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假冒堂姐能蒙混出皇宫吗?
能的,霍灵渠就用霍舒窈的衣裳装扮再戴着帏帽坐进轿中,坐轿出了皇城门。
霍太后捏着纸条,真有想把这群没长眼的奴婢全打个皮开肉绽的冲动,霍舒窈穿着贵妃堂妹的新衣裳坐在美人榻里托腮怨艾,她反而淡定得都不想生气了。
霍漓江赶到就被甩张纸条,太后派人来告诉他有火烧眉毛的事让他即刻来长春宫,什么事都没说,他还真不觉得这妹妹能有什么急事,进屋来被甩张纸条差点想怼她,展开纸条看眼憋得他心塞了,和情郎才分开几日啊,这闺女偷溜出宫还上瘾了是吧?
平复下,霍漓江揣纸条出宫,出皇城后拖上大侄儿就让霍海啸去把人接回来。
“什么,贵妃假扮舒窈溜出皇宫?”晏霁之惊诧:“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别跟我装啊,叔叔没亲自过来就是怕忍不住要把你揍成猪头。”霍海啸把纸条甩给他:“现在立刻把人给我交出来,你再耍花样,我保管也会忍不住想揍你。”
晏霁之展开纸条看遍,冷静道:“我发誓我没见过她,整上午我都在衙门忙,你看清楚我现在在工部衙门,她若来找我,我还能在衙门里吗?
再者她是偷偷溜出宫,天黑前她必须回皇宫把舒窈给换出来,倘若她当真有事找我,她不能传召我进宫吗?若是为幽会,你觉得你妹妹至于吗?”
霍海啸动摇:“人真不在你这里?”
晏霁之耐着脾性说:“你要不要守着我到天黑,她独自出宫,我还能跟你开玩笑吗?”
“可若非找你,还能有什么事能让灵渠冒险溜出宫?”霍海啸很怀疑,晏霁之猜:“找过魏王没有?魏王有可能会知道,你找魏王试试?”
“找魏王?”霍海啸迟疑:“你觉得灵渠出宫来会不找你反而找魏王吗?”
“至少她在英王府时是帮魏王做细作,他们俩之间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晏霁之话落,瞧着这位暂时偏离得很远的大舅哥没有意外反而沉默晦涩、晦涩中有难受,揶揄道:“猜也猜到你们猜出她和魏王的关系了,这是没料到我也清楚吗?”
“灵渠去北地投奔的人家在五年前被下狱了,祖父猜,灵渠没有和北境的人家断掉联系而是回京畿来找人帮忙,挑中魏王,故而,灵渠入风尘是进撷芳馆。”
霍海啸略显闷沉:“你怎么知道灵渠在英王府时是在做细作?”
“四年多总有蛛丝马迹露出来的。”晏霁之敷衍略过,忖度道:“你去找魏王,我预感她就算不会找魏王但魏王会比我们清楚该去哪里找她,我找姨夫进宫禀告给皇帝。”
霍海啸皱眉:“告知皇帝妥当吗,若能把事情遮掩住还主动捅出来岂非画蛇添足吗?”
“她独自在宫外,必须尽快把人找到,但我们现在都没把握能在什么时候找到她,你能保证必定不会泄露风声吗?霍家主动禀告总比皇帝自己收到风声强。”晏霁之拿定主意道:“你找魏王,我和姨夫进宫,你派人在春风楼留消息,我们出宫后先去春风楼。”
“好!”
就在霍海啸和晏霁之各自行事之际,霍灵渠来到她偷溜出皇宫的目的地前,相隔老远,她遥望着那座饱经摧残仍屹立在阳光下的宅邸,说不出的心酸晦涩。
许久,平复住眼底的涩意,霍灵渠握握拳往前走,可走近时仍想退缩,她踌躇再三,偏转方向走到离府门较远的墙边靠着,身体沿着墙滑下来靠墙坐,她抱膝坐在墙边,坐了不知多久才鼓足勇气站起来,重新向府门走去,向门房打探:“小哥,您家二奶奶在吗?”
