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熠熠,皇家禁军开道,皇帝携霍贵妃前往皇陵拜祭的仪仗队长长走过朱雀大街。
百姓们纷纷驻足围观,国都城最宽阔的街道花天锦地,行知没坐轮椅,隐在人群中目送皇帝的銮驾越行越远凝成视野中的小点,他才离开此地去霍家见霍桑柔。
霍枫叶告假半日在家等行知,还没等到行知,大侄女先回来了。
穆国公夫人崔氏清早带长媳和太医前往愗郡公府接娉姨娘和霍六爷霍超群,皇帝带着霍贵妃去往皇陵拜祭的阵仗轰动才把霍家的笑话给暂且盖住了,可哪能瞒得住霍舒窈。
“霍秦川真不要脸皮了是吧,让我娘和大嫂出面,霍鸳娇还能不逼着他亲自上门吗?”
谁叫霍枫叶比大侄女年纪小但辈分大呢,姑奶奶回娘家来发飙还非得见长辈,他在家,他就被老太爷指派过来了,别让怀着身孕的大姑奶奶动胎气。
“大哥应该是想把娉姨娘和超群接回来再管,毕竟让他们滞留懋郡公府更不像话。”
“小叔你哄傻瓜呢,霍秦川还能晓得管束他们?”霍舒窈气得真想掀桌,霍枫叶笑道:“可太后还能管不住吗,咱太后想做的事,大哥几乎都不会反对。”
“我知道,我就是气不过!”霍舒窈憋屈:“昨天傍晚雄鹰还来跟我说,霍鹣娇病好了,知道她姨娘把霍秦川压住了,昨儿个晨省,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两位霍奶奶赶忙宽慰,奴婢来报客人到了,霍枫叶嘱咐过大侄女保持心平气和再离开,去接霍桑柔,带五侄女去前院见家中给她举荐的教书先生。
“是小叔在外地结识的友人,刚来京城谋生,他在家乡就是做教书先生的,学识不错。桑柔不必看小叔的情面就故意放水,只管对他和其他应征西席的先生等同视之。”
“你想什么呢,我还要嫌你们给我找事呢,你们选哪天不行非得选今天,你不知道我姐今早去皇陵拜祭吗?本来我都想带小祐出门看我姐的,见不着,带小祐看热闹玩玩也好。”霍桑柔冷哼:“要不是你们答应我姐生辰时带我和小祐进宫,我才没这么好说话呢。”
“好,是小叔挑错日子了,桑柔莫怪。”霍枫叶拿着哄小孩的调道歉,引着五侄女来到前院会客的客堂,候在廊前的小厮禀告,这客人正在屋中品茶。
霍枫叶轻轻点头嗯声,带着霍桑柔走进客堂。
“桑柔,这位就是小叔的友人行知先生;行知,这就是我家五姑娘,桑柔。”话未尽,霍枫叶看他们都僵住了,奇怪:“你们认识?”
“先先先先先先先先生?!”霍桑柔僵硬半响恢复神识,心肝颤了颤,她滴个亲娘哎,这个想来给她养的娃做西席的男人就是当年教导她的教书先生呀。
霍桑柔又有点尴尬和心虚,好像做坏事被抓住的心虚,毕竟这个还是当年被她们姐妹俩给抛下的先生,她还以为不会再见了,这样乍然见到,她脸皮厚也有点尴尬了。
“先生,真是你呀?你也来京城啊,呃…那个、那个,我和我姐不是故意撇下你的,我们那会儿实在顾不上你了,你也清楚当年那情况,小祐几个月大,我也才十三四岁,我姐又病着那么虚弱,官府又还在通缉他们,我们离开对你也好是吧,我们也是怕连累你。”
突然灵光闪过,霍桑柔连忙跳话题:“先生你来京城谋生是吧,行的,那就你给小祐做教书先生好了。哦对啦,你要收多少学资都行的,我姐当时给我交的学费是每月一百文钱,那我现在就给你每月一两银子,哦不,我给你每月十两银子。”
霍桑柔气弱赔笑:“先生,你不要跟我们生气了好不好,我姐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姐姐现在做贵妃啦!”她福至心灵:“哦对,对对对,我姐现在是贵妃了。
我们可以救二奶奶他们了,先生你放心吧,我们不是没良心的人,我们都是有良心的,我们不会现在发达了就不管你们;我姐一定能把二奶奶他们都救出来的,你放心吧。”
天啊,这就是他舅父令他来见霍桑柔的用意吗?!行知如遭雷劈般僵硬半响后回过神,几乎想仰天大笑:“解忧,解忧?解忧,你本名叫霍桑柔,为何改名何解忧?”
