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前的跪影在斜阳的渲染里平添煽情,霍海啸打断众人的遐想:“以娉姨娘的张狂若不是把她打到害怕不会服软,授康十五年冬她滑胎不是意外,对吧?”
“你说什么?”霍鸳娇怒然瞪向嫡长兄否定:“不可能,我当时就问过姨娘,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姨娘四个月的身孕小产了,姨娘告诉我不是你娘害她流产,就是意外。”
“是父亲做的,父亲亲自让你滑胎,对吧,娉姨娘?”
霍海啸难得这样慵懒的腔调,霍鸳娇想驳斥偏偏又不由自主转头,看见她姨娘在发抖,她心头一跳,难以遏制的恐慌涌来:“姨娘?”
“姨娘你说不是呀。”霍鹣娇迫切摇着生母:“怎么可能,爹怎会让你落胎?”
然众人目睹这娉姨娘始终埋头沉默,相当于默认,是真的?!
霍鹣娇跌坐在地,要挣扎着挪过来的霍超群停住了,霍鸳娇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笑得那么惨淡:“十八年前,十八年前霍灵渠七岁,霍舒窈十岁,我九岁。
十八年前的夏天,父亲宣告我们在他心里连霍灵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霍灵渠是他的心尖尖,哈哈哈……多可笑,我和姨娘怎么会认?!
我和姨娘哄着父亲停掉给姨娘的避子汤,姨娘怀上身孕,坐稳胎,我们仗着姨娘有了身孕,寻机抓掉霍灵渠好几根头发;我还记得我当时好高兴啊,我对着这堂妹冷笑:什么我们连你一根头发丝都不如,我就抓你的头发了,我看我爹能把我怎样?
爹回来后什么都没说,我真高兴啊我得意极了,没几日,我带鹣娇跟霍海啸兄妹四个到城外的温泉庄小住,爹竟然把霍灵渠撇下了,我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哪想,我们在温泉庄住一个月回来,姨娘小产了,我怀疑嫡母可姨娘说不是,我就没多想。”
她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眼里都是泪,是她的心头血,她看着像泰山般压着她的堂妹问:“你告诉我,我姨娘真是因为我们抓掉你几根头发就被父亲亲自打胎吗?”
“你应该知道娉姨娘怀过五胎,她会落掉第二胎是当时她刚生下你就要再怀,大伯让她缓几年,待你大些再生,娉姨娘不肯,偏要偷偷避着避子汤。她偷怀的第二胎,大伯就是给她灌碗打胎药。”霍灵渠反问:“你认为霍秦川会有几分在意娉姨娘怀的胎?”
霍鹣娇愣下看向她,霍桑柔觉得怎么听起来那大伯给宠妾打胎那么顺手呀,霍舒窈迎着他们望向她饱含疑惑想求证的眼神应:“当时霍秦川让娉姨娘专心照顾刚满百日的霍鸳娇,娉姨娘非不愿意还要偷摸着怀,给她打胎有什么不对?”
“不对吧。”十三岁的霍八姑娘发表看法:“以大伯对娉姨娘的宠爱怎么会计较这点事,何况娉姨娘有身孕了,大伯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啊,反而给她打胎不是太奇怪了嘛。”
“霍秦川早年没那么昏。”霍舒窈淡定甩手:“是你三姐姐离家后,霍秦川越老越昏,对他们越来越少管教才让你们误以为娉姨娘二十多年来都这么得宠,没有的事儿,早十几年前娉姨娘被罚掌嘴禁足打手心板关柴房都家常便饭。”
霍鸳娇反而突然感到不对劲甚至有种让她不愿面对的恐慌:“你什么意思?”
“娉姨娘心中或多或少隐约有数吧。”霍灵渠往前两步,注视着不愿意抬头的娉姨娘,她启唇宣告:“你不能生,霍秦川不会少宠你;你生下十个八个孩子,霍秦川不会多宠你。但对于这现实,你只接受前半部分得意忘形而强行无视掉后半部分。”
霍贵妃真没在信口雌黄吗?多数人包括霍舒窈都觉得不能理解,深谙此间心思的少数人想得明白,再看向这位娉姨娘,看待霍秦川对她近乎宠妾灭妻的宠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论调,这哪是什么心头好,不过是个玩意儿。
娉姨娘憋红脸恨不得找地方躲起来,霍鸳娇本能反驳:“你胡说什么,不能生的女人是什么呀,我姨娘若不能生跟她能生十个八个孩儿怎么可能会没有不同;我姨娘若是不能生,爹怎么可能还会宠爱姨娘,这世间哪有男人会宠个不能生的女人?”