门房小哥的眼力劲是好的,看得出眼前这位美得亮瞎他眼的女子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他形容恭敬客气但不是因对方的美貌而是国公府的规矩惯来如此,绝没有捧高踩低的。
“这位少奶奶,我家二奶奶病倒了在养病,不知您是谁家少奶奶,可有拜贴,您的婢女仆从呢,您怎么独自走过来;您报个名号,小的好通禀世子夫人再给您回话。”
“我……”霍灵渠捏捏手心,挤笑道:“我叫霍灵渠,我爹是兴献侯霍漓江。”
官宦人家的小厮不知道霍灵渠就是霍贵妃还能不知道兴献侯霍漓江的长女是贵妃吗?门房倒吸凉气:“少奶奶您……您是贵妃?您可别吓唬小的,这可不能说笑。”
“我独自过来的,小哥若是觉得口说无凭,我也没法给自己证明,不知您家夫人在吗?若是您家国公夫人现在府中,麻烦你帮我通禀声;若是她不在,我就不叨扰了。”
“呃,我们家国公夫人在府里的,那少奶奶您等等,小的进府去禀告。”门房爽快。
霍灵渠颔首道谢:“好,多谢小哥了。”
两刻钟后,一位双鬓有银丝面貌和善看起来五旬年纪的老夫人带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美貌妇人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率领众仆从来到府门前,见访客真是在宫宴上见过的霍贵妃,忙率众施礼问安:“老身不知贵妃娘娘驾临寒舍,有失远迎,望贵妃恕罪。”
“是我冒昧造访叨扰您家了。”霍灵渠上前搀道:“国公夫人不必多礼,都免礼吧。”
“多谢贵妃娘娘。”老夫人谨慎地可不敢受霍贵妃的虚扶,退后步,快速四下环顾眼,竟然当真是霍贵妃独身前来,不禁古怪:“娘娘,跟随您过来的宫人仪仗呢?”
“我怕打扰府中清静就让他们退远了。”霍灵渠小心问:“夫人,您家二奶奶病了?”
老夫人更觉古怪,面上恭敬规矩答道:“是,二媳妇病了,劳贵妃挂心真是惭愧。”
霍灵渠据实推测:“您家有参加贵妃册封典礼的宫宴吧,当时就是您只带长媳和女儿进宫参宴而没有带二儿媳妇吗?二奶奶是那时就病着吗,她得什么病这么久没痊愈呀?”
十五六岁眉眼英气的小姑娘悄悄翻白眼,差不多能肯定霍贵妃就是来挑刺的。她母亲同样怀疑霍贵妃是来找茬,毕竟这查问得太像了:“禀贵妃,老身这二媳妇自幼爱舞枪弄棒,前几年她在北地时还偏要闹着想做女将军上战场杀敌。
五年前就是授康二十八年时她上战场受伤落下病根,家中小孙儿又随老身未过门的三儿媳妇飘零在外近五年没有音讯,二媳妇思念孩子,一年到头有大半年都是病着了。”
“您家未过门的三儿媳?”霍灵渠眨眨眼,咬字苦涩极了:“传闻,她是个婢女?”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忿想对呛被长嫂按住,国公夫人笑得恭顺似忘记了要请贵妃进府坐而就在府门前站着说话:“禀贵妃,老身家的三儿媳是原家的远房亲戚。
何家家道中落,就剩忘忧她们姐妹俩了。忘忧带着妹妹去北方投奔我家老爷,忘忧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不愿意白白受原家照料,这才在二媳妇身边做大丫头。”
霍灵渠轻轻挤笑哦声,眼酸道:“您家……您家在北境抗击外敌的家人都还好吗?”
老太太满满的感激涕零样:“蒙圣恩庇佑,家中一切都好,老身谢娘娘关怀。”
霍灵渠又是哦声好似除了哦外都说不出别的话来了,她抬手擦擦眼眸,注视两眼老人家发髻的银丝后视线转向她身侧的年轻妇人再瞟向旁边的小姑娘,发现小姑娘佩戴着只已经褪色的绣喜鹊登枝的旧荷包,压抑苦涩说:“荷包旧了该换新的,不要再戴了。”
小姑娘原牧蔷慢拍意识到霍贵妃是冲着她,毫无惧色地对呛:“贵妃娘娘,这荷包是我未来三嫂送给我的,是三嫂还在家时从北方给我送过来的年礼呢,是三嫂亲自绣的。如今我们家骨肉离散,这荷包就更珍贵了,怎么能因为旧就换呢?”