“这个是最初照顾我们的那个叔叔给我们改的名字。”霍桑柔解释说:“他说希望我们姐妹能忘忧解忧,我姐说何以忘忧何以解忧,所以就又改作何忘忧何解忧。”
舅父是知道的,清楚地知道她们姐妹的真实身份,收到京城的消息时就什么都明白了。行知握紧拳头背过身极力克制住后再转身,问:“解忧,孩子呢?”
“哦,在的在的。”霍桑柔连忙应:“那先生你等下,我现在就带小祐来见你啊。”
霍桑柔说完一溜烟往外奔,旁观过这场旧识相认的霍枫叶看着五侄女跑没影了,他走过两步逼近行知,确认道:“灵渠当年是带着桑柔投奔护国公府?”
“舅父说这是咱家的远方亲戚,二表哥还笑话打趣,说咱家长得粗糙,哪来这么水灵的远方亲戚,他说这不会是爹你在外面养的外室女吧;舅父随手大耳光子招呼过去,骂咧咧嫌二哥是不是傻,亲戚都没这么水灵,他还能生出这样水灵灵的姑娘来吗?”
行知眼眶通红眼底湿润弥漫:“你说我是不是也傻?远方亲戚,四个字就真信了,我怎么就不知道多查查是什么远方亲戚,还是大表哥周全,大哥他定然也是清楚的。”
霍枫狠狠吸口气,没作声就往外走,交代好守在廊前的小厮,去找老太爷。
“啥???”
霍擎老太爷差点拄拐杖跳起来,老眼瞪得比铜铃大,这不是故意吓他老头吧!举着拐杖敲着霍枫叶再讲遍,他老头就算能认都想抓狂啊:“保境安民,保境安民,保境安民啊!霍桑柔个丫头片子读书都读到娘胎里了吗,保境安民她都认不出吗?”
“爹,据说原小将军有个未婚妻。”
霍枫叶眼底落下苦涩的挣扎:“这未婚妻是……”
“还用猜嘛,丫头自己都说她有个想娶她的少年郎在北境,哎呦真会让老头我头疼。”霍擎拄拐杖念着护国公府,在原地转两圈后交代:“枫叶啊,把霍秦川叫回来,把客堂里的消息封住,咱家帮原家养着孙子,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传进太上皇耳中。”
霍枫叶应声退下,派出大管事去喊嫡长兄穆国公回来后,他再去叮嘱行知莫漏出马脚,虽然他觉得行知应该有数,但总归是交代过他才放心些。
行知默默听着,整个人沉寂得像是座泥雕,紧握的苍白手背青筋直暴。
霍桑柔将娃娃带来,小祐走到会教他读书的先生面前,规矩行礼:“小祐拜见先生。”
仿佛是天地间都安静了,行知眼皮哆嗦地看向眼前的孩子,耳畔炸响着心脏的跳动声,手掌和身体不可遏制地发颤,撑着玫瑰椅的扶手想站起来抱抱孩子时被霍枫叶按住,霍枫叶眼中的警告清晰可见:你想让太上皇知道吗?
