衫上身，她腰后被人用刀抵住，刀尖锋利，刺痛她的皮肤。

身后之人压低嗓音威胁道：“莫要出声，否则小命不保。”

空气中弥漫若隐若现的血液香甜的味道，崔停清眨了眨眼睛，“好，好汉，你受伤了……”

她的声音裹着害怕。

“是你！”身后之人惊诧，放下手中的刀，似乎受伤很重，无力支撑，将身上的力量压在崔停清身上。

感受到身后的力量，吓得崔停清蹦了起来，却因宇文柏的体重过大，无法完全躲开。她回身，见宇文柏虚弱地倚靠在她的身上，面无血色。

“光天化日之下，朝廷命官身中要害，我……”崔停清绞尽脑汁捋清楚需要怎么做，“我替你去报案！”

说着，她将宇文柏丢在试衣间，欲要离开。倒在地上的宇文柏吃痛哼了声，攥住崔停清裙摆，不让她离去。

“不可……”他的声音很轻，轻到慌乱又有些激动的崔停清没有听到。

裙摆被人攥着，崔停清别过头望着半死不活的宇文柏，不由蹙眉，“你不松手，按照你身上的窟窿冒血的程度，不过一刻钟你就没命了。”

“你救我。”

“我不敢。”

崔停清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气得宇文柏心头一堵，差点气过去。这段时间崔思岑的教导下，崔停清算是明白天邺朝廷帮派之争有多厉害，她才不要傻兮兮地莫名其妙卷入其中一个帮派。

见宇文柏不说话，崔停清好心解释道：“我是个仵作，不是医者。”潜台词：我没有医者仁心的心态。

“你不救我？”

崔停清眉头一蹙，“不是不救，是喊人来救。”

“不许喊人！”宇文柏感觉自己头晕目眩，“你若赶走，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帕子在我那处……”

说完这句话，宇文柏陷入昏迷。崔停清咬紧后槽牙，他怎么会有我的帕子？什么时候有的？那天晚上跑我房间里偷的？

思索之中，想起崔思岑所说的，女娘贴身之物不可被外人得到，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心如死灰，咬紧牙关，给宇文柏处理伤口。好在她习惯不错，出门的小挎包里重要的东西都会带着。

屋外的枫和转了一圈回来，不见崔停清出来，敲门问道：“小娘子，你换好衣裳没有？”

崔停清边给宇文柏处理伤口，边回道：“马上就好。”

等她出房门时，枫和双眼一亮，不禁夸赞：“县主的眼光当真好！”

“嗯，”崔停清将沾满猩红血液的手缩在衣袖内，“走，去给崔思岑看看。”

“小娘子为何还直呼县主名字？这个习惯该改改了。”枫和好心提醒道。

崔停清不反驳，“一时间忘了。你方才转了圈，可发现何处能解手？”

枫和将她带到地方，崔停清找到可以洗手的地方，赶紧洗干净手上的血迹。

宇文柏昏迷的地方被人打开，一道身影潜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