“她叫忘忧,何忘忧?”霍灵渠想哭又想笑:“何忘忧,如何还能忘忧,这名字不好。”
你才名字不好呢还抢条运河的名字!小姑娘想再怼被她母亲抢前了:“贵妃娘娘,名字都是长辈的恩赐和祝福,忘忧忘忧,这忘忧二字是何家长辈对孩子最好的期许了。”
霍灵渠没回应,视线看向低眉顺眼的年轻妇人,语气难辨:“您家就一个孙辈呀?”
老太太语调略显感慨:“是,家中大儿和长媳长年聚少离多,一直未能孕育孩儿。”她说着语气丝毫没有遗憾埋怨怅惘什么的而唯有歉然:“是原家愧对大儿媳妇了。”
“您家长媳是虢王长女章醇郡主,现任虢王是圣人的堂弟,这亲事是圣人御赐,对吗?”霍灵渠问,老太太答:“是,承蒙圣人隆恩下降宗室郡主,实乃我原家大幸。”
“本宫若是没记错,您家世子和世子夫人是授康二十一年成婚的,当今陛下和郭皇后也是那年成婚的。而今陛下和皇后渐行渐远,本宫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霍灵渠笑意幽幽:“快三十岁如狼似虎的年纪,老夫人您家大儿媳常年独守空闺,您可要当心啊。”
小姑娘原牧蔷要对骂被长嫂死死按住,而被霍贵妃喻指可能会红杏出墙的章醇郡主平静得犹如置若罔闻,老太太谦恭含笑:“老身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霍灵渠再看眼章醇郡主,抿抿唇跳话题:“传闻圣人有意调护国公回京,您知道吗?”
“蒙圣人恩典,是原家几世修来的福分。”老太太没作答但应对得体绝对挑不出错来,霍灵渠沉默下倏尔扬笑:“对,护国公府保家卫国乃有福之家,定会福泽绵长。”
语毕,霍灵渠颔首告辞:“烦请夫人代我向养病的二奶奶问候,请她多保重,告辞了。”
年五十一岁的护国公夫人谢过贵妃恩惠再率众施礼相送:“恭送贵妃娘娘。”
霍灵渠抬手擦擦眼,转身离开。她走出数丈远,憋久的小姑娘当即发泄:“欺压郭皇后还不够还要跑我们家来耀武扬威,我看霍家倒掉后她还能不能狂得起来……”
明媚日晖下,黑底鎏金的匾额拢来耀眼光辉,护国公府四字雄浑苍劲更添厚重。
霍灵渠走出原家众人的视野后隐进拐角,身体靠着院墙壁滑落下来,苦涩抱膝蜷缩着,平复到心绪能缓和些,她想站起忽见魏王站在她面前,她看看他,垂眸未语。
“你大哥说你假扮成舒窈出宫,我就猜到你来这里了,我知道你不忍心,可圣人心意已定不会再更改,你想让我或者霍家再抗争也不是不行,但结果只会是让圣人知道漏网之鱼在哪儿,把你们姐妹辛苦养五年的孩子搭进去而已,你能舍得吗?”
魏王叹口气劝道:“圣人铁心要拔掉护国公府,此事和你没关系,你更犯不着自责,帮原家保住条血脉,你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把这个心结放下吧。”
霍灵渠苦涩闭眼:“护国公府保家卫国满门忠烈哪对不住他,你爹为何要这么狠?”
“功高震主向来是大忌!”魏王很理智,虽然这份理性很冷情:“原家镇守北境数十载,北境的军民几乎已经只知护国公府而不知皇帝,谁坐龙椅还能放心?
原家又是个愚直不会拐弯的性儿,如何不让圣人忌讳;原家二十年前若能激流勇退只做荣养勋贵,什么事都不会有。护国公府不知进退,这下场也不能全怨圣人狠。”
“可他有证据吗?他有证据也就罢了,可他回回都是在诬赖啊。”霍灵渠昂首,微红的眼底盛满讽刺,情绪压抑而激烈:“第一回,嬴天漾他爹齐王谋逆,他就想把护国公府归入齐王乱党,逼得原贤妃以死证明原家清白害得他的六皇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第二回有你推波助澜,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判护国公府通敌卖国要把原家满门问斩,若非我硬逼你保住原家,五年前护国公府就是满门冤魂。这回更可笑,他居然想把害霍家的阴谋硬赖给护国公府?!他对嬴天漾都能重用敕封镇南侯,为何偏对原家就要这么狠?”