“对这小妾只图取乐而没有生育要求的男人。”霍海啸给答案,霍鸳娇狠厉瞪他,他慢条斯理笑:“娉姨娘心中有数吧,我父亲宠你只因你能讨他欢心哄他高兴,你生的这三个对你没有任何固宠作用,反而他们完全是仰赖你才能在霍家张狂。”
“我看你霍海啸在故意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才是真的。”霍鸳娇压抑着胸中喷涌的狂暴,眉眼的神情傲慢得近乎扭曲,高抬下巴冷笑蔑视:“你心虚害怕了吧。
你霍海啸不是狂妄得从来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么,原来你也知道啊,父亲对我姨娘千依百顺,只要是我姨娘想要的,爹都会答应。眼下,不过是超群还小,我们还没提过爵位,可只要姨娘向爹要爵位,我们要废掉你的世子位休掉你娘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霍海啸冷冷凝视着她没说话,霍灵渠莞尔玩味:“那么二姐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认为你们还没提过爵位是你们害怕我爹才不提,你怕你争爵位会被我爹爹打死。
你也知道我爹爹的脾性,我爹怎么可能容忍将来被霍超群个小屁孩压着他。你若敢赌,我帮你们争爵位再向陛下求个恩典给霍秀仪晋到正三品,如何?”
“你、你?”霍鸳娇伸手指着她被气得嘴唇都哆嗦,霍鹣娇和霍超群乃至是雷家人几乎都殷切看着她甚至想喊她提醒她,可没想到,霍鸳娇真是连个赌都不敢应?!
“灵儿你太坏了,怎么好拿二叔来吓她,这不是要吓死她么。”霍舒窈笑得乐不可支,霍鸳娇调转枪头怒瞪她,霍舒窈不屑,又对上大批疑惑的目光,她心情不错地解释:“你们当十八年前霍鸳娇为什么只敢扯掉霍灵渠的几根头发?
灵渠四岁多刚惩戒她们时她就憋过坏,一回是在湖边她把我和灵渠推倒了,当年大家都还是小娃娃没什么力道,就是在湖边沾湿弄脏衣裳了,二叔就把她和娉姨娘扔进湖里让她们在湖里浸泡整日才准许下人打捞,霍秦川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第二回是她自己把自己弄惨兮兮得诬陷我和灵渠害她,我们说没做过,二叔就把她和娉姨娘吊起来吊在烈日底下晒,当时酷暑,暴晒一整日差点没把她和娉姨娘晒死,霍秦川照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她们被扔在湖里和吊起来暴晒时还嚷着咒骂二叔。
叔叔就连着好几天派人掌嘴把她们嘴巴都快打烂了,霍鸳娇六岁时换的第一颗和第二颗乳牙都是她被掌嘴时打下来的。还有出阁的时候,我的压箱底是十万两,她就非闹着霍秦川给她备二十万两的压箱底,闹腾小半月把二叔给惹烦了。
二叔就限定霍秦川拿二万两给她备嫁妆,是二万两筹备嫁妆而不是压箱底,她和娉姨娘寻死腻活闹大半个月把霍秦川也惹烦了,把她们绑了扔柴房里才消停。”
“所以她和娉姨娘还没提过爵位怎么会跟霍超群还小有关系。”霍舒窈欢快纠正:“当然是祖父还没分家,有二叔镇着,毕竟她们也清楚二叔绝不会容忍让霍超群来压到他头上。”她说着转向那庶妹挑衅:“是吧,二妹,咱爹到底对谁才是千依百顺啊?”
霍鸳眼神凶狠得像要活吞这嫡姐可就是死死不敢应,看客中的嘲笑声又起,霍鹣娇忽然想自嘲,霍超群低下头,那期盼的眼神慢慢黯淡。霍振羽真不敢相信他爹和霍秦川之间竟然反而以他爹为主,霍蓁蓁欣喜地当场发问:“大姐,大伯怕我爹呀?”
