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葱茏绿藤爬在斑驳的墙垣,仿佛老朽抽出鲜活,焕发的是生生不息。
霍擎老眼中有深意,调调却不大正经:“霍漓江,你给你大侄儿说说。”
“骄纵二十多年、就差宠妾灭妻的宠妾,舍掉时竟然能毫不拖泥带水。”霍漓江哼笑:“这个事在皇帝看来和咱们看来能是同个感观吗?”
“皇帝会疑我爹用心险恶?”但霍海啸仍不解:“可我们退出来作甚?”
“就看陛下会不会和贵妃谈谈?”年逾七十的老太爷目光浩远:“当着咱们三个的面,陛下不会提,可陛下若能对贵妃甚至是晏霁之这娃娃聊聊,证明陛下不会因此事就影响他对霍家原有的态度,皇帝更懂老头我带你们离开的意思,够了。”
阳光掠过墙头绿藤,落在树荫刻录游痕,霍灵渠凝视祖父和爹爹他们远走的方向半响,视线转向眼前,是记忆中的庭院又不似记忆中的模样,她记得檐下的铃铛记得庭前的大树,记忆中的秋千架水车石洞还有能骑的木马却是不见了。
霍灵渠沉浸在回忆中,耳畔冷不防炸响起皇帝的声音:“贵妃似乎没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霍灵渠怪怪的,嬴忱璧看来就是贵妃竟还一脸茫然,心大得真叫皇帝有点想撑着额头缓会儿:“霁之,你给贵妃说说。”然后皇帝他就对上张假装茫然的脸,顿时受激得拔高声音:“简直胡闹,现在是你耍玩的时候吗?”
“天地良心啊,陛下!”晏霁之真没跟上皇帝的思路:“我发誓,真没耍什么,您总得告诉臣出什么事了,臣才能给贵妃解说;否则没头没脑的,我真不知要说什么。”
嬴忱璧能信么?皇帝就觉得晏霁之装得假过头了,可还没跟这臣子算账,眼风瞥见贵妃满脸副他在没事找事的模样,他只能把晏霁之愚弄他的账押后,先教导贵妃。
“贵妃,穆国公宠这娉姨娘宠得近乎宠妾灭妻,就算只是个讨他欢心的玩意儿,可好歹二十多年啊,这妾室还给他生了三个儿女,他竟然能无动于衷地将这妾室抛掉甚至毁掉!让这娉姨娘病逝都比送给愗郡公强得多吧,穆国公这做法得是多狠啊。
一个他毫不在意的妾室,他能娇宠二十多年宠到令外人都相信是他的心头好,这样的人该有多恐怖,谁还能再辨得出霍秦川的真心甚至他还会有心吗?他对贵妃又会是什么态度,贵妃还能相信这位伯父吗,会否贵妃将来真正的对手是他?”
正徽帝嬴忱璧掩饰失落地摇摇头:“朕想想都觉得有丝背脊发凉,不寒而栗呀。”
晏霁之也懂了老穆国公带儿孙离去的缘故,不得不感叹老人家的老辣。
对于皇帝的操心,霍灵渠无语凝噎地想翻白眼:“我当然相信我大伯,陛下你小题大做得都有毛病了吧,我大伯不想要娉姨娘就不想要了呗,你管他如何处置小妾作甚?何况怎会是让娉姨娘病逝更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死怎么可能会比活着强得多?”
“贵妃,朕说的是穆国公的心思。”嬴忱璧着重强调:“你看他对这个娉姨娘的处理,他甚至都能给自己谋划顶绿帽,你看着这样的人,难道你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我觉得你让我毛骨悚然如芒刺在背。”霍灵渠讥讽:“你还想跟我白头偕老?你这种人不孤独终老都天理难容吧,臣妾奉劝您,陛下还是当心今后被你的疑心撑死吧。”
霍灵渠甩下顶撞就走掉,皇帝喊两遍都没把固执的贵妃喊住,不想惯着去追贵妃便转向晏霁之找认同:“你说贵妃是不是被穆国公灌**汤了,怎会如此糊涂?”
“在陛下提出您的观点之前臣都没想到过您这想法,臣只觉得穆国公真是太有才了。”晏霁之表过态再觑皇帝,皇帝果然怒:“霁之,朕跟你说正经的!”