“重用嬴天漾是彰显皇恩浩荡,圣人对谋逆的同母亲弟仍有垂怜可彰显圣人的仁慈宽厚,可圣人想拔掉原家而不得尤其是两度功败垂成是打圣人的脸,是笑话。”魏王冷然警醒训斥:“和皇帝讲道理不荒谬吗?你想想我哥怎么死的,还要犯什么糊涂?”
“所以你梦寐以求的就是期望将来能不讲道理吗?”霍灵渠顺理成章反叱,魏王深呼吸冷静道:“我说的是圣人,倘若我能御极,我会尽量做到讲求公道实证而不是凭我的喜恶。”话到这份儿上,他顺势旧话重提:“当年我给你的承诺还作数,只要你和霍家帮我。”
“你就不能把这个华而不实的梦放掉吗?”霍灵渠真不想和他吵架:“刚说讲公道,下句话就能自己打脸,你的王妃哪点对不住你啊你就要想给她挪位置?”
“世间没有非黑即白的公道何况朝堂之上。”魏王不以为意:“至少我没想害她。”
每每谈到这话题就累得慌,霍灵渠疲累道:“皇帝没你想的那么软弱,迫郭皇后辞位,嬴忱璧拦得住只是他选择顺水推舟,这甚至是他的本意,霍家配合皇帝唱戏而已。”
魏王神情淡淡:“我知道,嬴忱璧做四年皇帝若还能被霍家欺压,还配得到皇位吗?”
“既然他都已经得到皇位了,你就放手吧!”霍灵渠压抑低吼,语调中透着浓浓的倦怠甚至还有丝愤懑又恳求意味:“你哥费尽心思保住你不是想让你卷进无休止的斗争。”
“我输给他一回,不会输第二回。”魏王纠正道:“我若不争,才是死路。”
霍灵渠头疼地按太阳穴,眉眼间克制忍耐吵架的冲动清晰浮动着,魏王有眼力的略过:“我和你大哥约在春风楼碰面,嬴忱璧此时应当已经出宫派禁军在搜寻了。走吧,否则被嬴忱璧发现踪迹寻过来再传进圣人耳中,你想瞒都瞒不住。”
沉默会儿,霍灵渠撑着墙壁站起来跟着他走,走过小段路后突然止步,极其冷静的说:“我们去班丞相府坐坐吧,我有件事想请问丞相顺便蹭午膳,我饿了。”
魏王挑眉:“你爹和你大哥正满京城着急找你呢。”
“他们着急一两个时辰是急,着急三四个时辰也是急,反正今天都能见到,没差啦。”霍灵渠浑然不在意,魏王有点意外的就事论事:“你这样太不孝了吧。”
“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霍漓江也是这种德行。”霍灵渠没顾忌地传扬:“我祖父骂三个嫡出的儿女,一个两个三个都是糟心烂肺的玩意儿,我比起他们已经很好了。”
“你祖父还真是个明白人。”魏王语气凉凉的,霍灵渠斜他眼,让他带路。
魏王痛快调转方向,他们就借借班丞相的幌子吧。
来到相府前,魏王没有提前递拜贴也照样顺利进入丞相家门,回绝掉班老夫人想带孙儿来陪客之意,让他们速速请相爷回来,他有要事与班丞相商议。
班丞相回家时间刚好,贵妃用过午膳正在饮甜品。他走进会客堂,霍灵渠眼神飘过去,视线相撞,他差点以为活见鬼了,霍灵渠说:“相爷没看错,是我,霍灵渠。”
还不如活见鬼呢!班丞相苦逼,魏王适时奉风凉话:“相爷不欢迎本王和贵妃吗?”
你们绝对是故意欺负我这老头!班丞相悲催地装作若无其事寒暄:“魏王爷哪的话,王爷和贵妃能来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啊,只是老臣愚钝,娘娘怎会随王爷出宫来?”
