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人安静了一瞬,语气有些微妙,“可是我的好室友,今早上有课,我给你占座位了——你别是还在睡吧?昨晚上去哪儿鬼混了?”
8:30上课。现在的时间是8:22。
就算兰园离学校的距离只有两三公里,他也没办法在八分钟内冲进教室。
助理知道他的课表,为什么没叫他起床?
今天早上确实有一堂叫投资组合管理的课,授课的陈瑾瑜是海外top院校博士,走人才引进归国不到三十岁就拿了教授职称。长得很帅,上课基本上是座无虚席,教室里挤满了慕名而来旁听蹭听的学生,经常让他们要上课的人占不到座位。
要是有海平好室友之类的奖项,霍骁当之无愧能评上金奖。
“……谢谢了。但是我请假回家了,这两天有点事没法来上课。”郁瓷深深叹气。
霍骁的声音夸张震惊,“哇,千辛万苦出卖色相好不容易搞到两个连着的座位,结果白给你占了,就光谢谢啊?”
“下次请你吃饭。”
“就光吃个饭?!”
“你再贫就不吃了。”
“郁瓷你当真是好狠的心。”电话那头的霍骁幽幽说,“那我请——”
再下去就是无效寒暄了,郁瓷挂断电话。
今天有事是假的,不舒服是真的。
明天有事确实是这两天有事,没毛病嘛。
在顾魔王的魔爪下,郁瓷习惯了使用语言的艺术,没什么目的一般不愿意面前露怯露软弱。
挂了电话,他给助理消息,让他带体温计过来。
助理姓周,周东阳,Beta,顾闲庭选的人,本硕都是名校,履历光鲜。但就是这种优秀人才被安排到当时还是个高中生的郁瓷身边,从跑腿到写材料,处理大大小小的杂事。
郁瓷一直觉得周东阳心里恐怕有怨,好整以暇地观察此人何时会露出负面情绪的马脚,但周东阳一直如老黄牛一般勤勤恳恳不谈,为人处世也颇为机敏。比如昨晚那句先生不太高兴,王秘书为人严谨,不会主动多说什么,周东阳大抵是问了几句。
周东阳拿着体温计进来。一量体温,果然,38度3,发烧了。
“需要叫医生过来吗?”周东阳问。
一般发烧,郁瓷习惯性吞点退烧药就对付了。但是昨晚上顾先生来过,周东阳摸不准有没有其他问题。
“头孢搭粒布洛芬就行,我头疼。”郁瓷踩下地,拿起一边叠好的衣服往身上披。
他这会儿身无寸缕,周东阳几乎是瞬间就低头把视线给死死锚向了地板。
“我去给您拿药。学校那边我在线上给您请了假,纸质版假条稍晚些差人交给几个课程的助教。顾先生让您今天挑几件合Omega心意的礼物,既然生了病,要不让人带册子过来……?”
“挑Omega喜欢的礼物?”郁瓷笑了声。
砰,手机扔在地上的声音。
周东阳眼皮子一跳,认识这么多年,郁瓷第一次摔东西。
亮着屏幕的手机滑到他脚边,直直显示着顾闲庭发送的聊天。
顾先生不仅让郁瓷给Omega买礼物,还让人带着出去转!
这哪是招待,明明是给两个年轻人创造约会条件啊!
手机搁眼皮子底下躺着,有点烫眼睛。周东阳僵硬着挪开视线,屏幕在他挪开视线没几秒之后熄灭下去。
若是两个人是单纯长晚辈关系,这对话就再正常不过,但是顾先生的亲信谁不知道郁小先生是怎么回事?!更别提昨晚上才发生什么了!
位高权重、生性多疑的掌权者在私下对年轻人展露出的偏执和控制欲时常令人心惊胆战,年轻人是听话忠诚的晚辈、下属和亦步亦趋的影子。他们相处的时候,有时候顾先生做的事情连他们亲信都觉得欲言又止,但周东阳从来没发觉郁瓷有产生过什么负面情绪。青年人温和而宽容,是一谭沉静包容的湖水。
这二位的关系委实复杂,无人知道他们对彼此抱着具体什么感情。但是今天郁瓷的暴怒,让周东阳觉得似乎窥见了隐秘的其中一角。
这手机摔得……显然是吃醋啊!