“陛下,穆国公掩藏过他的心思吗?”晏霁之叹口气,孜孜劝道:“贵妃话音犹在:大伯你可亲自告诉我,你就是把娉姨娘当个能讨你欢心的玩意儿,你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过。晌午在长春宫时贵妃更曾明言,穆国公能把这娉姨娘和霍鸳娇都绑起来扔在柴房里。
这态度摆明穆国公不在意这妾室乃至这妾室生的儿女,就是拿来寻开心。
霍鸳娇三姐弟自小得到的教导、给霍鸳娇择的夫家、霍鹣娇退亲进宫都能佐证,霍秦川对他们四个自始至终就是不在意呀。穆国公夫人、霍海啸,穆国公夫人的娘家谁又不清楚,倘若博陵崔氏不清楚,霍秦川宠妾名声在外,崔家会稳如泰山吗?”
“至于穆国公怎样宠这妾室?”晏霁之无奈:“陛下,穆国公还不能有点喜好吗?他有何不能把个他毫不在意的玩意儿宠到近乎宠妾灭妻,他愿意把这个能讨他欢心的玩意儿宠得无法无天,不行吗?难道他这样宠了就必须在意这妾室吗?
穆国公有何不能把宠和在意分开,世间有形形色色的人,不可能都千篇一律。至于把这娉姨娘送给愗郡公?既然是他不在意的,穆国公不想要就不想要了,是病逝还是别的方式,都是不要了,本质有差别吗,陛下何必非得计较他用什么方式?”
“何况死多便宜。”晏霁之眼底一丝阴寒:“或许他就是故意把人送给愗郡公,霍家祖孙谁不狠?他霍秦川本就是个狠人,狠才是他的作风。”晏霁之注视着皇帝,没有避讳地直呼皇帝的名:“我相信他的答案,忱璧。”
皇帝嬴忱璧愣下才想明白指向:“你是指穆国公说的,一个多月前的宫宴上霍鸳娇姐妹辱骂贵妃,朕虽然处置过了但他还没有表示?他这是在给贵妃交代?”
“或许不是交代就是他对灵渠的疼爱。”晏霁之豁然笑:“他霍秦川的心尖尖呀,他作甚要纵容两个他根本不在意的货色欺辱他的心尖尖,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信,在他霍秦川心里,娉姨娘和霍鸳娇姐妹加起来连霍灵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就是他的真心话呢。
一个多月前的宫宴上这俩姐妹威胁他:爹你要是再偏向这种侄女,你就别认我这女儿。穆国公当时曾被逼到反问她们真想即刻跟他断绝父女关系吗?此言有何不能出自他的真心,他有何不能最疼爱霍灵渠呀,谁还想规定穆国公不能最疼爱霍灵渠吗?”
嬴忱璧背脊松下,好像他塌得溃不成军:“二十多年,当真就丝毫没有情份吗?”
晏霁之腹诽皇帝果然很容易做睁眼瞎,面上很正经和悦:“陛下,霍鸳娇和霍鹣娇姐妹还有她们生母的性情都在您眼中,臣扪心自问,臣对这种人都懒得多看一眼。
相处二十多年可以有二十多年的情份也可以早已厌恶,难道人和人相处就必须越是相处日久越要有情份、难道您从未见识过两个人渐行渐远相看两厌吗?”
嬴忱璧哑然甚至有些苦涩:“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刻薄寡恩,朕的疑心很重?”
“陛下心善,人心自来多向善,不经思索就会觉得两人相处多年就该很有情份。正如,自郭皇后辞位的消息传出,一年来厚运大总管明显对椒房殿甚殷切热络。”晏霁之宽解道:“陛下有这点疑心算不得什么,您是皇帝,保持警惕总没错,何况您都没遮掩。”
嬴忱璧默然半响,还是没忍住倾诉的**:“霁之,朕想对霍家好的,朕真的想对霍家好的,哪怕穆国公真会令朕如芒刺在背,朕都愿意对霍家好。或许是因为朕想对霍家好,故而对霍家寄予得多,朕盼着霍家能满足朕的期许便会不自觉地对霍家苛刻些。”
期望被认同的渴望深藏在眼底还是泄出几丝殷切,皇帝声音忽轻:“你相信吗?”