霍灵渠随口胡诌:“我有事想请教相爷,在宫中遇到魏王,王爷就带我出皇宫了。”
贵妃娘娘你这样睁眼说瞎话合适吗?班丞相郁闷咽下谴责改试探:“老臣惭愧,娘娘,陛下知道您出宫的事吗?若是陛下不知道,老臣想还是应该即刻禀告陛下。”
霍灵渠很好说话:“好啊,有劳相爷了。”
好嘛,这绝对是贵妃偷溜出皇宫找魏王,俩人商量完事情后拿他来扯幌子来了。班丞相装淡定地去屋外交代事情,交代好,重新回堂屋,心塞赔笑:“不知娘娘找老臣何事?”
霍灵渠倒是真有疑虑想探究:“劳烦丞相了,本宫想问授康二十八年,定襄的战事。”
贵妃娘娘您真会找托词,拿这种尽人皆知的事来敷衍,但班丞相表面装得还是很恭敬:“定襄的战事啊,当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当时大家都以为要惨败收场了呀。
护国公的三公子原小将军力挽狂澜五百里突围斩下契丹统帅的首级,将定襄的惨败之局化做惨胜。当时原小将军也就二十岁出头,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英雄出少年,定襄惨胜?”霍灵渠垂眸喃喃,如扇的眼睫毛掩住眼底揪心的波动。
他五百里突围斩下敌军统帅的首级,洗清护国公府通敌卖国的脏水;故,前世对定襄战事表述做定襄惨败,今生是定襄之围、定襄惨胜;故,前世在定襄惨败后魏王拿命担保也只能保住他、以观后效爵位搁置,直到他彻底击败契丹才重新赐下护国公的爵位。
今生定襄惨胜,是以护国公府还安然无恙,二奶奶他们都还活着,好好活着。
霍灵渠心揪揪得疼,枉她醒来半年多,居然能忽略了定襄战事前世今生这么大的出入,居然直到魏王告诉她、老皇帝又要除掉护国公府,她才意识到护国公府的不对劲。
她醒来半年难道都昏头了吗?晏霁之明明告诉过她,同道中人还有一位在北境,她居然过耳就抛诸脑后全不上心,怎么就不知多想想,她又没对今生的定襄战事失忆……
魏王瞟眼这女人的痴样,手抵唇咳嗽声,霍灵渠警惕过来,掩饰地端起甜饮喝两口,假装好奇道:“原小将军这般厉害呀,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他叫什么名字呀?”
班丞相按住对贵妃异样的生疑说:“禀娘娘,原小将军名唤牧炽、原牧炽,炽热的炽,护国公儿女们的名字中都带牧字。”
霍灵渠灵光乍现,机智道:“相爷,原小将军娶妻了吗,本宫给他保个媒怎么样?”
魏王再瞟瞟这装腔的女人,端起茶盏喝茶。班丞相笑容可掬:“娘娘真是有心人,正徽元年时圣人曾有意给原小将军赐婚,但小将军已有约定白首的未婚妻,这才作罢了。”
“这样啊,本宫还想霍家能有这样的少年英雄女婿呢,可惜了。”霍灵渠笑盈盈略过,好像就是纯粹疑惑:“本宫听闻圣人有意调护国公回京,相爷,这是因何故呀?”
班丞相平静跳过贵妃挖的坑:“老臣不知,娘娘恕罪。”
霍灵渠似是随意的想到什么就问了:“那么相爷觉得圣人想求长命百岁吗?”
魏王眸光微闪,班丞相刚想中规中矩敷衍时察觉到症结,什么叫长命百岁,圣人若想求长命百岁难道还能肯做几十年太上皇吗,那么太上皇想求长命百岁吗?
班丞相心底倒灌寒气,他是否根本错估太上皇对皇帝的态度了呀?他定定心神,望向霍贵妃莫名复杂,霍家早就敏锐嗅出来了吧,甭管贵妃今日找他的意图是什么,凭这声提点,他真该谢谢贵妃了:“娘娘谨记,胆敢妄测君心圣意乃是大罪。”
“好吧!”霍灵渠站起来:“我有点累了想在相府打个盹儿,相爷和魏王聊吧。”
“是,请娘娘随老臣来,请魏王爷稍候。”班丞相站起来引路,将霍贵妃送到后院交给他夫人照顾,再返回前院陪魏王打太极。
正徽帝嬴忱璧在申时中带霍家叔侄和晏霁之匆匆踏进班相府,霍灵渠已歇过了午觉,和班老夫人同在前院客堂看魏王和班丞相对弈,皇帝来了,她也心态好的当没事人。
堂屋众人站起来行礼接驾,嬴忱璧走到主位没坐,示意众人免礼。
婢女们进屋给每位奉上新的热茶点,晏霁之看向低眉顺眼但透着悠哉自在的女人,她可真好意思任由他们在外心急火燎找她。霍漓江真想捂脸,居然真是靠魏王把他闺女找到了,至于魏王找到贵妃后没派人往春风酒楼报信,正常,属于魏王的正常作风。
嬴忱璧唤贵妃近前来,和颜悦色道:“贵妃想出宫玩尽可告诉朕,怎能麻烦皇兄?”