行知压抑住心酸苦涩坐回椅中,克制道:“好,好,过来,让先生看看。”
小祐娃娃乖乖直起小身体走上前几步,行知从椅中站起来蹲下,拉过孩子的小手,满眼心酸又是高兴,五年前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呀,如今都长这样高,都五岁了。
“先生你生病了还是哪里痛呀?”小祐娃娃疑惑:“我看你好像要哭了。”
迎着稚童纯真的眼睛,行知几近忍不住泪意:“没有,先生是高兴,这就是喜极而泣。娘跟小祐说过了吧,先生还是你娘的先生,今日他乡遇故知,见到老友,先生高兴。”
“先生,我是…是因为…我不是故意。”霍桑柔插话想解释给娃娃当娘的事,毕竟先生还是二奶奶他们家的亲戚,她给人家的娃做娘当着人家亲戚的面也怪不好意思的。
“我明白的,二表哥表嫂他们都会明白的,是我们欠着这大恩了。”行知情绪缓和些,抬手摸摸孩子幼嫩的脸颊,和蔼道:“小祐今年满五岁了吧,有没有什么心愿啊?”
小祐娃娃嬉笑着认真点头:“有,我想见爹爹。”但虽然没见过爹爹,他还是很高兴的:“姨母说国家在和敌国打仗,好多好多像爹爹这样的大人都在边境打仗。
他们都要打完仗胜利了才能回家来,小祐都五岁了还没见过爹爹。小祐跟姨母说,我们能不能去边境找爹爹呀?姨母说边境很远、边境风沙很大、坏人很多打仗很危险,不能去,小祐只能等着爹爹打完仗后回来,先生晓得什么时候能打完仗吗?小祐想爹爹。”
“先生也不知道,没人能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仗,但先生在边境有朋友。”行知抑住苦楚满怀期许笑:“小祐如果有话想告诉爹爹,先生可以帮小祐送信,好不好?”
“真的呀?”孩童喜上眉梢,幼童的高兴如此简单而外放,小娃娃连忙转身奔向他娘:“娘娘娘,娘你听到没有,先生可以帮我们给爹爹送信,小祐能有爹爹写信啦。”
霍桑柔忙弯腰接住娃娃应和:“娘听到啦,小祐很快就能和爹爹通信了,小祐还可以让先生帮你给爹爹捎礼物,小祐不是准备了一大包东西想在和爹爹见面时送给爹爹吗?”
“哦,对!”孩童心花怒放:“小祐还能给爹爹送礼物,娘,我们就去拿礼物吧。”
“小祐说的对,桑柔你陪孩子回屋准备礼物吧。”霍枫叶适时支走他们。
霍桑柔没想走的,但立刻去挑礼物也行,便也没反对,带着欢欢喜喜的娃走了。
行知目送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处,跌退两步略有些踉跄地坐回玫瑰椅中,悲凉笑:“前年我还让晏霁之警惕他的宠妾,流光很可能就是魏王派进英王府的细作。后来,确定了流光就是细作,我还讽刺他:你可真舍得回回都给真讯息,任由魏王窥察晏家。
定襄战事结束,护国公府缓过劲儿,能腾出手来彻查这场战事中的阴谋,彻查前,我们以为是魏王操纵整场想令原家对他效死忠;彻察后,我们才知我们想错了。
魏王的谋划是想把护国公府拔起好安排他的势力,事到临头,他怎么会顶着他自己损失惨重来变卦逆转硬保原家?除非他是被迫的,他背后还有势力在强迫他屈从。”
行知双眼通红,悲怆的撕扯浑似佛台染血般触目惊心,他看向霍枫叶,笑比哭哀戚:“可惜护国公府在今日以前都没能查明白,此刻,你觉得我能猜到答案了吗?”
霍枫叶抬手抹把脸,沉声征询:“太上皇要把护国公调回京畿,你知道了吗?”
“发现朝廷在调换北境的布防,我让晏霁之帮我查查是因何故,他还没有给我回复。”而霍枫叶这话等同是将他不好的预感落实了,行知敛起悲苦面对要事:“你直说吧。”
“太上皇想把害霍家的阴谋赖给护国公府。”霍枫叶话落,堂屋中咯嘣声脆响,是行知捏得苍白的指骨节作响,霍枫叶再对他说:“魏王已经给护国公放消息了。”
行知压抑着愤怒痛恨诘问:“你们霍家就愿意被太上皇这样搪塞吗?”
霍枫叶走到他身侧的玫瑰椅前落座,近乎肯定道:“无论霍家之前什么态度都要变了,灵渠知道后定然要阻拦;她逼魏王救过一回了,她岂能眼睁睁看护国公府出事?”