“是兄弟情深。”霍舒窈一本正经谴责:“你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霍秦川是出名的疼爱嫡亲的弟弟和妹妹,是娉姨娘和霍鸳娇能比的吗,娉姨娘再得他欢心也是个妾,霍鸳娇一个庶女,她们能配和霍秦川的亲弟弟相比吗?”
霍蓁蓁高兴就没对呛,霍海啸突然质疑:“授康十五年冬娉姨娘的落胎没这么简单吧,娉姨娘和霍鸳娇向来健忘不会长教训,距离她们差点淹死、晒死三年有余,只怕她们早已经把三年前的教训忘干净了否则哪儿来的胆量敢去扯灵渠的头发?”
“扯灵渠的头发跟前两回有什么不同,一而再再而三,叔叔怎么可能再轻拿轻放?”霍海啸看向妹妹,肯定道:“十八年前对娉姨娘的惩戒不简单吧。”
娉姨娘脸唰得血色全无,霍鸳娇忍不住心慌:“不就灌碗打胎药,还能怎样?”
众多看客包括霍舒窈都想是啊还能怎样,都给娉姨娘打胎了还要怎样?
霍灵渠沉默下,略沉重得忆起往事:“大伯和爹爹让我选:一,让她病逝;二,用刑,用刑部大狱里对付重犯的大刑。我不想闹出死人的事,我就选了第二种。
祖父让我亲自观刑,祖父教导我,善良很好,人都应该有善良,但人若是只有善良只会落得任人欺凌宰割,想做个善良的人必须得要有保得住自己善良的锋芒,不该心慈手软的时候绝不能没有应当应分的狠。霍家的娃再狠都没什么,就怕不会发狠。”
“娉姨娘受过整整十个时辰的大刑。”霍灵渠说:“当时寒冬,她受刑结束后仍把她放在地牢里关了两日,彻底给她长个教训才把她放出来。”
看客们多不可思议,只因霍灵渠被抓掉几根头发,霍漓江就下这样的狠手?
霍海啸接受起来没压力,他霍家的掌珠岂是府里个小妾能欺的?!
霍桑柔虽然觉得有点狠但还是憋屈地承认一丢丢那爹可能真的很疼爱她姐姐。
正徽帝嬴忱璧滋味有点莫名,若此事在他手中,他不会出此狠手更不赞成这种狠辣;但他不得不承认哪怕他自觉定会对贵妃很好,相比这父亲的呵护,他差之远矣。
晏霁之忽然想明白霍灵渠怎么就能有那么多爱能看淡毁掉她人生的恨,她是她爹的命啊,都知道霍漓江视长女如命根但凭命根两字还真猜不出霍漓江有多珍爱这女儿。
“数九寒冬,饥寒交迫地躺在冰冷的血滩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恐惧,你记了几年?”霍灵渠走到相距娉姨娘四五步远的位置,盯着浑身颤抖的女人,都有种恨铁不成钢了,就是对太不懂珍惜的谴责:“若非你今日见到我,你早把那场血淋淋的教训忘干净了吧。
大伯的妾室除你娉姨娘之外我还记得位姚姨娘,姚姨娘知书达理很清醒更有自知之明,但凡你能有姚姨娘的一点清醒,你能走到今天这步吗?你进霍家时拿到的牌多好啊,你只要懂得记住教训,霍家不倒、你和你生的三个就能稳稳当当富贵终老。”
“可你呢?在你闹着想用夫人的份例时你就把受过的教训忘干净了吧,一场差点死掉的教训你才记几年?”霍灵渠受不了地骂:“童年时我爹跟我说,你大伯喜好拿蠢货来逗闷,小妾越蠢他越宠得起劲,我们家人都知道你蠢啊,但你不能真这么蠢吧!”
晏霁之默默捂脸,怨不得她都能训出火来。霍巨浪都想捂脸,瞧这话说的,霍舒窈怎么听都不得劲儿,我们家人都知道你蠢啊,而她跟个蠢货计较那么多年,她成什么了?府中姚姨娘生的霍六姑娘难以想象这些教训怎么会能忘得掉,难道娉姨娘没心没肺的吗?
