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狱卒必须是瞎子是闪定下的规定,但从马脸女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不支持这种做法的。也是,要都是一群瞎子这么大座塔光是搞卫生都叫人难办。
马脸女说的暗使们确实回来得很快,孔蔓生惊讶地发现所谓的暗使就是之前他遇到的那群甲胄人。又要开始装小聋虾了,不料之前那个一直怀疑他的甲胄人却自来熟一样地上前跟他打起了招呼。
“哟,你也在这里啊?”他热情洋溢的脸上半点看不出不久之前还想要击杀对方呢。
孔蔓生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进到楼里连甲胄人说话的颜色也变得浅淡了一些,驼红色褪成粉刷宫墙的那种朱红,暗使们的脸色看上去也随和了不少。
“不要一进来就欺负我的人,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拿魂刀砍他。”马脸女从一旁的爬梯上下来,甲胄人赶紧打了个哈哈。
“那我还不是以为他的眼剜得不够彻底嘛,帮你试试,没问题。”他像在兜售货物一样拍着孔蔓生向马脸女邀功,得到了对方一记结结实实的白眼。
“抓到了吗?”不跟他插科打诨,马脸女最关心的还是即将要上这个台子的东西。
“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出马。”甲胄人拍拍手,一个已经被锤断了手脚的勉强还能称得上是人的东西被几个小兵拖了上来,还不等孔蔓生眨眼他就已经被摊开展平钉在了木板上。
垂死的人发出一声闷哼,甲胄人却哈哈大笑起来:“杀了那么多颜色,你还以为你跑得掉?”
颜色?这里的犯人所犯的重罪,都是谋杀颜色吗?
甲胄人说这句话时之前还有些小骚动监牢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孔蔓生低着头用余光瞥向最深处的牢房,之前他放饭时那个为首的犯人就关在那里。
此刻阴影中静悄悄的,为首的犯人没有出声。
孔蔓生松花蛋白一样半透明的瞳孔无神地望着木板,板子上的人脸上盖着一层黏了血的头发,看不清面容。越来越小的呻吟提醒着所有人他命不久矣,但孔蔓生知道,想要弄清楚这座古塔跟色彩监狱的关系,只有问这个人。
钉子扎得很深,但只要人不乱动很少有血液渗出,真正让这个人承受巨大痛苦的其实是手臂和腿脚上每隔十厘米就被打断的骨骼,如果不是平躺在板子上,孔蔓生毫不怀疑他会像一只破口袋一样没有支撑地直接垂下来。
兴许是在路上已经把人折磨得差不多了,暗使没有兴趣再继续针对男人,他们将软趴趴的人丢给了马脸女就离开了,马脸女也不想跟这个人沾边,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孔蔓生头上:“你,过来。”
孔蔓生装作听声辨位的样子侧着耳朵,然后一路摸着墙壁来到马脸女跟前。
“你看着他,别让他死了,闪会亲自回来审问他的。”马脸女扬起下巴,指了指板子上半死不活的男人。
马脸女离开后四周陷入一片寂静,但孔蔓生知道并不是真的清净了,周围还有很多犯人被这人的惨状吓破了胆,只敢瑟缩着蹲在牢笼里看着,不敢出声。
孔蔓生只能假模假样摸索到犯人身旁,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他脑袋上面,然后恶狠狠地说道:“别想搞任何花样,不然你的下场会很惨。”
听到下场会很惨男人笑了一下,惨?还能比现在更惨了吗?“水……”他虚弱地发出可怜的恳求,“请给我一点水。”
孔蔓生当然不能让他死了,他转过头四处寻找,却根本没有看到哪里有可以饮用的水。
“在你后面左手边的柜子上,有一个储水用的木桶。”阴暗的角落中,有人提示了他。孔蔓生马上转过身,却又开始犯起了犹豫。
“现在是你的右手了。”角落里的范李似乎有些无奈,一句一句指导着孔蔓生找到了柜子。他一顿摸索,终于找到了范李所说的储水桶。从桶中舀了一大勺清水,孔蔓生又艰难地摸索着返回到了骨折的犯人身边。
“想不到你真的是个瞎子。”范李皱着眉。
孔蔓生也不生气,只是循声望去双眼无焦地点头致谢。他哪里不知道范李突然出言提醒就是为了测试他是否真的失去了视力,一般人下意识就会往指定的位置望去,但盲人却不具备这个功能。