行知倏然落寞,低着头轻轻摇:“你们劝劝她吧,安生过她的日子,不要再管了。”
霍枫叶沉默半响仍没应答,只问:“你回蒙侍郎府还是住在霍家给孩子授课?”
“回蒙侍郎府,蒙侍郎知道我今日来霍家欲结识霍桑柔,再借她结交贵妃。何况护国公府危机存亡,不能有任何引人遐思的风吹草动。”行知忍忍眼酸,看向霍枫叶,请托道:“我也不知道原家何时才能接回孩子,小祐在霍家期间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放心吧,灵渠和桑柔在北地时也多亏护国公庇护。”霍枫叶爽快,又踌躇问:“灵渠在北地时你和她熟悉吗,灵渠过得开心吗,原小将军的未婚妻就是灵渠吗?”
“对,我表弟的未婚妻叫何忘忧,就是刚才我见到的解忧的姐姐,我表弟直爽热情,他带着忘忧跑马、练拳、射箭、训鹰、放牧,尽做些儿郎们做的事。当时我们大家还取笑他,你当忘忧是喜欢的姑娘还是当忘忧是你的小弟呀,真难得忘忧能受得了你。”
行知在笑,笑得眼睛隐隐充血,笑得令人只觉得他心酸得下刻就会哭出来:“我想舅父应该还没有告诉表弟,不敢呀,表弟若是知道忘忧做贵妃了,能和皇帝抢人。”
霍枫叶沉默两息后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站起来往外走,让行知独自冷静会儿。他走到廊前来到庭院中,背手遥望天空,湛蓝高阔的天真叫人神清气爽呀。
穆国公霍秦川临近晌午时回家,在回家前他还以为是臭闺女告状成功了没当回事,谁想回到家后接到这样个响雷,差点把他砸晕,他要捂脸了,造孽啊!
他们怎么就能这么完美地避过护国公府呢,全家脑瓜都出问题了,护国公不就在北境,灵渠去北境投奔的人家,为啥不是率先想到护国公反而是直接给略过了呢?更何况,护国公府不就是授康二十八年全家下狱差点玩完嘛,都能对上啊,他们居然能无视,造孽啊。
今晨前往愗郡公府接娉姨娘和霍超群的穆国公夫人婆媳比霍秦川早三刻钟到家,几乎是大家意料中的徒劳而返,把霍舒窈气得,得知这爹被喊回家就来找他威胁。
“我警告你啊霍秦川,你要是不要脸皮的跑愗郡公府接人,我就把娉姨娘的脸划花。”
他们还在老太爷的院里呢,霍擎瞧着只管捧着茶碗喝茶,霍秦川敷衍说知道了,霍舒窈怀疑老爹打瞌睡还没醒:“我说的是把娉姨娘的脸划花,我可不是跟你说着玩的。”
“知道了知道了,走吧走吧,你爹现在没空搭理你。”霍秦川不耐烦摆手。
霍舒窈狐疑打量这爹两遍,很烦躁,貌似真有正事;她冷哼声,甩头就走。
随皇帝和霍贵妃前往皇陵拜祭的两位在午膳时辰踩进霍家的门槛,晏霁之晓得行知今日过来见霍桑柔,他便来霍家蹭顿午膳,瞧瞧行知见人的状况再把北境的动向通知他。
哪想,在皇陵时皇帝严防死守成功让魏王专注祭母亲和兄长,他专注拜祭姑母和表姐,整上午风平浪静没闹出幺蛾子,霍家反而捅出个响雷来,真是造了孽了。
“我们错估魏王对灵渠的态度了吧。”霍海啸声音微沉:“谁能想到呢,由把护国公府连根拔起的谋划转变成硬保护国公府得令魏王损失多少,灵渠竟然能逼到魏王答应。”
庭前阳光明媚,掠过他们四位时却仿佛蒙上了层阴霾般,穆国公霍秦川做唉声叹气状,晏霁之阴阳怪气:“北地想娶她的少年郎是谁也知道了,她眼光可真好,少年英雄啊。”
霍海啸没好气瞪他:“你拈酸吃醋得是不是太不是时候了?”