“相信,臣相信陛下真想对霍家好,甚至想让霍家做皇帝的外祖家。”晏霁之眉眼含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风芒,既是对皇帝的信任更是对自己判断的自信,内敛中饱藏意气风发,而这种被信任和认同的感觉也令皇帝舒心得都没驳斥外祖家这三个字。
嬴忱璧只劝他:“忘掉灵渠吧,执泥过往对谁都没好处,你短期内难以释怀也无妨,你什么时候能放下释怀,告诉朕,我给你赐婚,你想娶谁家姑娘,我都给你赐婚。”
晏霁之没表态没谢恩,沉默下后跳个话题:“臣想向陛下求个恩典,山西巡抚有意亲自参淄州府尹私自征调百姓私挖铜矿,佟家覆灭在即,臣想请求陛下宽恕佟图匡不死。”
嬴忱璧对听到佟家覆灭没什么波动只确认:“霁之只保外祖父,不想保外祖母吗?”
“外祖父对我有过真心,疼爱过我,真心教导过我,这份真心比之我生母都强百倍。”晏霁之眼眸凝冷,垂眸道:“他真心对我好过,我愿意保他给他条后路。而佟老太太,陛下见过血蛭吗?就是专趴在人身上不把人吸干不罢休的吸血鬼。”
嬴忱璧抬头遥望湛蓝天际,凝视稍许,那么像有感而发:“朕,见过。”
红日在霍府短暂的祥和中滑向西移的赛道,皇帝在霍府前院的湖边找到呆坐的霍贵妃,晏霁之找霍海啸下棋,对弈氛围刚推高,一名从皇城赶来的禁军打破了祥和。
禁军送来步昂大统的纸条,纸条上书:霍秀仪假扮建威侯夫人的婢女出宫了,哪位太妃给霍秀仪出的主意、给皇后娘娘和建威侯夫人做的说客,陛下恕罪,卑职还未查到。
霍海啸指挥亲弟把纸条送给皇帝,晏霁之补个消息:“晌午时太后下令,霍秀仪禁足。”落下枚白棋,他闲着侃侃:“你这位庶妹对太后的命令都不放在眼里吗?还有啊,是你霍家在皇宫里的威势有问题还是芷筠斋的宫人不对劲,这也能把人放走?”
“没动过真格,何况到底姓霍,就是能占到霍姓的便宜。”霍海啸陡生烦躁地掷棋子:“但皇宫里的太妃确实太闲了,这么简单的令行禁止,宫人都做不到。”
“要不然你找个机会向陛下建议把皇宫里的太妃送掉批,送还给太上皇,太微宫还能没有年长太妃们的住处吗?”晏霁之端起茶盏抿口,淡笑道:“不管什么理由甚至不用理由,只要陛下把这群太妃送还给太上皇,错的就必定是这群太妃。”
“好啊。”随意的附和自他们身后传出,这俩家伙都没觉察,霍海啸真以为自己应的,霍巨浪重重咳嗽引他们看过来,两人才发现皇帝和贵妃就站在他们身后,忙站起行礼。
“我刚走两步就遇到陛下和贵妃。”所以返回得这么迅速,霍巨浪真想数落他够损的,但皇帝都已经赞同寻机把皇宫里的太妃们送掉批,他总不能再说这主意损。
“在皇宫里养老的太妃们是闲,当差的宫婢们似乎更闲。”正徽帝嬴忱璧在石凳落座,将刚收到的纸条甩在棋盘,真就为这点小事动怒了:“是啊,这么简单的令行禁止,宫人们居然都做不到,是不是真要再剪除批宫人才够啊?”
晏霁之奉承:“陛下想剪除批宫人,即可传令放出几百名宫人,何需拖着?”
嬴忱璧转目看他眼,是啊,他想做就做吧,何必拖着:“行吧,准备笔墨,朕写道手谕,让霍枫叶和霍雄鹰带着手谕即刻进宫找步昂禀明太后,天黑前放出三百名宫人。
传喻内廷,起因就在芷筠斋这群混账,太后明令禁足霍秀仪,他们竟敢公然阳奉阴违视皇太后和宫规如若无物,朕念在今日乃贵妃生辰,不宜见血,从轻发落,只放出批宫人;倘若下回再出此等令行不止的混账事,凡是涉及宫人尽数杖毙以儆效尤。”
霍家两兄弟领旨意去办事,笔墨纸砚备来,嬴忱璧写下手谕,霍枫叶和霍雄鹰赶来接下皇帝的手谕还没告退,一小厮匆忙来禀告:“世子,娉姨娘和二姑奶奶带着六爷和一群雷家人举着火把在府外叫嚣要见国公爷,奴婢们好像还见着四姑奶奶了。”
四姑奶奶即霍鹣娇,可霍鹣娇在皇宫里啊,大家辨再清楚都不敢明确回禀。
“举着火把?”霍海啸被气笑了,晏霁之帮忙翻译:“这是被绑出来的经验么,举着火把是在说:看你们谁还敢再绑我们吗?”惹得霍雄鹰没好气瞪他,霍雄鹰真嫌磨叽:“大哥你跟他们那么客气做什么,就把他们打个求爷爷告奶奶,看谁还敢闹?”