你就不嫌假吗?魏王和贵妃娘娘不约而同想,霍灵渠心中腹诽过,面上不识抬举地说:“陛下放心吧,臣妾和魏王爷都不嫌麻烦,您若不信尽可向魏王求证。”
班丞相夫妇觉得有点激灵,陪同皇帝出宫的霍雄鹰默默被三姐姐憋住了,嬴忱璧仍平和教导:“皇兄这是客气,但我们若是拿皇兄的客气当做理所当然就是不懂事了,贵妃谨记,也不仅是魏王,任何外臣对贵妃敬重客气都需谦逊相待而不能视作应当。”
霍灵渠唱反调:“臣妾刚才耳聋了,陛下您说什么?”
魏王真快服了这女人了,霍漓江憋笑,班丞相都想憋笑,晏霁之冷哼想你可真有种,请问你仗着什么,皇帝宠你吗?你们相处才几日就这么亲密了吗?
领教过贵妃这招的皇帝选择跳过:“海啸禀告,他和魏王约过在春风酒楼碰面。”
“哦,这事啊,是我的意思,我想应该让我爹和兄弟们多着急着急才能体现我的重要。”霍灵渠理直气壮,嬴忱璧笑得有点危险:“贵妃就不担心朕也会着急吗?”
霍灵渠插科打诨:“陛下将来若有可能做霍家的女婿,您自然会适应的。”
可能这话答得还算对皇帝的胃口,正徽帝嬴忱璧终于在主位落座,再示意大家都坐吧,但他没放贵妃寻圈椅坐而是拉着贵妃的纤手继续问:“贵妃来相府是有何事呀?”
晏霁之注视过皇帝不规矩的手后低头,霍灵渠硬挣脱皇帝的桎梏,牛头不对马嘴地掰:“没事呀,只因要等陛下过来嘛,若非要等陛下,臣妾早回皇宫了。”
嬴忱璧龙颜仍挂着笑意好似对贵妃的排斥以及拿他当傻瓜哄骗都不在意:“朕的不是,怨朕来的晚了害贵妃等朕这许久,不知贵妃和相爷都聊了些什么?”
“臣妾用过午膳就去后院歇午觉了,只比陛下早一刻钟过来看相爷和魏王对弈。”
“既如此——”嬴忱璧转向班丞相笑说:“朕和贵妃就不叨扰丞相了。”旋即又转向霍雄鹰吩咐:“雄鹰护送朕和贵妃回宫吧。”话落,皇帝即站起来,带贵妃离开班家。
堂屋众人恭送圣驾,皇帝走后,魏王率先告辞,霍漓江和班丞相客气下也没多留,带大侄儿和姨外甥离开。班丞相吁吁气,贵妃这是故意想惹怒皇帝吗?
走出班府的霍漓江也在思量:“这丫头是心知没法敷衍皇帝了,所以破罐破摔吗?”
霍海啸怀疑:“灵渠今日出宫甚至不惜惹怒皇帝是与北境那户人家有关吗?”