“你告诉皇帝试试,你看嬴忱璧能不能当没事人?”晏霁之反呛,霍海啸捏捏眉心,看向祖父和父亲,穆国公做听天由命状,霍擎拍板:“禀告吧,宝儿要阻拦的,这事瞒不住,陛下早知道总比晚知道强得多,也甭挑日子了,午膳后,海啸你就进宫禀告吧。”
“我和海啸一起进宫。”晏霁之表态,霍海啸嫌他:“这事你也要凑凑热闹吗?”
“你找皇帝,我找贵妃,烦请有缘无分的大舅哥你帮我多多拖住嬴忱璧。”
霍海啸直接踹他,可嫌归嫌、踹归踹,该拦不住的,他也只能捎带上这糟心的混球。
午间的日晖拍打着散漫的调儿撩拨过皇城的紫殿朱门,悄然间给严肃皇城添份慵懒。
长春宫偏殿里兰草熏香,晏霁之进殿时,贵妃娘娘刚把宣纸熏好,还招呼男人:“我要抄些佛经送去皇陵烧,原该在今早去皇陵前就准备好的,怨我,你要不要也来抄两份?”
宫婢奉上热茶,晏霁之使个眼神,霍灵渠搁下笔,把在殿阁内的宫人都遣退,猜道:“是要四姐姐生前照顾她的所有宫人的名单吗?我放在寝殿里了,我现在就给你去拿?”
“此事我禀告过皇帝,陛下令我暂做不知,是他和贵妃聊起时察觉异常,他知会太上皇后会传晏家相告让晏家光明正大查。”晏霁之走到殿前,往四周查看遍,他关闭殿门,走到书桌前把这女人拉起来挤开,抢她的太师椅坐。
霍灵渠很自觉坐他怀里还叮嘱他:“一会儿你就规矩坐着吧,不然真有危险的。”
我只是抢你的座椅,是你主动扑我怀里吧,你没看见我都没拉你入怀么,你看不出来我是在生气吗?晏霁之很善良地没怼她,斜睨她算账:“你认识行知吧?”
霍灵渠微怔:“行知?我是有故友叫行知,你也有朋友叫做行知吗?”
“我认识的行知与你认识的行知应该是同个人,就是护国公的外甥行知,他今早在霍家和霍桑柔碰面了。”晏霁之恭维:“真没想到啊,你在北境的憨憨少年郎就是原牧炽。”
“他在霍家和桑柔碰面?”霍灵渠愣住了:“行知怎会来京畿还去霍家找桑柔?”
“护国公把他派进京做暗桩,他把京畿的消息传回北境,护国公回信叫他见霍桑柔。”晏霁之抬手捏捏女人的脸蛋,摆出副恶狠狠样凶她:“前天你假冒舒窈出皇宫是去看护国公府的女眷,对吧?在魏王背后逼着魏王硬保护国公府的人也是你,对吧?
你瞒得可真好啊,上月末我还拿这事问你,结果你就给我来个装傻充愣。你知道魏王毁掉既定谋划改成硬保护国公府要害他损失多少吗?这都能被你逼出来,魏王对你可真是好,我真是太小瞧你在魏王心中的份量了,没准儿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嫡长子都重要。”
霍灵渠被他牵回思绪,横他眼,也没甚可再瞒:“我看你和我爹差不多德行,猜不出来怨提示不够,你自己不猜我能怨得了谁呀?不就怨你自己嘛,谁叫你看不起我呢。”
晏霁之差点被噎住,冷哼着强词对呛:“前世授康三十六年老皇帝大寿期间,记得吧,他还来过我们的竹屋喝茶,你当时可真不该躲着,要不然,你们未婚夫妻就能相认了。”
“你够了!”霍灵渠难得不想惯着,晏霁之顿时被她把醋意拔高档:“我够了?你和他得是什么天赐良缘啊,青梅竹马各自遭逢大难后再相遇做未婚夫妻,你可真了不得。”
“你知道他是六哥哥?”霍灵渠惊讶,晏霁之醋意大发强烈谴责:“我知道很正常吧,你觉得我不该知道吗,你跟我说什么来着,我喜欢六哥哥,呵,你还真是喜欢呢。
原来是你童年的青梅竹马,你童年的未婚夫都没他跟你玩得多;难怪,生母大仇未报,你还在人家家里做细作,你都能接受人家的喜欢还做未婚夫妻,你可真是好样的!”
