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转头,狐疑地盯着那个老人。
黎霜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老人又道:“你就算变了副模样,我还是认得出来你。”
“幸会,”黎霜的眼眶有些湿润,“董相。”
“还董相,我现在就是一个老头子了。”老人摸了把胡须,笑得温和。
裴晏背着黎霜跟着那老人走,轻声问道:“他是谁?”
“去年才致仕的丞相,董介。”
也是自己的伯乐,黎霜心道。
董介将二人带到他在山腰的屋子,给二人沏茶。
黎霜坐在椅子上,忙道:“哪能麻烦您……”
董介摆摆手,“我虽一把年纪,但身体还算硬朗。活动活动筋骨也没什么。”
三人坐在桌边,黎霜问道:“董相是如何识得我的?”
“这里,”董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念头告诉我,你就是李清正。”
“董相不惊讶?”黎霜有些紧张。
董介笑了笑,“我什么都见过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黎霜笑了笑。
“我听说,李清正路遇匪徒,不幸身亡。所以想下山去瞧瞧,什么也没看到。”
黎霜转了转茶杯,“确有奸人暗害,不过老天眷顾。加上我的暗卫及时找到了我,也算是命大。”她看了一眼正发呆的裴晏。
董介道:“可知是谁要害你?”
“我只是猜测,并未十分肯——”
“冯御。”董介直说。
黎霜面露惊讶,“难道……”
董介喝了一口茶,“我虽然不问朝政,但并非一无所知。因为西厂之事,冯御没少为难你吧?”
黎霜苦笑,就当是承认了。
“我知冯御的性子。睚眦必报又极偏激,惹上了他,啧啧……”
虽然董介摇着头,但是黎霜清楚,他越是这幅模样,就越是胸有成竹。
黎霜抿唇道:“可我势单力薄,想对抗大皇子,犹如螳臂当车,蚁撼巨山。”
“不不不,”董介放下茶杯,“你非螳螂蝼蚁,冯御也不是巨辕庞山之辈。他年纪轻,心气高,哪有这么可怕。”
黎霜微眯了眼,“董相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见机行事。”
这一番提点后,黎霜豁然开朗,“多谢董相指点。”
董介只是挂着笑容,“好说好说,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机。”
黎霜点头,“只是现在实在走不了路,本该早些回去的。”
“何必着急?”董介看她,“方才我也说了。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
黎霜附和,沉吟一会儿,想到了一个人,对董相道:“昭华她……过得不错,我们时不时还会通信。”
“那个丫头啊……”董介若有所思,“可惜她那父亲太过苛责,否则她必定有一番建树。”
他又看了黎霜一眼,“若是她知道你是大理寺卿,指不定如何艳羡你。”
黎霜想到了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她的能力不在我之下。”
屋内归于寂静,董介又出声,“不要太过忧心,任何事都必有解决之法。”他宽慰着黎霜。
二人又聊了许久,已到晌午。董介欲留黎霜用膳,黎霜谢绝了他的好意,和裴晏告辞离开。
“大小姐,他怎么这么厉害,一眼就认出你了?”
黎霜垂眸,看着裴晏头顶乌发,“董相心细如发,无所不知。这对他来说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裴晏笑道:“跟我说说你怎么当官的,我也试试。”
黎霜掐了一下裴晏的脖子,“现在不是晚上,做什么春秋大梦?你这样不着调的,如何能当好官?”
“怎么就不能了?”裴晏道:“我什么都会,说不定到时候能当丞相呢。”
黎霜眯了眼,语气含了警告,“如今的丞相,是我父亲。”
裴晏哈哈一笑,更觉得凑巧,“那我当了丞相,你就是我女儿了。”
“找死。”黎霜蹙眉,掐得更用力。
“我错了大小姐,真错了。”
走了一段路,裴晏突然问道:“昭华是谁?”
黎霜看着地上的雪,“你不需要知道。”
谁知裴晏似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她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很厉害但是后面又嫁人了的朋友?”
黎霜不答,落在裴晏眼里就是他说对了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裴晏好笑道:“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
“因为你话太多了。”黎霜闭上眼睛。
裴晏笑出声来,不觉得黎霜是在责怪他,还轻轻哼起歌来。
下山后,二人还未靠近院子,黎霜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等等。”
裴晏也停住,看向面前木门大开的房屋。
黎霜更加不安。因为她记得很清楚,这个门应当是关上的才对。
裴晏直接背着黎霜进去,看到了院内的一片狼藉。
再进屋,被褥桌凳全都有被动过的痕迹,连碗都摔碎了两个。
这明显就是被人强行闯入了。
黎霜顿觉头疼,“怎么都找到这里来了?”
