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梁舟淮去林氏签合同。
结束时,林叙亲自送他到门口。
“合作愉快。”林叙笑着伸手。
梁舟淮和他握手,打趣问:“老林总没说什么?”
林叙:“老头爱交朋友,但公私分明。何况,合作的事也不是我一个说了算的,公司那么多人,做了多少评估,才确定梁氏。”
梁舟淮了解林叙,他不会混淆私人关系和工作,所以当初才觉得谢朗的行为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可否认,他也有打感情牌的目的,但只要是涉及合作,梁氏都会派专业的团队到林氏公司谈。
比起在私人活动千方百计堵林叙的谢朗,或许他的手段更高明一点。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交情是谈判的敲门砖,但谈判的结果,靠的是专业。
接替周秘书开车的司机打开车门,梁舟淮上车,降下车窗,“走了。”
一般来讲,签完这么大项目的合作,双方多少会组个饭局,但林叙知道他要去参加婚宴,所以没约。
他点了点头,对梁舟淮说:“注意安全。”
梁舟淮点头,升起车窗。
车子缓缓发动,朝湖滨西路的别墅开去,接谢陈。
连天的雨散去,江城难得见了晴。
阳光洒下,微风吹过,泛黄的落叶打着旋落在街边的人行道。
湖滨西路离林氏集团并不远,很快,车子便开上了那条环湖公路。
秋天到来,两侧的杨树开始泛黄,枝叶稀疏。
梁舟淮降下车窗抬眼,阳光从宽大的枝干缝隙漏下,落入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
车身猛地抖了一下。
梁舟淮看了驾驶座的秘书一眼,他额边冷汗涔涔,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着抖。
梁舟淮心下一沉。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问:“车怎么了?”
秘书沙哑颤抖着声,说:“刹车失灵了。”
梁舟淮没问为什么,现在不是纠结原因的时候。
他稳着声音,尽量精简清晰说:“别慌!开双闪,按喇叭。”
说罢,他彻底降下车窗,往左右前后都看了一眼,对秘书说:“没车,变道。”
车子缓缓变到避险车道,秘书正在尝试缓拉手刹,脚下也不停缓踩离合降速。
车子速度降下来一些,但没用,速度稳定后,便又一直降不下来了。
梁舟淮自然看到了他的操作,深吸了口气,说:“车子有电子制动系统,你试试。”
秘书闻言,开口说:“梁总,发现失灵的第一时间我试了,被人破坏了。”
梁舟淮:“……”
动手的人还真是一点后路都不留。
三年前,梁远之也是这样,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今天也轮到他了。
“还能不能降一点速?”
车子像失控的陀螺,不幸中的万幸,这条路通向机场,路口少。
但幸运也会有用到头的时候。
秘书试了几次,绝望道:“梁总,降不了。”
路口再少,也不能算一个没有,下一个是十字路口,这么多年,梁舟淮从来没有碰到过那个路口的绿灯。
梁舟淮拉了拉安全带,吐了口气,“嗯”了一声,说:"不要往别墅区开,一直走,下个路口之前有个废弃俱乐部,里面没人,撞墙吧。"
秘书应了一声,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还是问了句:“梁总,那个俱乐部……”
梁舟淮打断:“我的,去年搬迁了,现在是空的,别怕。”
秘书喉结一滚,咽了咽,说:“好,梁总,要是,要是我……对不起,我没开好车。”
梁舟淮方才一直镇定,听见秘书的话,害怕和心酸混着上涌,他莫名有些难过,但他还是安慰开车的秘书:“不怪你,刚才车速降了一些,我们有很大的生存概率。”
外面的阳光很好,这辆车里的人却仿佛失重。
时间每流逝一秒,车里的空气便越稀薄。
远远路过别墅区,梁舟淮偏头看去,目光落在他的那栋房子,院子里的蔷薇落了,只剩一天天枯黄的枝叶。
或许再过几个月,便连叶子也没了,只余枯枝。
谢陈的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但他还是接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听见这个声音。
“你到哪了?我在客厅窗户边站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谢陈语气带笑,梁舟淮甚至能想象他现在的表情。
梁舟淮沉默了几秒,眼眶莫名泛酸,他哑声喊了声谢陈的名字。
谢陈似乎听出了不对劲,声音冷了几分,“你在哪?怎么了?”
梁舟淮突然笑了一下,说:“乖,你报个警,我这车被人动了手脚,我在湖滨西路66号等你,别害怕。”
嗡——
电话那边沉寂了几秒,接着,便是嘶哑的呼喊。
“梁舟淮!”
“梁舟淮!”
“你,你等我!你要……”
“……活着等我。”
车身又猛地抖了一下,梁舟淮挂断了电话,手机滑落,手腕无力垂在旁边。
路面逐渐空旷,窗外的阳光还是那么耀眼。
明明才过了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废弃俱乐部在右边,他换到后座左边,驾驶座后面的位置。
又过了几分钟,废弃俱乐部的院墙缓缓出现在眼前。
最后,他对秘书说:“护好你自己。”
无尽的煎熬好像到了头。
他闭上眼,眼前闪过一片灿烂阳光,好像六月一日那天,民政局门外,他从车上下来,抬头的那一瞬间。
嘭————
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来,顺着眉骨划过眼眶。
左侧传来剧痛,他勉强抬起眼皮。
“梁舟淮!!”