“对!把他们扔进牢里连找个托词都省了。”霍海啸平复下,向皇帝请示,倘若霍秀仪当真在场该如何对待,嬴忱璧淡淡道:“杖打二十大板,今后都不必侍寝了。”
闻言,霍巨浪心地不错都没有求情的意思,霍雄鹰还嫌惩处得轻了呢,霍海啸尚未应,霍灵渠抢话道:“陛下,罚鞭打二十和今年不侍寝吧,打板子对嫔妃是耻辱,今后都不得侍寝更会让她绝望;娉姨娘和霍鸳娇让愗郡公带走,只要愗郡公能管住不就行了。”
霍秀仪的生机在皇帝这里只到明年正月,今年不侍寝和今后都不侍寝相当于没差别,但皇帝还是不想同意:“贵妃,人家该报复的绝不会因惩罚轻就放掉报复的心思。”
“我知道,我让大伯和爹爹派眼线盯紧她们了,但在收到她们想对付我或者桑柔的线报前我都不想做太绝,权当顾念她们是疼爱我的伯父的骨血,我是为我大伯。”霍灵渠坚持,正徽帝嬴忱璧叹息:“好,贵妃出面时就这么宣告吧,但举火把那群人得收监。
霍家什么地方?!是公爵府是朝堂重臣人家是皇太后的娘家是后族,随便冒出伙人就敢举着火把来寻衅滋事,不处置还能得了吗?让京兆尹收押俩月,倘若这群人和那个娉姨娘都安生没闹出妖蛾,就把他们放了;否则,押往辽阳服一年苦役。”
霍姓众位谢过恩再告退,嬴忱璧目送贵妃消失,看向棋盘,问仅剩的晏霁之可有兴趣再手谈局?晏霁之真想夸皇帝好雅兴:“陛下,府外的热闹比这会儿下棋来得有意思,我们走霍府的边门出去,混在围观人群中,不会让霍秀仪认出您的。”
嬴忱璧打量他:“朕对霁之的感观,你是个很高雅的人。”
“雅俗是一家。”晏霁之实在道:“我每年都会去烟花之地看歌舞,人都有喜好,若是为高雅而高雅,故意端着高雅维持表象,我看来这人反而显假。”
“贵妃曾提起晏卿似乎有些不好的脾性。”嬴忱璧忽然有点兴趣:“比如?”
晏霁之在心里骂那女人,郁闷答道:“比如,我和流光亲吻时她若没有提前把口脂擦掉害我沾上她的口脂,就是她的错,她必须哄到我重新高兴为止。”
嬴忱璧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带他往外走,晏霁之默默跟,心中腹诽是你要问的,你非得问我和我爱妾之间的私密事,你想指望你能听到个什么答案?我答得都算够客气了。
霍府大宅前,围拢的人群,弱化的日晖,都将簇在府前的十几丛火把衬得愈发刺眼。
霍枫叶和霍海啸三兄弟来到府门,目测大概相隔两丈多远,娉姨娘和霍鸳娇居中,左右是霍超群和霍鹣娇,他们身后是十几个举着火把的雷家人。霍雄鹰真想冲过去把他们捏扁,憋闷忍住,牵着马跟小叔往外走去宫里办差事。
看客们让出通道,十四岁的霍超群还以为霍雄鹰要跟他打架,哪想是做逃跑的胆小鬼,不屑奚落:“霍雄鹰有种你别逃跑啊,一点火把就把你吓破胆了吗?你也太没用了吧。”
围观的好事者中都有几个想替这霍六爷的智商担忧了,霍雄鹰差点没忍住想把他暴揍后再走还是被小叔拽着走出人群的。他们来到人群外,翻身骑上马,远远就看见来接驾的銮舆和禁军往霍家走来,猜步昂在队伍中,忙策马迎上去。
这厢边,霍府前刚形成的对峙没持续,霍秀仪霍鹣娇往前站出步对着霍海啸放话:“既然奴婢们传话不管用,霍海啸你就亲自去请父亲出来见姨娘吧,别非逼着我们硬闯。”
好多百姓们都算是长见识了。
在人群中的晏霁之拍拍皇帝的背,猜不出他意图的皇帝嬴忱璧诡异看他,晏霁之通知:“难怪霍灵渠看低你喜欢女人的品位。”
冷不防受刺激的皇帝默默端出高冷范儿,心中默念:贵妃看低他的品位……
连霍巨浪都懒得搭理,嫌太掉份儿。霍海啸扬扬手,十名护卫各个手持麻绳涌出来向着娉姨娘这伙人冲过去;被绑的耻辱涌上心头,对着霍海啸都没看在眼里的娉姨娘猛然怒喝:“滚开,再不滚,本姨娘就把你们这群看门狗烧成炭!”