是真够蠢,显国公看这幕真觉得没心没肺都不足以形容还真是就只剩个蠢字了,霍秦川有这么乐此不疲拿这种蠢货来逗趣吗?陪着父亲和嫡母过来的喻自蹊猛然庆幸霍鹣娇对他退亲了,否则他娶个穆国公根本不在意的庶女不得拖累死他。
陪着蒙侍郎和吴王姗姗来迟的行知总算远远看见了霍贵妃,果然是记忆中的模样。
佟尚书佟图匡隐隐背脊发凉,他女儿嫁进霍家二十多年,他向来自问对霍家没有了如指掌也有六七分把握,哪想他竟然连穆国公兄弟的关系、连穆国公对那宠妾的真实态度都没摸到过底,是梦姿当真和梦娴一样没用还是霍家藏得比他以为的深得多啊?
隐在人群中年近六十岁的雷老太太眼泪流,这个女儿从小就漂亮,总认为漂亮就够了,早几年她还担心过女儿太过自信在霍家会被欺负,可随着穆国公越来越宠她女儿,她也就相信这闺女真把穆国公攥在手心里了,哪想真相这样不堪啊。
“不、不可能,不可能!”
霍鹣娇瘫软在地,她胞姐霍鸳娇像才回过神般转身抓着生母疯狂摇晃:“姨娘你快说这不是真的,没有发生过那种事,爹怎么会舍得对你用刑,姨娘你快说这是假的,是霍灵渠在编谎话骗我们,她就是想故意吓唬我们想让我们误会。
爹最宠我们了,爹怎么会舍得对你用刑,应该是、是谁敢动姨娘你一根头发丝儿爹都要把人杖毙的,是不是啊姨娘,姨娘你快些应我呀……”
娉姨娘像没骨头似的任由她生的二姑奶奶摇晃,霍鹣娇笑得眼泪流出来,霍舒窈走近前来探讨:“灵渠,你知道霍秦川对他们到底什么个态度吗,他宠娉姨娘真不像在装,但仔细想想吧我爹好像也是真的不在意他们,这爹在耍什么把戏?”
她还带动大批人都跟过来了,霍桑柔牵着小祐围在姐姐身边,霍未央几个小辈好奇仰望初见面的三姑母,连乐邑长公主都蹿过来了。薛述聪腹诽这媳妇耳朵不好使吗非凑那么近,一不留神那倒霉弟弟也要溜去凑热闹,他悲催地只能冲过去把薛述嘉抓回来。
“大伯没有耍把戏,他宠娉姨娘是真,不在意同样是真,宠又不意味着必须要在意。”霍灵渠温柔笑:“大伯又不糊涂,他对娉姨娘就图个乐,没有多余的想法。”
“我真难苟同。”霍舒窈反对:“娉姨娘这十年来用的可都是夫人的份例啊,霍秦川可是连娉姨娘的母家都照顾到了,他没有发昏老糊涂还能这样打正妻和嫡系的脸吗?”
“大姐,霍家还没有没落,在霍家多用点银两能算什么事呀。”霍灵渠剖析道:“大伯对妾室都划分得很清楚,像姚姨娘知书达理清醒有自知,就属于大伯寄予生育愿景的妾室;像娉姨娘,大伯就是图个乐儿,他都不盼娉姨娘生养的。
你就当做是霍秦川掏银两买高兴好啦,娉姨娘能讨他的欢心,只要他觉得出这笔银钱买他开心是值当的,你就由他买好了嘛,霍家又不是出不起这点子银钱。”
还能这样解释?霍舒窈差点没瞪出眼珠,霍鸳娇看眼他们后低头看向生母,真觉讽刺,他们都自信把父亲攥在手心里了,父亲对他们竟视做花钱买开心的玩意儿?!
普通老百姓们觉得可真新鲜,对王孙贵胄们再能理解不过,这解释还真是最合理形象,就没想到穆国公这么恋旧,一个玩意儿逗二十多年还是用刑过的玩意儿都没扔掉。
霍舒窈琢磨下瞟向她的两个亲哥:“你们都这么想的?”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霍海啸嘴毒道:“若是阿猫阿狗能讨得父亲高兴,爹照样能像宠娉姨娘那般宠着那些阿猫阿狗,只不过父亲懒得换玩物,娉姨娘恰好是个人而已。”
“娉姨娘当然是个人啊。”霍舒窈下意识接茬,语毕她愣下察觉不对劲,转目看他们,霍巨浪真想捂脸,大哥你至于嘛,事不关己的看客们真要夸穆国公世子会诛心啊。霍六姑娘和同母兄长对看眼,真说不出什么滋味,至少父亲没把他们视作玩意儿吗?