“应该吧。”晏霁之道:“应该也没别的事能令她如此着急又能令魏王一找就能找到她,初一时她和魏王谈事情,我就觉得她神情不对,应该是魏王告诉她北境那边的近况了。”
陪同进宫的霍雄鹰没那么多猜测,他只在劝过堂姐要恭顺后曝料,皇帝今日特意传令:今后命妇女眷出皇城,哪怕戴帏帽坐轿子也得细细核查,名实相符方可放行。
霍灵渠腹诽:摆明在防范她故技重施,幸好她和皇帝不在同辆马车。
皇帝微服出宫的车架进入皇城后携贵妃坐的马车直奔皇帝自己的皇极宫,令霍雄鹰前往长春宫给太后报平安以及护送霍舒窈出宫,皇帝带霍雄鹰进宫也就这么点事了。
日薄昏黄,夕阳晚照的温柔给冰凉的宫阙增添份暖意,善诱着疾行的车架逐渐放缓。
来到皇极宫前,嬴忱璧走下马车站定,霍灵渠瞥眼皇帝故意等她的身影,默默走近。
帝妃俩沉默走进御殿,宫婢们奉上热茶水糕点和鲜果,御前总管问何时传膳,皇帝没回复只把殿内的宫人们全部遣退,他端着茶盅斜靠在黄花梨罗汉床里喝茶。
洋溢着龙涎香的殿阁气氛越来越低沉,霍灵渠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皇帝的臭脸。
“贵妃可知道,你孤身在外有多危险吗?朕在接到禀告时又有多担心你吗?”
霍灵渠装沉默酝酿情绪,嬴忱璧声音不轻不重但语气已显严厉:“贵妃!”
“我害怕,怕得毛骨悚然心惊胆颤。”霍灵渠似是受惊般骇了跳,剪瞳中溢满委屈:“我只觉得住在这座皇城里越来越窒息,我只想逃离这个让我怕得不寒而栗的地方。”
皇帝没有被贵妃装模作样的假象迷惑:“贵妃的意思,朕令你害怕得毛骨悚然吗?”
“是你爹!你爹想拿我来修炼长生不老。”霍灵渠装出哭腔又迅速表明:“不要问我,你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他的想法你去问他,不要来问我。
我只觉得我倒霉透了,你爹简直是要疯魔了!还有,我可没有污蔑你爹,这是国师传给霍家的消息,国师还说他在宫宴时没说出的话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宁可信其有,不然我若是没有防备,我就要在毫无知觉时被你爹抓起来宰了。”
正徽帝嬴忱璧神情聚变,霍家居然把这事告诉贵妃了!
皇帝他这刻也说不上来该不该怪霍家,当下也顾不得,安抚住贵妃才重要。嬴忱璧连忙站起来跨过两步坐到贵妃身边,宽慰道:“贵妃多虑了,太上皇只是被小人谗言——”
“胡说八道!”霍灵渠疾速打断:“你当我眼瞎,看不出他的企图吗?你说多虑就是多虑吗?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凭什么给我担保,我看你们一伙才是真的,你们都想害我!”
嬴忱璧听到最后真反而有点哭笑不得:“贵妃,贵妃别怕,朕知道你吓到了,你相信朕,不会有事的。你先放松,放平心态,你这么紧张会草木皆兵的,对你不好。”
“对我怎么就不好了,紧张至少能让我保持警惕,不会被花言巧语迷惑。”霍灵渠被压抑着的愤懑悲怆无力情绪还真是说来就来,毕竟涉及她的性命:“我凭什么相信你呀,你爹能因想长生而意图害我,你为什么不能?也许继你爹之后想害我的人,就是你。”
嬴忱璧无奈,无奈中还有被如此质疑的恼意:“贵妃觉得我会害你吗?”
“会啊,你为何不会害我,我为何要相信你不会害我?”霍灵渠惜命道:“我觉得你爹想长生想得疯魔了,可我能拦住你爹的想法吗?我不能,我能拦住你爹想害我的想法吗?我更不能,我能做的只有自保而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寄托给旁人,我凭什么要去赌?”
霍灵渠说着不禁悲凉:“你们都是皇帝呀,就算你只是普通老百姓,你若是知道有人因想追求长生而拿另一个人来炼药,你为何不能想试试呢?试试对你又没损失的,因名利熏心而害人的人都比比皆是,何况长生不老,这得是多大的诱惑,我怎么能相信你?”
嬴忱璧叹气,没脾气道:“朕知道贵妃害怕,但贵妃难道就要因此失掉对人的信任吗?贵妃应该相信这世间的良善正气远比奸险要多得多,否则你岂非连霍家都不能再信吗?”
霍灵渠理所当然反驳:“你还能和我爹我祖父我叔伯我的兄弟们比吗?”