裴晏宽慰她,“幸好我们不在,否则就被找着了。至少人还好好的,不是吗?”
黎霜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被裴晏放到榻上,看着他将屋子里的东西重新摆放整齐。
收拾完后,黎霜道:“耽误不得了。既然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为何不掌握主动权?”
裴晏坐下,“方才那老头不是说了吗,要徐徐图之。”
黎霜不喜,“什么老头,放尊重一些。”
“好好,”裴晏改了口,“董丞相。”
黎霜叹了口气,“也怪我一身伤,否则早就能回长安了。
“怎么又怪自己了?”裴晏疑惑道:“老是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你不累吗?”
黎霜不解,“我可没有包揽一切,我只是要做我应该做的。如今我们太过被动,冯御又对大理寺虎视眈眈,我……”
“好了,”裴晏给黎霜递了一杯茶,“先润润嗓子。”
黎霜无奈地接过,一饮而尽。
“他虎视眈眈,也未必能一步登天不是吗?像你说的,他想让皇帝设西厂,不过也是为他所用。可若是太过着急,反而会露出马脚引得皇帝怀疑。”
裴晏说得流利,一气呵成,黎霜都有些惊讶。
“未必你是大皇子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万一是呢?”裴晏一笑。
黎霜摇摇头,觉得好笑又无奈。
裴晏大咧咧地坐到黎霜身边,“大小姐,我问你点问题吧。”
黎霜往侧边躲了些,有些莫名其妙,“不行。”
裴晏似未听到一般,自顾自说着,“你平时应该要上朝的吧?那你屋子里没人,不会被你娘发现啊?”
“不会。”黎霜言简意赅。
裴晏也不恼,继续自己的猜测,“我想想,估摸着是你那侍女也像你一般会乔装。”
黎霜勾唇,“小聪明。”
“大聪明,”裴晏道:“那上朝的时候,你爹认不出你?”
黎霜起了点兴致,“不是大聪明么,不如你先猜猜?”
“我猜没有,”裴晏摇摇头,“否则你何必弄个什么李府呢?”
他顿了一会儿,道:“那宅子多少钱?我瞧着里面虽然没什么物件,但还是顶气派的。”
黎霜扬眉,不答,脱了靴子,把一只脚搭在床榻上。
裴晏哑然失笑,“大小姐,怎么没个女子的样子?”
黎霜好笑,呛道:“我就是女子,我的样子就是女子的样子。哪有说女子必须是什么样的规矩?”
裴晏拍手,夸张道:“说得好!”
片刻后,裴晏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认真道:“说正经的,大小姐。你现在被那个什么,大皇子盯上了,所以必须小心又小心。做什么得带上我,我保你无虞。”
黎霜觉得奇怪。裴晏说话的方式杂糅,一会儿让她云里雾里,一会儿又让她觉得裴晏和其他人一般无二。
她潜意识里很清楚裴晏和她并非一类人。就像两条车辙,除非马车发生意外,否则永远不会交汇。
而恰好,黎霜和裴晏这两条“车辙”正是因为一场意外才有了交集,变成了如今的情况。
“大小姐还会制药,是吧?”裴晏看着她。
黎霜模棱两可地答道:“或许吧。”
裴晏站起来,哭笑不得,“什么叫或许吧?给贺铭吃的药,不就是大小姐自己研制的吗?”
“那又如何?别打歪主意。”黎霜警惕地看着他,怀疑他有什么想头。
“什么啊,”裴晏摊开手,“我就随便问问。”
黎霜不太相信,冷笑了一声。
“这下问清楚了。看来大小姐和我一样无所不能。”裴晏笑道。
“呵,”黎霜冷眼看他,“谁同你一样了。”
裴晏故技重施,捂着胸口,“我们都同床共枕了,大小姐还是这么薄情!”
黎霜气不过,抓过手边的软枕朝裴晏扔去,“真嫌自己活够了是吗?”
裴晏一把接住软枕,朝黎霜摇了摇,“大小姐准头不太行啊。”
“你就行了?”黎霜冷笑。
裴晏随手一抛,软枕落到了原来的位置。
“我什么都挺准的。”他语气莫测。
黎霜没有听出来,只威胁道:“敢将此事透露半个字,你知道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