“大哥你可不要吓我。”霍舒窈将信将疑:“霍秦川近年越来越少管教他们几乎都不管了就任由他们妄为,这又怎么算?还有,娉姨娘多大岁数了,霍秦川又没少过新人,水灵灵的嫩美人居然都越不过她,她越老霍秦川越迷恋,还能没问题吗?”
霍海啸懒得作答,霍灵渠再说明:“大姐,我在家中时都惩戒过她们多少回了,血腥的重刑都用过了,她们哪回能长教训?既然如何惩戒都没用,端看大伯心意就好了。
大伯还能容忍就留,大伯不想再留就不要了,何需再费周章惩戒?至于没有鲜嫩的美人能越过她?大姐,大伯是图乐子,你得找个比娉姨娘更蠢的。”
更蠢两字如有画龙点睛之效般引得看客们喷笑;霍鹣娇觉得真像一场荒诞不经的梦,雷老太太满心苦味,霍超群这十四岁的少年首度感受到难堪滋味;霍蓁蓁同在嘲笑行列中早把之前她对于那大伯舍掉最宠俩女儿的心戚戚抛诸脑后了。
霍舒窈憋得慌,合着她还攻击错方向了吗?
“可我真不觉得霍秦川对嫡系比对他们好。”霍舒窈抵御道:“你还有证据吗?”
“嗯?”霍灵渠回忆:“姚姨娘生的五哥儿比振羽小一岁,大伯给五哥儿取名霍循翊,循乃遵照、翊乃辅助,大伯希望五哥儿能有出息尊崇嫡系和嫡兄们团结。
霍鸳娇姐俩的名字是娉姨娘取的,我猜霍超群的名字也是娉姨娘定的吧。大姐你数数,除了他们三姐弟外,大伯的庶出儿女是否都由大伯亲自取名,娉姨娘生的姑娘少爷由她自己取名可视作她得宠也可视作大伯懒得费心思取名吧。”
霍舒窈激灵,父亲都懒得取名的儿女对之得是什么态度?霍鸳娇抬头,眼睛直勾勾的像伸出了铁钩子;霍鹣娇眼眶猩红地忍着不掉泪,霍超群只觉像被泼下盆冷水那样浑身发冷。姚姨娘生的霍五少爷和霍六姑娘兄妹再对看眼更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观众们看这可真是越推敲越惨烈,这娉姨娘以往多张狂现在就有多像个笑话。
“慢慢慢点,这没准儿是娉姨娘偏要她来取名好彰显她的与众不同。”霍舒窈例举道:“你看霍鹣娇硬要装病退亲进宫,吃相那么难看,霍秦川都顺着了。”
“大姐,假若你和大姐夫和离了,你想进宫,即使你嫁过人有孩儿,你进宫照样能登一品高位。”霍灵渠认真道:“在皇太后姓霍、霍家鼎盛之际,你霍舒窈若想进宫就能做娘娘,不用大伯母张口,大伯会主动给你争到一品妃位。”
“你瞎说什么。”霍舒窈被她吓跳,不经意对上霍鸳娇的眼神,莫名心漏掉拍。
霍秀仪霍鹣娇进宫前的往事看客们差不多都知道,此刻顺着霍贵妃的类比捋捋,贵妃的推论是真是胡诌不敢评断,但穆国公对霍鹣娇还真就是个无所谓的态度啊;穆国公若想给霍鹣娇争个高位可能会争不到吗?霍家连后位都敢抢啊,除非是穆国公懒得管呢。
十四岁的少年霍超群在这刻陡然生出股恨意,霍鹣娇死扛着不要哭都控制不住地流泪,霍鸳娇抬手狠狠抹把脸。晋王远远欣赏着这三姐弟的表情,饶有兴味地勾唇。
“你瞎臆想的假设能当证据吗?”霍舒窈定定心神说:“大姐是要证据,不是假设。”
霍灵渠思量道:“嗯,当年你问大伯是你重要还是娉姨娘她们重要,大伯答曰,霍舒窈你就不知体谅你爹怜惜宠妾的心吗?假设大伯喜好逗猫遛狗赌博骑射。
你把这句话里面的宠妾替换出来,带入喜好赌博骑射的心是不是同样顺畅;大姐试想,大伯唯有把你放在很重要全然高于这些事物的层面才会说出这样的要求,对吧?”