谁搭理她呀!看客们就睁大眼睛看着霍家的护卫们出手凌厉地制住霍超群把他绑起来,轻松撂倒举着火把的雷家众人再全部绑起来,围观群众还往后退几步怕被火把打到,恰逢接驾的銮驾抵达,友好地示意百姓们莫出声,他们暂且旁观会儿。
随同銮驾而来的还有群王孙贵胄,魏王带着任逍还有晋王和湘王都在列;百姓们瞧着这皇家来的排场,纷纷退避,两拨人之间还空出了条过道,端的是泾渭分明。
且,还闹出来个笑话。霍海啸压住场子,娉姨娘吼破喉咙如何闹腾都只是她的独角戏,没外人搭理她;霍鹣娇看见禁军,拿着她乃皇帝嫔妃的款儿命令禁军把霍家护卫拿下,引得御前大总管站出来打脸:“秀仪您怕是真昏头了。
皇城禁军只遵奉陛下命令,没有陛下许可连皇后和太后娘娘都无权指使禁军。何况晌午时太后下令您禁足,您非但违抗太后的禁足令还私自出宫,您已是戴罪身,您就安生些吧;否则,陛下和太后想顾及贵妃的体面对您从轻发落都不成啊。”
人群中爆出毫不留情的嘲笑,霍鹣娇姐妹羞愤,娉姨娘更觉得是在打她的脸,被绑着的雷家众人和霍超群被堆做堆由霍家护卫管着还不让她们接近,更气得她眼眶猩红怒不可遏:“霍秦川,霍秦川你给我出来,你再不滚出来见我,我就撞死给你看!”
“想死多容易呀,娉姨娘你想死,霍家绝不会阻拦,但你想死在霍府前,不行;霍家的地儿岂能让你的血弄脏了,你想死在霍家大门前就休怪霍家要拦着你了。”
霍灵渠款款走到府门前,站在石阶上,拿捏着居高临下的神态环视,视线掠过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十多年未见的娉姨娘,碾压的姿态犹若浑然天成。
“今日是我生辰,陛下陪我来霍家看看,十几年了,霍家变化不少,我霍灵渠十六年半没见过你了,娉姨娘你果然是连霍秦川都不看在眼里了呀。”
场面安静下来,不太笨的都能猜到突然出现的这位绝代美人就是以前那位流光姨娘也就是现在的霍贵妃。霍海啸和霍巨浪问安,蒋厚运大总管也率领宫人们小跑过来给娘娘请安,禁军站在原地转向行礼,几位王爷都没逃过得颔首示意下。
皇帝的贵妃,位同副后,哪怕百官之首的丞相见到贵妃都得问安,身份够贵重了,担得起在场老百姓们和王孙公子的问候,任逍不屑都没法在魏王晋王他们都颔首问好时做另类,转瞬间似乎只剩娉姨娘和她生的霍鸳娇霍鹣娇没有表示。
同是嫔妃,同是霍家的女儿,何况自己是穆国公的亲女而霍灵渠只是侄女,待遇差别显著得能直戳霍鹣娇的肺管,她愤恨得就是不肯行礼,她姐姐亦是,娉姨娘反而像被吓到了,眼底涌起难以言喻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慌:“你、你……”
蒋厚运要训喝被霍贵妃拦住,霍灵渠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她身后,霍舒窈带着俩侄女、霍桑柔带着小祐娃娃蹿出来,连霍蓁蓁和她哥都跟出来了。
“今日是我生辰,庆我生辰之喜,我请魏王给我送了份礼,娉姨娘想猜猜是什么吗?”霍灵渠美眸溢笑仿佛是件趣事:“这礼是跟你有关的,否则我也不会让你猜了。”
魏王淡定看她瞎掰,娉姨娘没理会,猛然迸发出异常凄厉的气势喊:“霍秦川——”即被打断,霍灵渠语调悠扬:“是你呀,今早的好戏,你以为出自谁的手笔?是我请魏王帮忙做的,把你送给愗郡公,给你后半生找个归宿,不必谢恩了。”
人在看热闹、锅从天上来的魏王&以为是穆国公夫人在算计的看客们:“……”
晋王、湘王、薛述聪、任逍以及等等身边众人齐刷刷看向魏王,魏王控制住脸色再凶狠瞪向比他小十岁的小弟弟湘王,直到把湘王瞪得弱弱缩回脑袋,他才在心里抓狂——
他不想背这种黑锅,这种闲事他都能应承,他得有多无聊;你和霍海啸谋划的、你就扯霍海啸啊,你用得着还帮霍海啸遮掩吗,你有种怎么不扯晏霁之呢?!