水瓢刚递到那人嘴边,他就像是好多天没有喝过水一样开始狂饮,三两下就把晃荡得只剩半瓢的水喝了个精光,孔蔓生只能不厌其烦地往返帮他取水,还要精确地控制每次泼洒出来的水量,好让人发现不了他其实能看到水瓢中的水位。
这样费时费力地来回四五趟之后,板子上的犯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声如蚊蚋地低吟道:“谢谢。”
孔蔓生没有说话,他正想着要怎么才能搭上话的时候,那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然后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知道你看得见,我也知道你不是狱卒,想要知道这座监狱的秘密,就帮我个忙。”
孔蔓生定在原地没动,心中却早已惊涛骇浪。他自认为已经伪装得天衣无缝,连马面女甲胄人甚至是范李都被他糊弄了过去,这个被打得连根完整骨头都没有人是怎么发现的呢。
或许是猜到了孔蔓生心中的波动,那人随即又道:“你不答应的话等闪来了我就告诉他你是装的,他自然有办法辨别你是不是真的瞎了。”他自身难保,却威胁起了别人来。
孔蔓生久久没有出声,那人等了许久以为他不会答应了,谁知孔蔓生也飞快地低声回道:“好。”
出乎意料的,板子上的犯人提出的要求并不是让孔蔓生帮助他逃走,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大概是不会提出这种不要命的请求。
“帮我确认白沙漠上的水源,是不是还可以饮用?”他虚弱地小声说。
“怎么判断?”
“可以饮用的水源,一定是透明的,但千万要记住那些可以倒映出你的影子的水源,绝对不要碰。”
回想这一路上他们遇到过的所有水源,确实都跟这个人说的一样,哪怕花花绿绿但透明且清澈,就连刚才他给犯人打的水也是。但有没有倒映出他的影子,孔蔓生之前真的没有注意过。
又过了半个小时,马脸女和其他人口中至高无上的闪仍旧没有出现,见犯人生平体征平稳,孔蔓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前厅。
“你要去干什么?”黑暗中的范李忽然出声,“如果你是听信了那个人的话要帮他的话,我劝你趁早收手。”
范李浑厚而嘶哑的声音传入孔蔓生的耳朵:“你以为为什么这一次会出动这么多暗使把他抓回来?就是因为上一个被他蛊惑的狱卒选择了帮他,但转头他逃出去的时候就把那个狱卒给杀了,还把他的一只手挂在了古塔的门口。”
面对这样穷凶极恶的恶徒,闪当然不能放过他。
“他是不是跟你说去帮他确认水源?”
孔蔓生眼角细微的颤动没有逃过范李的眼睛,他低笑了起来:“巧了,跟上一个狱卒,他也是这么说的。”
……
水下并没有严重的窒息感,相反,熬过最初那阵被水覆盖的本能恐惧之后,徐非弋感觉自己正在匀速下落——不是在水里,而是在天上。
又是一个海天颠倒的世界,只不过光线不够明朗,让脚下的白沙漠看起来就像一滩翻涌起泡沫的死水。
比起孔蔓生之前落到一个荒芜的地方,徐非弋的境遇就大不一样了。周围不仅有人,还有非常多的人,他飘在空中无法控制自己的下落速度,但目之所以及,一群穿着奇怪甲胄胸前还刻着某种铭文的人正在追捕一个外貌身形都非常普通的男人。
那个男人没能逃脱追捕,很快就被这群人给打断了手脚拖了回去,随后,在离他们好几公里之外的地方蓦然升起了一座有七八层楼高的古塔,塔上还描着一个突兀的“闪”字。
穿着甲胄的人群没人抬头望天,自然也没人注意徐非弋的存在,等人走远后他才落到地面。通过湖连接的两个白沙世界看似一模一样,但只一眼徐非弋就发现了异样。
那种长在另外一个白沙世界的玫红色岸边植物这里也有,只不过再叫它们植物就不合适了,那分明是一根根被砍断后晒干了再插进土地里的人手,粗劣又刻意地模仿着水面上的世界。
米灰色的古塔在收纳了甲胄人后又重新埋入了土下,一盏盏橘红色的人头提灯随着塔的伸缩也晃荡了两下。
“★★游戏?”徐非弋勾起唇角,“疯还得是你最疯啊,有意思。”他对虚空说道。
他走到古塔消失的地面上,仰头望去,果然头顶上正是那片湖泊,蓝绿色的湖水在天空中微微荡漾,泛起的泡沫就团成了白云,乍一看上去还真跟天空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