霍舒窈想不出来对不对、她只知道她替换下是真的能透透的感受到霍秦川还真就是拿娉姨娘当个玩意儿啊,她滴个亲娘啊,她居然跟个玩意儿计较那么多年,郁闷死她了。
“大姐,大伯不糊涂,你看你外祖家多稳啊,祖父也从来没干涉过,何况大伯难道还能看不懂谁对他好吗?娉姨娘凭什么能迷得他晕头转向呀?”
霍灵渠好笑:“一个只想把霍秦川攥在手心供她予取予求的小妾,霍秦川会看不懂吗?大伯若是连这点清醒都没有,他还凭什么能屹立在朝堂,霍秦川对娉姨娘就图个乐,大姐你有什么不能转过弯?你不能这么看贬你亲爹吧。”
晏霁之都想替她辛苦了,真难为她又能训出火来。霍舒窈郁闷想居然好像真没法反驳。班丞相唏嘘,终归是他低估穆国公了才会连摊在眼皮底下的真相都瞧不出。
谁没点感触?受娉姨娘惠及的雷家众人是真苦涩,旁观者看来这伙尤其是霍鸳娇标榜他们想要爵位是易如反掌还真就是在拿穆国公当傻瓜看了。文郯侯夫人不着痕迹地瞥过丈夫,心中冷笑:真怨不得霍家厉害,人家当玩意儿宠,你是居然能真被个小妾捏着。
“大姐,大伯很疼爱你,你不用怀疑。”霍灵渠再摆个现实:“你看,四兄妹中就你能随心所欲叫亲爹的大名还能当着霍秦川的面叫他霍秦川;雄鹰小时候犯一回,大哥打二哥打、小叔打、三叔打、我爹打、大伯打、祖父打,打得他痛哭流涕哭爹喊娘啊。”
好多人听来觉着霍雄鹰这被打得有点惨不忍睹啊,霍舒窈不经思索地不赞成:“哎呀你不照样随便喊霍漓江的名字,咱们是姑娘家,我毕竟是他霍秦川唯一的嫡女……”
她说着心虚了,拿霍灵渠来对照,这妹妹可是二叔的命根,那她之于她爹?哎呦娘哎,她发现她一直以为宠妾宠昏头的老爹可能很疼爱她最疼爱的其实是她该怎么办?
“你很得意吧。”霍鸳娇冷冷盯着这嫡姐,霍舒窈抿抿唇装模作样:“谁得意啊,你就是心眼比针眼还小、人品比你姨娘还不如,你就是永远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你好。”
“哼,哈哈…霍舒窈,霍秦川?!”霍鸳娇白皙的脖颈间青筋直暴,咬牙切齿发狠道:“霍秦川这个卑劣无耻的虚伪小人,他不得好死,你们也别想逃,强抢后位羞辱皇家那么大笔账还想指望皇帝能罢休吗?连霍灵渠个烂货都敢争后位,我看你们怎么死!”
聚拢的人群骤然间安静,不少看客难以置信刚才听到的咒骂还有不少看客忍不住摇头,显国公跟穆国公霍秦川是对头都受不了地摇头。湘王对这表姐忽然就心凉了,更有些人幸灾乐祸起来,瞧这仨姐弟非逼得穆国公不管他们死活以后能落个什么下场。
晏霁之神情晦暗若有所思,皇帝似有感般转向他询问:“怎么像突然有心事?”