霍灵渠抿抿唇不想搭理他,晏霁之冷笑着得寸进尺:“说吧,怎么补偿我?”
“我想起件事来,皇帝今年要废后。”霍灵渠俏脸纯真褒奖:“霁之,你猜的真准。”
“你脸皮真厚,既然你跟我转移话题,我就再跟你算笔账:前天你对皇帝撒娇了吧,你有本事啊当众对皇帝说你耳聋了。”晏霁之笑得邪性:“你和嬴忱璧进展到哪步了?”
霍灵渠奇怪:“我对皇帝说耳聋没听见怎么了,你不是说我多多违拗皇帝总没错吗?”
呃?是他太敏感吗?晏霁之叹息声,改问皇帝欲废后的事,霍灵渠好脾性,没多计较就把当夜的情况告诉他,晏霁之听得无语凝噎,懒得评置。
晏霁之端起茶盏饮半杯茶水,正经道:“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一身罪孽早已死不足惜’,当时我以为我听懂了,其实我没听懂,你说的一身罪孽是指定襄的战事,对吗?”
霍灵渠黯然低眸眼酸,没说话。晏霁之肯定道:“初一那天魏王告诉你了吧,太上皇想把害霍家的阴谋栽赃给护国公,很快就会颁旨调护国公回京,你要阻拦的吧。
可好几天了你还没向我或者霍家提过只言片语,你是不是想拿自己来阻拦?我跟你说过,太上皇会比你更珍惜你的命,你想拿自己的命去要挟他放过护国公府,是吗?”
霍灵渠睫毛微颤仍然不语,晏霁之轻唤:“灵渠,你我之间,都不能给这答案吗?”
“是!”沉默会儿,霍灵渠坚定应,晏霁之压着醋意问:“你想过后果吗,你若拿你自己来救原家其后果会多惨烈,难道救原家重要得能让你拿霍家去填吗?”
“这叫什么话呀?”霍灵渠反对:“太上皇想害我,霍家与他已然势同水火,我救不救护国公府都不会改变。反之,若能保住护国公府,霍家多个盟友反而多份胜算呢。”
“敌明我暗与敌我双方撕破脸岂能等同视之?这场博弈,我们知道圣人的意图而他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胜算会偏向我们;倘若跟他挑明,霍家还能有多少胜算,你拿自己的命逼他就是把霍家直曝在他眼皮底下,你还怕太上皇不能把霍家拔起吗?”
霍灵渠无言以对,红唇微抿,右手紧紧捏自己的左手。晏霁之把女人抱抱好,拉过她的纤手裹住,温柔道:“好了,这件事不是你能掺和,你莫再费心,我们会想办法解决。”
“可圣人心意已定,除了长生不老的诱惑还有什么能逼他改主意?”
“还有皇权。”晏霁之简要点明,宽慰道:“圣人想定护国公府的罪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原家更不会坐以待毙,待护国公回京来,我们会商量出对策,放心吧。”
“商量?”霍灵渠仿佛被商量二字惊吓到般:“魏王告诉我,这是他第三回欲除之,目前朝堂多数人都已悉知,四月下,朝廷就会颁旨召护国公回京改派蜀王和郢国公镇守北境,太上皇还能容许自己再再被打脸让自己变成个笑话吗,还能怎么商量?”
“事在人为,既有能逼得他不得不退让的事,护国公府自然能躲过这回杀机。”
霍灵渠自然问:“是什么事?”
晏霁之答:“朝堂的事你不懂,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跟你讲明白,总之你放心。”
霍灵渠再问:“你能拦住他的圣旨不让他召护国公回京吗?”