他看了眼前面,透过碎裂的挡风玻璃,奔驰大G车身紧贴着失控的这辆,副驾驶的位置已经凹陷。
而他们这辆失控的车,终于被别停在了大G和院墙之间。有了摩擦缓冲,虽然依旧撞了墙,但不至于彻底失控,冲破出去。
那一瞬间,左侧肩膀的剧痛仿佛缓解不少。
他想,他应该还有很久很久,可以听见刚才的那个声音。
*
“还好,只是皮外伤。但患者头部受到撞击,诊断有轻微脑震荡,建议住院观察几天,平时注意休息。”
私立医院VIP病房,医生推门出去。
过了几秒,那医生又推门进来,指着谢陈,说:“跟我去做个全身体检,那么大冲击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谢陈扭头看了他一眼,说:“我没事。”
医生无语:“有没有事,得片子说了算。”
说完,他又补充:“放心,他丢不了。”
谢陈拗不过他,跟着他去做了体检。
结果如医生所料,车子一边跟着撞向院墙,一边挡住梁舟淮的车,巨大的冲击力通过车身方向盘传到谢陈手上,多处软组织挫伤,离骨折只差一点。
幸运的是,他开出来的那辆车抗撞。
接到电话后,他立马直奔书房,打开了他早已知晓密码的保险柜,拿出梁舟淮车库里最抗撞那辆车的钥匙。
争分夺秒,一路超速,终于在最后几秒赶上了撞墙的车。
“打石膏吧,少爷。”医生冷冷道。
医生姓曹,单名一个屿字,是谢陈的朋友。
边打石膏,曹屿边调侃:“不是我说,少爷您这又是玩哪出?回国不联系就算了,一见面就送我这么大惊喜?”
谢陈瞥了他一眼,曹屿败下阵来,“好好好,不问不问。”
“还挺能忍疼!”曹屿说,“你也真是莽,那车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你就往上撞。”
说完,他还是问:“床上那是你……”
谢陈这次没沉默,他说:“爱人。”
曹屿这次没话说。
他补充道:“虽然是皮外伤,但也不能轻视,平时多注意吧。他,你爱人那左手,和你这右手差不多,你俩多上点心吧。”
“还好是一个左手一个右手,你俩日常还能互相照顾。”曹屿笑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
曹屿收拾东西,谢陈右手打了石膏,有些僵硬。
曹屿说:“好了,希望你们以后别再出现在我医院里。”
谢陈说了谢谢,又对曹屿说:“在他面前,你就当不认识我。”
“嗯?”曹屿疑惑地看着他。
谢陈:“有些事情我没跟他说。”
曹屿大概猜得到什么事,于是点了点头,说:“提醒你,你这样容易‘火葬场’。”
谢陈又看了曹屿一眼。
曹屿摆手,“行了行了,赶紧陪床去,别耽误我上班,人醒了再叫我。”
曹医生母单一个,懒得管他们的爱恨情仇,本来连续值了几天夜班就烦!
谢陈回到病房时,接到通知的梁舫已经过来了。
他看谢陈也打了石膏,先问了句:“你怎么样?”
谢陈摇头。
梁舫又问了梁舟淮的情况,谢陈重复了医生的话,梁舫才放下心来。
随后,他又问起车祸的情况。
开车的秘书伤势和梁舟淮差不多,也没醒。谢陈也不清楚具体的经过,只能把自己接到电话之后的事情说了。
他报了警,其他的事情,警察在处理。
梁舫听他说完,交代:“爸妈正赶过来,我去接他们。”
他指了指旁边的陪护床,对谢陈说:“你去休息,接下来交给我。”
谢陈“嗯”了一声,坐上了陪护床,目光却一直注视着白色病床上的梁舟淮。
梁舫叹了口气,推门出去了。
直到梁家父母到来,他才回过神。
中途,梁舟淮终于醒了,谢陈按铃,叫了曹屿过来。
曹屿检查了一番,推门出去后,一屋子人的心才松下来。
随后,梁舫先让司机送了父母回去,然后把一眼不眨盯着梁舟淮的谢陈按上了陪护床,后一行为,得到了已经苏醒的梁总全力支持。
谢陈躺着看向梁舟淮,还要挣扎,“我不困。”
梁舟淮瞪了他吊着的手臂一眼,威胁说:“再不睡觉,我们就来算一下你开我保险柜,以及出来撞车的账。”
谢陈:“……”
梁舟淮叹了口气,软了语气:“我没事,放心。”
谢陈也不是真怕梁舟淮算账,他只是太累了,所以刚躺下没多久,他就闭上了眼。
梁舟淮左手动不了,脑袋发晕,额头上的虽然只是皮外伤,但也缝了针,麻药一过,刺啦地疼。
他醒来一直撑着,见谢陈睡着,他才呼了口气。
梁舫打电话进来,问他:“伤口疼?”
梁舟淮低声说:“没事,警察那边怎么说?”
梁舫:“整车的刹车系统都被毁了,是下了死手。不过……”
梁舟淮:“怎么了?”
梁舫继续说:“这案子绕到了小叔那儿。”
梁舟淮不可置信,“你是说三年前那起车祸?”
梁舫点头,说:“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查不出下落的号码吗?警方监测到那个号码又有了动静,它最后一次拨号是今天凌晨,紧接着下午你就出了事。”
梁舟淮又问:“拨给了谁?”
梁舫摇头,“正在查。”
他补充道:“不过这次不一样,离真相不远了。”
“小叔那边已经知道了,他也在查,公司这边有我,你放心休息。”梁舫说。
梁舟淮“嗯”了一声。
他转身看向谢陈,顿了顿,突然问梁舫,“他是怎么把我送进这家医院的?”
梁舫疑惑了几秒,说:“他联系的私人电话。”
梁舟淮不意外,问:“谁?”
梁舫:“刚才的医生。”
末了,梁舫又问:“要查一查吗?”
梁舟淮依旧看着谢陈,他蹙着眉,好像梦里也不安稳。
他叹了口气,突然笑了一下,说:“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