“我才发现我竟然还有菩萨心肠。”晏霁之自嘲,皇帝沉默下说:“孝,善始也。”
霍家第四代的小辈们绷紧小脸,霍舒窈气得非扇她耳光不可被霍海啸拉住,霍巨浪注视这位庶妹直想看看她的心肝是什么颜色。十六岁的霍六姑娘被治愈般释怀了;霍桑柔嫌恶,这都什么人啊,连霍蓁蓁都站在道德的高点鄙薄她。
“霍秦川很公道啊,娉姨娘能讨他的欢心,他宠娉姨娘;你们对他没有真心,他对你们没有真心,这不是最应当的天公地道么?他对拿来逗闷的玩意儿又没白嫖。”霍灵渠美目流盼语笑嫣然像就没察觉措辞有何不妥,乐邑长公主腹诽:你可真够损的。
嫖是什么,娉姨娘是妾室,用嫖字是莫大羞辱。有男人嘲笑,有人说回击得漂亮,有怜悯泛滥者指霍贵妃太狠;任逍欲讥讽挨到魏王一记眼神警告,憋屈地什么都没嘀咕。霍舒窈可是通体舒泰了,对,就当她爹在花钱买乐,娉姨娘就是个卖身子的玩意儿。
霍鸳娇愣下才反应要反唇相讥时霍灵渠的步步紧逼又已劈头盖脸袭来:“你霍鸳娇呢,霍秦川是你的父亲,他给你二十多年富贵,你仰仗他才享有二十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对你实实在在有着生养大恩,可你对他有丁点孝心吗?
在你自觉父亲宠你时你对着亲爹倨傲威胁张口就来,你只想掌控他供你驱使;在你发现父亲对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时,你能恨毒父亲,你要咒他死。”
霍灵渠笑靥如花毫不见怒意:“你霍鸳娇又是个什么货色,霍秦川若是对你们用真心,你们四个岂不是要把他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吗?
你们毫无真心却妄想他对你们掏心掏肺,不荒谬吗?真心,你们配吗?当众诅咒父亲,穆国公若是跟你计较、告你不孝,你霍鸳娇还能逃得掉?”
霍鸳娇瑟缩下想对呛时被生母拽把,娉姨娘终于抬起脸庞,风韵犹存的秀颜苦涩极了:“三姑娘,奴婢想再见国公爷一面,奴婢求求您,您让奴婢跟国公爷告个别吧。”
这是不准备抗辩了?有些看客想这位娉姨娘还是有把刷子的,能屈能伸,清楚争锋相对远不如全盘接下来得对她有利,更明白唯有见到穆国公本人才有望再争取些好处。
“大伯嘱咐过了,他不出来送你们了,让我转达他的交代当做告别。”霍灵渠转述道:“昨日娉姨娘要四万两,大伯会给你五万两银票,你好好收着不要乱用,将来给霍超群置办家业娶媳妇;你和霍超群还留在府里的家当,也给你们带走。
昨日娉姨娘还想让霍秀仪这月就升到正三品,大伯只能答应求陛下给霍秀仪晋升一级;你管好霍鹣娇让她不要再任性了,皇太后是她的姑母不是她肆意胡来的护身符。
这些年你们的心越来越大,大伯思量许多,的确是娉姨娘你离开霍家对你们更好。将来霍超群能鼎立门户了,你跟着儿子好好过,你会有后福的。还有霍鸳娇——”
霍鸳娇下意识转头看她,霍灵渠同时看过去,淡淡道:“大伯让我告诉你,你从小不怕你的父亲,你怕你姨娘,你自小清楚你在霍家能活得张扬全赖你生母得宠。
今后,在霍超群能立起门户前的这四五六七年,你姨娘跟着你在愗郡公府讨生活,你可别你姨娘要靠着你时,你自己吃香喝辣却连一口肉汤都舍不得分给你的生母。”
娉姨娘怔住,许多人想这诛心妙啊,霍鸳娇要驳斥被制住,霍灵渠摆手:“你会对你的生母好你尽管去做就好了,你做出来自然能服众,用不着跟我磨嘴皮。”
婢女们抬着六只箱笼走出霍府大门来到霍贵妃面前,放下箱笼行礼,得免礼后,为首的丫鬟捧着只雕花红漆木匣呈给贵妃,霍灵渠接过木匣,走到娉姨娘面前亲自递给她。