晏霁之叹口气规劝:“这道圣旨是拦不住的,但护国公回京与被定罪还言之尚早。”
“魏王很肯定说,此事,圣人心意已定,不容更改;连你都告诉我,这道圣旨拦不住。一个对亲儿都能毫不犹豫举屠刀的至尊,他决意除掉的武将还能有什么人什么事挡得住?”霍灵渠视线落向摆在桌案的佛经,绝美的容颜泛起悲凉。
“太上皇对废楚王兄妹和庄太妃也不过尔尔吧,11年前,是他容不下储君、是他安排令废楚王调遣军队护卫京师里应外合,悼太子拿命相求以及河间军要交代,他就那么轻易地把他疼爱的废楚王兄妹舍掉了,轻易得好像他这份疼爱是个错觉。”
霍灵渠冷嗤:“他疼爱废楚王,不能宣告是他令楚王调兵谴将吗,河间军逼宫又如何,他想扑灭这场叛乱难道很难吗?他本就想废储,不是正中下怀该把东宫的势力扑灭吗?他会在河间军的兵锋前保住庄氏,多半也是出于辖制魏王的考量吧?”
“毕竟只留晋王对魏王不足为惧,那么魏王将会给他多增许多麻烦。”霍灵渠牵牵唇,似满含薄凉又像深邃难测:“霁之,你能告诉我,他因何不保废楚王兄妹吗?”
“不值得,比起他强保废楚王兄妹将会付出的代价,废楚王兄妹根本不值得他去保。”晏霁之抬手抚抚美人的娥眉,叮嘱道:“我和你大哥一起进宫来的,海啸在向陛下禀告,嬴忱璧很快就会过来,你面对皇帝时谨记克制住自己,否则对护国公府没好处。”
“我会在圣人颁旨后在护国公回京前去跟太上皇同归于尽。”霍灵渠握拳,眼神决然:“倘若拿我的命逼他会将霍家置于险境,我就跟他同归于尽,我看他还能害谁?!”
晏霁之真真被懵住几息时间,然后被气笑了:“你说什么,你再说遍,你要做什么?”
霍灵渠毫不畏惧注视他豪横放言:“我要去跟太上皇同归于尽,我看他还能害谁?!”
这女人疯了!晏霁之醋意灌顶:“原家能让你为他们去死?”
“当然能!”霍灵渠扫尽悲怆凄苦,霎时间斗志激昂:“五年前我在北疆犯下的罪孽,一死都不足赎矣,用我的命若能保住护国公府无恙,都是我赚了,我岂能再退缩?”
“是原牧炽吧!”晏霁之讽刺:“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根本只是因为原牧炽吧?”
“啊?”霍灵渠没懂:“什么只因原牧炽,你扯六哥哥做什么,你在说什么呀?”
“哼!”晏霁之冷笑她的装傻充愣,凶她:“我说你肯这样为原家牺牲,什么赎罪,不过是你在扯幌而已,是你喜欢原牧炽,你要为心爱的男人付出才是吧。”
霍灵渠奇怪:“这跟我喜欢六哥哥有什么关系,当然是我要赎罪,我骗你做什么?”
晏霁之按捺着翻滚的醋意做奚落不屑状:“难道你喜欢原牧炽是什么难堪的事吗,还要你这样遮遮掩掩?你不觉得假吗,有种你敢发誓这不是因为你喜欢那位?”
霍灵渠坦率:“行啊,你想让我发什么誓还有拿谁来发誓?”
晏霁之打量她,迟疑道:“拿你爹和妹妹来发誓,你敢吗?”
“可以啊。”霍灵渠捧过瓷盅喝燕窝汤,态度随意极了。晏霁之再愣下,端起茶盏边喝茶水边猜测她的可信度顺便怀疑是他太敏感吗?他放下茶盏,他拷问:“假若,假若你在北境时没有做魏王的细作,今朝你还会为救原家而牺牲自己吗?”
“当然不能呀。”霍灵渠奇怪:“好端端的,我作甚想死,你在想什么呢?”
呃?晏霁之真有点不敢相信:“可你心爱的六哥哥会死,如果你不牺牲自己的命搭救,你的六哥哥就会死,在你无需赎罪的前提下,你能眼睁睁看他死吗?”