微微扎心的皇帝只能保证:“朕没有想寻求长生的想法,否则叫我嬴忱璧活不过三十。”
霍灵渠眼圈微红看他,戳破道:“发誓都是唬人的,我不是三岁小孩,更不是傻瓜。”
“可我难道就是恶魔吗?”嬴忱璧强行将贵妃抱住再包裹住她微凉的纤手,心态平和得讲道理:“且不论世间有没有能长生之法,就算有,谁又能忍受一个长生的皇帝?
皇帝尚在壮年时,皇子们就能为争夺将来的皇位斗得骨肉相残,何况长生的皇帝;他想安稳得杀到自己断子绝孙乃至把整个宗族都赶尽杀绝,这样的人已经不是人了。”
“你在指桑骂槐你爹。”霍灵渠提醒,嬴忱璧闭闭眼应承:“太上皇确实魔怔了。”
“可如果把儿孙和宗亲屠尽就能保你永远做皇帝,谁知你会不愿意?”霍灵渠警惕。
“没有永远。”嬴忱璧清醒的预见:“古来被推翻的皇朝又何曾少过,一个杀到整个皇族都只剩他自己的皇帝还能令谁信服?还能统御天下吗?不能,他只会走到穷途末路。”
霍灵渠狐疑打量他有多少可信,正徽帝嬴忱璧不在意笑笑,安抚道:“贵妃别怕,朕会保护你,不会让太上皇伤害你;没事的,相信朕,太上皇伤害不了你,别怕。”
“我……”霍灵渠坦诚道:“我没法不害怕也没法消除对你的戒心,我想独自静静。”
“好!”嬴忱璧略心塞退让:“朕知道此事对贵妃的冲击很大,只凭三言两语,贵妃不能信赖朕也在情理中,不妨,日久见人心,贵妃慢慢自会相信朕绝不会害你,朕只想对你好。”又叮嘱:“已是晚膳的时辰了,贵妃切莫神伤太久,否则对脾胃和心绪都不好。”
“我知道的,谢陛下关怀。”霍灵渠低低应,嬴忱璧见状再叮嘱几句才起身往殿外走,走到御殿前见天边云蒸霞蔚,夕阳织就着波澜壮阔的锦绣试与巍巍皇城比辉煌。
霍灵渠在星辰满天时走去长春宫,皇帝给她派轿辇,她不要,坚持自己走。皇帝安排的宫人远远跟随,她就一路慢慢走或走走停停,一路走过半座皇城的孤寂走到长春宫。
太后娘娘接到禀报赶到殿外来接,亲自陪灵渠回寝殿休息,刚还想板脸训训,孩子撒撒娇就发不出脾气来了,好生叮嘱今后不得再胡闹,又勒令奴婢们照顾好贵妃才离开。
然而霍太后的窝火可难消,翌日上午,太后娘娘带着贵妃画的表哥画像杀到慈寿宫最僻静的殿阁群中修缮最好的偏院找那老女人:“你行啊,背着我三番两次在灵渠面前耍花样,我警告你,管好你自己和他们两个,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论面相显示的年纪足以做霍太后母亲的姬太妃展开画像,含笑道:“孩子的画功不错。”
“你嫌舒坦,非得想给自己找点麻烦是吧?”霍太后坐都懒得坐,姬太妃抬头看她,衰老的脸庞笑得甚是感叹:“皇后、太后,真不愧是从皇后做到太后的女人,是凤命就是与众不同,旁人发誓是风凉话,你发誓就能成真了,太后可要记得今后莫再乱起誓了。”
霍太后神情微变,忆起埋在岁月深处几乎已经遗忘的那个誓言,美丽的容颜变得铁青:“我再警告你遍,你们若是再敢背着我耍花样,我不会再一笑置之了,自己掂量吧。”
语毕,霍太后拂袖而走,走到门槛前时被身后传来的声音阻住,姬太妃说:“谢谢你!四年多来我一直都想对你说声谢谢,可惜始终没有恰当的时机。
我蠢钝得无药可救了吧,晏贵妃生前都早早看出来了,晏贵妃生前对我百般提示,可我就是如耳聋眼瞎般什么都没听懂看懂。对面不相识,我至亲的人,真正对面不相识。”
“你要是还没得失心疯,不用我警告,你就应该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灵渠好。”
霍太后撂下话就走,在屋中的姬太妃捧着画像注视许久,眼底渐湿润,一滴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