“还有件事,娉姨娘你三十岁时绝育了。大伯觉得你生三个、姑娘少爷都有了,够了,不想让你再生。既然你要离开霍家了,祖父让我告诉你就让你把这件事带走吧。”
霍舒窈不禁愣下,霍鸳娇三姐弟都愣了下但过后就平静了,旁观者们看来也不过是多个穆国公把这娉姨娘当做玩意儿的佐证,娉姨娘更浑如没过耳般。
“是,奴婢谢三姑娘和老太爷告知,奴婢谢国公爷二十八年来的厚爱,是奴婢不好,辜负国公爷的厚爱让国公爷失望了,是奴婢愧对国公爷。奴婢和六少爷就要走了,烦请三姑娘转告请国公爷今后珍重,毋需挂念我们,奴婢会谨记今日教诲管好少爷和姑奶奶们。”
她抱着装有五万两银票的木匣哀恸自责凄婉难舍,全了这场二十多年宠爱的体面。
霍舒窈瞧着她想娉姨娘和霍鸳娇比起来还真是娉姨娘的人品好点,霍灵渠交代京兆尹:“本宫劳请府尹大人亲自送他们回愗郡公府,你帮我给愗郡公夫妇传句话,管好家眷,倘若我再收到贵府二奶奶或者其他人的恶意,愗郡公府可就不是降爵那么简单了。”
“是,娘娘。”京兆尹颔首应,霍鸳娇受惊般看他们,旁人看来霍贵妃防得恰当啊。
霍灵渠再交代御前总管在府外稍后片刻,她进府去请陛下。霍海啸陪同贵妃往府里走,夕阳烧红的斜辉掠过他们堂兄妹一前一后的身影,将拉长的背影划向交汇。
没有人觉得霍海啸陪同贵妃进府请陛下有何不妥,但真有几位官员要笑霍振羽愚笨了,你亲弟弟有资格往前站的时候都不懂得站出来,你还能争得到霍贵妃向着你吗?
堂兄妹走过福字照壁,霍海啸突遭袭击被拽过,他看清楚是谁,没脾气地叫爹。
“大伯?”霍灵渠眨眨眼眸,就被伯父笑容可掬地赶了:“娘娘,老臣想起件很重要的事得即刻和霍海啸谈,霍漓江在前面候着,您乖啊您就跟着霍漓江去请陛下吧。”
“哦。”霍灵渠乖乖地自己走掉,霍秦川再命令霍海啸:“此事需得你亲自去办。”
“请父亲吩咐。”霍海啸很平淡然后被告知:“限你十日内把你爹刚给娉姨娘的五万两银票拿回来。”他:“……”他真想把霍巨浪今早的非得这样计较做什么拿出来,他真不想去做梁上君子:“爹,这不好吧,毕竟都送出去了,哪儿还有再悄悄拿回来的理儿?”
“你个败家玩意儿!”霍秦川大义凛然:“你当家里攒钱容易吗,能由得你这样败家吗?你没听见人家又是辱你妹妹又是咒你爹,你个混账,你非但置之不理、你居然还想着给人家送钱,你的孝悌被狗吃了,你还有点当哥当儿子的样吗?
愗郡公府坑走咱家多少银两了,这笔银两咱不拿回来,最终肯定还是被愗郡公府坑走。你个孬种,人家坑走你家那么多银两你非但不想着讨账还想再给人家送钱,你还有没有点志气?不把银两给你爹拿回来,你就不要再叫霍海啸了,你改名叫霍孬种吧。”
霍海啸被喷得都要冷静下才应:“父亲放心,十日内我保证把银票拿回来。”
两刻多钟后,皇帝携霍贵妃走出霍府,老太爷霍擎带霍漓江陪送出府恭送陛下和贵妃。穆国公霍秦川没有现身,终是把还在府外等待着他的悱恻告别给扼杀在冷峻中了。
皇帝起驾回皇宫,天已暗,禁军举火把照明,星星点点的火苗照亮宽阔的前路。
銮驾入皇城,走过宫道高墙,来到长春宫,皇帝携霍贵妃给皇太后请安,蹭顿晚膳、拿张放出宫的宫人名单:其中,椒房殿裁剪二十名宫人,众太妃每位各裁减两名宫婢,源于郭皇后和某几位太妃合谋协助霍秀仪私自出宫。
宫中规制,皇后宫中设百名宫婢,正一品贵妃安排八十名宫婢,正二品夫人得享六十名宫婢伺候。上回椒房殿被裁剪掉二十名宫人还没补上,这回再裁剪二十个,也就意味着目前郭皇后宫中的宫婢数和令愔夫人身边的宫婢数等同了。
皇帝阅览遍放出宫人的名单,给太后请过晚安,回帝王起居的皇极宫。
翌日清早,皇帝颁下口谕传喻内廷:谁若胆敢毁谤编排污蔑辱及霍贵妃,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