晏霁之同在心中腹诽:你可真有才居然还能想到把魏王拖下水,有种你报我啊!!
嬴忱璧倒是平静,此间最平淡的大概就属他这个皇帝了。
被绑着的霍超群挣扎着要冲过去打,霍鸳娇和霍鹣娇惊愣住,她们的生母都安静,唯独她双眼瞪得像活见鬼。看客们猜她会如何抗击,可等好一会儿她都没反应。
霍灵渠抬手理理垂落在耳畔的青丝,状似褒奖道:“不错呀,总算娉姨娘你在我面前还有那么点自知,当年给你醒过的脑总算没白费。你知道一个多月前我册封贵妃的宫宴上闹出过什么事吧,你生的霍鸳娇霍鹣娇好胆量啊敢说霍灵渠现在就是贱货烂货。
日前陛下不慎说我是残花败柳,我都不能跟皇帝罢休,你觉得我可能会放过你们吗,还是娉姨娘你也想学着你生的这两个冲我叫嚣叫嚣?”
“你就是个贱货烂货!”霍鸳娇冲到姨娘身旁,满脸都是恨不得将她剁碎的痛恨,什么都顾及不得更不想顾及就想狠狠泄恨:“你个做过娼妓又给晏霁之做过妾的破鞋,你还当自己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吗?你不是贱货烂货谁是,给你留条命在宫里苟活都是我爹对你客气,但凡我让我爹整肃家风,第一个让你自尽保全家族清誉都是最应当不过的事。”
“姨娘,我们现在就去找父亲,我们让父亲给咱们报仇让霍灵渠今天就去下地狱——”霍鸳娇急切拉她姨娘,猛地被一巴掌打断,她愣了又愣了才感到痛,是她被生母打歪了头,生母在扇她巴掌,她碰碰嘴皮,不能理解地叫:“姨娘?”
蒋厚运便按住训诫之意,霍海啸皱眉,霍舒窈怀疑,看客们不甚明白,刚看娉姨娘突然扬手扇霍鸳娇巴掌都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算什么,算娉姨娘对霍灵渠的谄媚讨好吗?可这位都狷狂地妄想爬到穆国公头顶作威作福了,怎么可能?
晏霁之猜莫非真是霍灵渠童年时对这娉姨娘惩戒多让她长教训知道要对霍灵渠避让吗?可霍贵妃宣称是她在算计,这相当于把他们四个毁掉,这娉姨娘那么狂也还能忍?
霍鹣娇忙小跑到生母身边,看眼姐姐,她推测:“姨娘你在做什么,你莫不是看错了?”她想问姨娘是不是想打霍灵渠但是恨得不能忍又没看清,可没想到,她姨娘竟然也反手给她一巴掌,而后向着霍灵渠跪下了??霍鹣娇懵了。
霍舒窈稀奇了,大伙都神奇了,霍蓁蓁不敢相信,娉姨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不是应该冲着这长姐拼命才对吗?晋王怀疑这小妾简直脑子搭错,霍超群和雷家人看得定住了,娉姨娘在做什么,这是她会做的事吗?她魔怔了?