郁瓷或许是爱着顾先生的。
黑色的手机屏幕倒映出周东阳垂头时明明灭灭的微妙表情。
被他以为在愤怒吃醋的郁瓷,此时正透过屏幕反光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他问出一个周东阳无法回答的问题,但周东阳又必须回答,他小心翼翼,“顾先生应该是有自己考量,我印象里陈有初先生就一位外甥,是叫陈栖霞,Omega,他的母亲是现任司法部副部长的女儿。”
Omega。
这个词在郁瓷的敏感神经上又划了一道。陈有初的聚会是在家里办的没错,但是会场布置和服务人员全部由某个会所负责提供的。
昨天顾闲庭暴怒的原因多少也因为这个会所主人有个Omega女儿。
副部长的孩子,要见面要约会要送礼物。
商人的孩子,提到就暴怒。
郁瓷面色古怪的沉默两秒,突然笑了。他轻轻说,“原来顾先生想拿我用来联姻啊。”
这话说得完全是把自己当个物件。周东阳这下是真的不敢搭话了。
郁瓷穿好衣服,衬衣的扣子扣紧到领口的那颗,看周东阳还在原地傻站着,没忍住踢了踢他的鞋尖,“回神,去给我拿药。”
力度轻微,像是被骄矜的猫扒拉了一下。
周东阳像是联网游戏里卡pin的队友,飞一样的窜出门外。
*
郁瓷一直有偏头痛这毛病,西医的说法是慢性神经血管性疾病,中医认为这是头部气血不和、经络阻滞。
中医的效果十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被联邦一些人诟病。时至今日还有人上网大骂,怎么4202年了这种糟粕还没消失。
不管中医还是西医,郁瓷只认疗效。布洛芬就很好,无成瘾性,一粒下肚满头轻松。郁瓷曾经拥有过布洛芬自由,直到有一天顾闲庭从他枕头底下翻出来过只剩空壳的一板药片。
从购买到吃完只用了一个月,顾闲庭认为这种拿药当糖豆磕的行为并不可取,从此之后郁瓷就连吃Vc片都得过一遍周东阳的手。
郁瓷吃了药,倚在窗前点了一根薄荷味的烟,菱形嵌格的窗柩外面是满园的海棠春色。烟在指尖静静燃烧着,他未曾放过唇边,只是深呼吸,把厌恶的烟雾深深压进肺里。
周东阳在旁边划着IPAD,“这几家品牌的这几个系列款式女孩子普遍喜欢,我联系导购带货过来给您看看。时间安排在午餐后——”
布洛芬还没有起效,郁瓷头痛得有点没精神。他阖上眼,过了好几秒才睁开。
“不用,我亲自去挑。”他把一口都没抽过的烟碾进托盘雪白的烟沙。
周东阳劝了几句您在发烧应该休息之类的话,郁瓷没理。
这时候躺在地上的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周东阳瞧见短信的内容:
【海大校园】您的请假审批已被拒绝。拒绝理由:请本人与我线下沟通后再发起。
周东阳一愣,他用郁瓷的账号申请的假,但账号绑定的郁瓷手机,刚说处理请了假,这条短信让他脸上有点火辣辣,“抱歉郁先生,我这就处理。”
本人,线下沟通。
郁瓷一眼就看出来辅导员似乎对他有些不满啊。
请假没成功,被点名了就是逃课。但是郁瓷不在乎。
上课可没办法实现他的目标。
周东阳出去打电话处理请假的事情了,郁瓷的表情在他出去后彻底淡了下来。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来一个电话。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绝顶柔和,“维莱特,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挑些送人的礼物,但是……哈,谢谢,那中午我们你说的这个商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