霍灵渠实在道:“假若只能用我的命来搭救,那肯定没法救了,只能让他死。”
“你不是喜欢他吗?”晏霁之觉得忒假,霍灵渠反问:“你能为喜欢的人去死啊?”
“呃……”晏霁之被噎得真得怀疑:“你真的只是因为想赎罪?”
“当然啦!”霍灵渠真搞不懂他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不是赎罪,我做什么想死呀?”
“难道你赎罪比你的六哥哥还重要?”晏霁之莫名忐忑,霍灵渠理所当然:“当然呀,因我而害那么多将士惨死,我一死都难赎,若能赎罪,我岂能再贪生;而六哥哥,我再喜欢他都不能把他看得比我自己还重要吧,生命那么宝贵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晏霁之抬手拍额头,真不知高兴多还是心塞多,是他的错,他不该在明知这女人还处在五六岁孩童的喜欢时还居然会觉得这女人能因为情爱要死要活。
霍灵渠蹙蹙眉,想拿掉他的手臂时晏霁之主动放下了,反瞪瞪她鄙视:“你知道太上皇有多少人保护吗?你能有本事跟圣人同归于尽?”
“能的!”霍灵渠辩解道:“我就带着火药去太微宫,圣人他绝对想不到我会带着火药,我再要求跟他单独谈话,我一定能跟他同归于尽。”
晏霁之愣是被她活活憋住:“你厉害了,请问这么厉害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霍灵渠喜上眉梢,小表情可得意:“就是我想该怎么对付你时想到的,若是将来你敢害我,你就用火药跟你同归于尽,我看你还能怎么害我?”
“我谢谢你啊!”晏霁之被气得飙高音:“可你知道你拿火药炸死太上皇的后果吗?你问问皇帝,他是不是只想把大权拿过来后奉养老爹颐养天年,嬴忱璧还是很孝顺的,你要是和太上皇同归于尽了,你可就是皇帝的杀父仇人,你还想指望皇帝能放过霍家?”
站在殿外的两位诡异对视眼,霍海啸都想捂脸,这俩人都在天方夜谭些什么,居然能飚出拿火药炸死太上皇?!他们刚到,刚走到庭前就听到晏霁之没好气高吼‘我谢谢你啊’,还未多想又传出惊人的话来直接令皇帝刹住脚步选择在殿外听会儿。
殿内,霍灵渠完全没觉妨碍:“那我就把皇帝捎带上,我跟他们父子同归于尽。”
她话落,站在殿外的皇帝脑仁突突突跳,霍海啸硬是哭笑不得地扶额。殿内,晏霁之狠狠恭维:“你还是去把皇帝气死吧,我不是嬴忱璧本人我都能被你气得半死,你一定有本事能把嬴忱璧气死的。”
霍灵渠配合幽默:“可是还有太上皇压着呀,我又没本事能把太上皇气死,要是能的话,我还用得着拿我自己的命来填吗?所以最后肯定还是只能同归于尽。”
“你给我消失!”晏霁之忍无可忍了:“滚出我的视野,十息时间内我不想看见你。”
“哼!!”
霍灵渠冲他重重哼声,跳出男人的怀抱,绕到桌旁拎起茶壶倒茶喝,她刚喝下杯茶水,大殿门被轰然踹开,她愣下慢慢转头,果然看见皇帝走进来,皇帝身后跟着她大哥。
她又愣下才惊觉是皇帝在殿外偷听,心漏掉拍,忽然脸唰白而耳朵热起来,下意识僵住忘掉施礼只转向晏霁之。晏霁之没好气瞪瞪她,绕到桌前作揖行礼问安。
正徽帝嬴忱璧沉默甚至阴沉得吓人,鹰隼般的视线紧盯贵妃,霍灵渠顶着皇帝的高压挪到晏霁之身边,想敛衽施礼请安还是没绷住,小碎步挪到晏霁之背后藏起来。
霍海啸差点不忍直视,晏霁之瞟着她的行为也差点傻眼,这女人可真是绝了,缓和道:“陛下、海啸看,灵渠还是很有本事的,想做坏事被捉住了还知道要躲起来。”
正徽帝嬴忱璧深呼吸,拨高音沉沉喝道:“贵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