“三姑娘,三姑娘你大人大量饶恕我吧!”不负大众的猜测,娉姨娘真的是跪下来,向着霍贵妃这个把她从云端打落的肇事者苦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我真不知道她们敢对你这么放肆,十六七年了,我才见着三姑娘,我没有得罪你呀。”
这反转得?众人面面相觑,这娉姨娘还真是要求饶啊。
正徽帝嬴忱璧看向身边仅有的爱卿,晏霁之淡淡道:“张牙舞爪的软骨头,不搭理她,她能狂得要上天;处置她到害怕,对她越狠,她只会越卑躬屈膝。”
霍海啸也在给亲弟解说,霍巨浪摇头,娉姨娘还不如硬到底还能让人高看一分。
“姨娘?”霍鸳娇顶着肿起的脸颊蹲下来注视她的生母好像在梦中:“姨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魔怔了?”话未尽,她再被生母狠狠扇过个巴掌打得她翻倒,看得霍鹣娇跌退步,姨娘疯了,这个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孤魂野鬼不是她姨娘。
“霍秀仪公然违抗皇太后的禁足令又私自出宫,念在她是本宫的堂妹,今日乃我生辰,重刑恐损我的福泽,就从轻发落,罚鞭打二十,今年不得侍寝吧。”霍灵渠对御前总管吩咐:“陛下准了,把人拿下就在霍家施鞭刑吧,不必拖着回宫处置了。”
御前总管蒋厚运应是,派小太监去做事,霍鹣娇如她姨娘刚才像活见鬼般瞪着霍灵渠:“霍灵渠你敢——”四个小太监在眼前冒出来,她受不了地骂:“滚,滚开,你们谁敢动我一下我就把你们全都杖毙还要诛你们九族,滚下去,全部滚下去。”
年轻的小太监们平静地拿绸布把霍秀仪绑起来堵住嘴巴拖进霍府去施鞭刑,娉姨娘死死忍着泪花,霍鸳娇眼睁睁看着胞妹被以极扭曲的模样拖走,忽然打个冷颤。
霍贵妃再道:“京兆尹人呢,派人请他请这么久了,他是乌龟爬来着吗?”
霍海啸还没禀告,就在现场的京兆尹麻利从人群中蹿出来小跑到霍贵妃面前行礼。
“喏,看见被霍家护卫绑起来的那群人没有?霍家什么地方,随便伙人就敢举着火把来霍家寻衅滋事还能得了?除霍超群外,其余人暂押去京兆府衙的大狱里关两个月以观后效,倘若雷姓众人安生,两个月后就把他们放了,否则就把他们押往辽阳服一年苦役。”
霍灵渠补充道:“陛下已经同意本宫和霍家的请求,府尹大人放心让官差抓吧。”
“是,娘娘。”京兆尹应得爽利,让他带来的官差们抓恶徒。完全没想过还得坐牢的雷家人或害怕得蜷缩往后退或挣扎着想求饶,霍超群呆呆看着,仿佛被吓到了,下意识就懂得了这个他才见第一面的贵妃堂姐真能把他们全灭了。
不知不觉中聚拢过来的看客倍增,乐邑长公主挤到驸马身边,薛述聪冷不丁被她吓跳。班丞相和多位同僚都来了,佟尚书还带着孙子孙女。霍家,世子夫人携三位弟妹和六姑娘、八姑娘来到府门外察看情况。官差们拿铁链抓起恶徒后都没撤,还想把热闹看完呢。
娉姨娘眼眶充血,之前她是怒得眼睛猩红而这刻她是忍得甚至因害怕颤抖得眼眶猩红,对霍灵渠的恐惧都渗进她的骨血里了。霍鸳娇再打个寒颤,看着变得她都不认识的生母,猛然意识到她不能再寄望生母,她不能认,不能就这样人了。
她不要过、再也不要过又被霍灵渠死死压制的日子:“爹,爹,爹你快出来呀,爹爹你再不出来,我们全都要被霍灵渠害死了,姨娘没有对不住你没有背叛你,是霍灵渠在陷害,她想要害死我们,爹你难道要被霍灵渠这样愚弄吗,你快出来呀……”
“不要再嚷嚷了,嚷得我耳朵疼。”
霍灵渠走下石阶又走过几步,懒洋洋蔑视:“谁是霍秦川的心尖尖呀,才十六七年,二姐你就这么健忘,合适吗?你看你姨娘比你多吃十几年的米就是没白吃。
十八年前霍秦川宣告过吧,在他心里,你们连我霍灵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我童年在霍家时你还没受够教训吗,二姐呀,你就这么喜欢撞到南墙都不回头吗?”
霍贵妃的意思,她是穆国公的心尖尖吗?看客们真神奇,不过,倘若这娉姨娘从来没在霍灵渠手里讨到过便宜,她的举动倒也算在情理中了。
“我才是女儿,我才是他的女儿!”霍鸳娇受不得这种刺激,爬起来,双手握拳,浑身布满凄厉的痛恨,恨不得把这个童年抢走她所有的堂妹剁碎:“我才是女儿,你只是侄女、只是个侄女,是你抢我的,你在我爹那里得到的疼爱都是我的,是你抢我的!”
众人看着霍鸳娇这模样真有点发瘆,堂姐妹之间积怨能有这么深?一个侄女还能抢走穆国公对亲女的疼爱,真论争抢,怎么都应该是霍舒窈这嫡长女与霍鸳娇争吧?
霍蓁蓁和她哥以及霍六姑娘霍八姑娘连同几位少奶奶尽皆瞄向霍舒窈,霍舒窈呵呵哒:“你们尽管相信她好啦,童年时若不是霍灵渠死死压着她能让她恨成这样吗?”
霍海啸走下台阶,防霍鸳娇真想发疯。霍海啸的嫡长子、十二岁的霍世韬带着堂弟溜到二叔身边。霍巨浪莫名就回头看眼,看见霍振羽站在群女人中间,那处边角落唯二的雄性就他和个五岁的男娃,他是真没觉得那位置有什么不妥。
挨过二十鞭的霍鹣娇跑出来,扶着门框看着姐姐貌若癫狂反而安静了。
“又如何,霍秦川有多少儿女,你非嫡非长,你能算什么,假使你是嫡长女又能如何,你还想管到你亲爹头上管你爹最疼爱谁吗?”霍灵渠冷嗤讥讽:“你见不得你爹最疼爱我,何必委屈自己再做霍秦川的女儿,你断绝父女关系呀,你又不是没威胁过。
一个多月前我册封贵妃的宫宴上你霍鸳娇不就已经放过话:爹你要是再敢偏向霍灵渠,你就别认我这个女儿。”她啧啧恭维:“当时二堂姐多威风,你把你的威风拿出来呀,你对你爹不满你就断绝父女关系呀,我和穆国公必定成全你。”
若说上回没人相信穆国公能舍掉这两个女儿,这回便是几乎没人怀疑穆国公会做不出。霍蓁蓁心戚戚不是滋味,这俩堂姐可是那大伯最宠的女儿,他真就这样不要了?
霍鸳娇瑟缩下,不再理会霍灵渠,专注向父亲求救。霍灵渠凝视她几息时间,美眸浮冷真觉得龌龊:“合着在你自觉父亲宠你时你就只想拿捏亲爹呀?
倘若你真就是这么个货色,我真是要谢谢二堂姐了,把我心里对大伯那丝愧意掐掉了,毕竟我帮穆国公舍掉的是群白眼狼。二姐再喊啊:霍秦川你要是再敢偏向霍灵渠,你就别认我这女儿。你若是怕嗓门不够响,我帮你把这话送到穆国公面前,如何?”
有些看客都要嘲笑出来了,果然霍鸳娇哪敢应,霍鹣娇看姐姐一遍遍喊父亲出来,喊得那么像在给众人当笑柄,深深的悲凉涌现心头,她撑着挨过二十鞭刑的身体跑去生母面前,膝盖软下就跪下了:“姨娘你说话呀,你变回正常好不好?
你怕霍灵渠做什么,爹从来都顺着你,连霍海啸都比不过你得爹的欢心宠爱,我们还用得着怕霍灵渠吗?我们让爹命令二叔管好霍灵渠就好了呀。姨娘,爹不会真计较今早发生的那事儿的,你带我们进府里去找爹爹吧,你不要再跪着了。”
“四姑娘?”娉姨娘苦涩落泪,颗颗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犹如滚下来的水珍珠,她已四十岁出头的年纪仍然哭得有迷人风韵:“你错了,你当时还小,你不懂。
三姑娘真的是国公爷的心尖尖,三姑娘不干涉,国公爷还能顺着我;三姑娘若要干涉,国公爷必定向着侄女,哪怕三姑娘要我们死,国公爷都会答应。”
霍鹣娇愣愣地听不懂,霍鸳娇被卡住又迅猛驳斥:“姨娘你胡说什么?”
大批看客饶是相信穆国公能把他们舍掉都惊诧得有点难以置信了,在今天以前,穆国公多宠这妾室啊,偏偏又是这个娉姨娘亲口证实,这还能是假的吗?
府门旁的霍振羽和女眷们再看向霍舒窈,霍舒窈也不敢表态了。
总之,大伙差不多都觉得神奇,到底是穆国公宠这妾室有假还是真另有隐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