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郭皇后千秋,皇帝和太上皇霍太后都会有赏赐,众嫔妃和官眷们恭贺、进出送礼能整上午络绎不绝,皇帝还会传令歌舞百戏助兴,能热闹一整日。
今年郭皇后二十八岁生辰还和立夏同日,按理更该是热闹的好兆头,谁想椒房殿清冷,霍太后仅是暂停传儿媳妇立规矩,皇帝和太上皇也仿佛不知道,没有赏赐,也没人来祝寿,建威侯夫人进宫来撞见皇后被冷待至此,她简直是不敢相信?!
在椒房殿没坐一刻钟,她就带着小孙女风风火火赶往钟萃宫。
“圣人和陛下清早就率百官去京郊举行迎夏仪式了,今年皇后生辰和立夏同日,许是事情多就给耽搁了;侯夫人莫担心,皇后娘娘千秋定然要庆贺的。”
“娘娘您是皇宫中最良善宽和之人,您就给臣妇透个底儿,陛下是否厌弃皇后娘娘了?十多日来皇后在长春宫受尽苦楚,陛下不闻不问,今日是皇后的生辰呀,这般冷待还不是在打皇后娘娘的脸吗,哪怕念在大皇子和二公主的份上呢,陛下何至如此啊?”
建威侯夫人拉着皇帝最宠爱的嫔妃哭得泪流满面,她带来的抱着三岁奶娃的嬷嬷在暗中狠狠掐着奶娃,受痛的女娃娃哭得撕心裂肺,她就在小孙女的痛哭声中几乎要跪下来:“若陛下真厌弃皇后了,皇后不知,还要凑到陛下面前岂不也惹陛下烦闷吗?
娘娘就行行好告诉臣妇吧,皇后和建威侯府绝没怨言,要怪只怪自己不能讨陛下欢心;若是陛下当真厌弃皇后和建威侯府了,皇后和郭家定然缩起来做人,绝不会不识趣地再凑到陛下面前惹陛下生气,只求陛下念及骨肉情莫厌弃大皇子和二公主啊……”
满殿响彻奶娃的哭声和老太太的哀痛哭诉,看着可怜极了,令愔夫人被闹得几乎想应承帮忙些事时心腹拦住,钟萃宫的管事姑姑也是令愔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胡姑姑微笑着强硬扶开皇后的母亲再陪着打太极,任对方怎样卖惨,就是不让主子受骗。
最终,建威侯夫人铩羽离开,令愔夫人目送她们消失,叹气:“姑姑又是何必?”
钟萃宫的贺礼早备好了,原本今早要送往椒房殿,是胡姑姑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硬劝娘娘再稍等会儿,往年陛下提前几日就会让教坊司排演好歌舞百戏,可今年却始终未见有动静。也还好今早这礼没送过去,不然独钟萃宫送贺礼就太惹眼了。
“娘娘您心好,可椒房殿有真心对您吗?什么都还没定论,他们就这样来哭天抹泪的,还不是想拿钟萃宫当枪使吗?他们有真心会一上来就想着利用您吗?”
“是不对劲,这都算在冷落皇后了。”令愔夫人谅解道:“他们着急也在情理中。”
“再在情理中也不是利用人的托词呀,陛下若有意敲打,皇后不能自己告罪,建威侯府没人能出面请罪吗?他们若是个实在的,想都知道眼下应该自省,等着陛下回宫后去请罪,能这样眼巴巴得就来撺掇着您去帮椒房殿做事吗?”
也许椒房殿只是想策万全,毕竟……令愔夫人迟疑会儿,终究还是没反驳胡姑姑。
翁美人就果断了,或者说她就没怀疑过人家憋着坏,郭家人过来拾翠阁,刚扮上哭腔,她麻溜装不舒服,就不信郭家能这样没脸没皮得还想指使她办事?!
自是担不起害皇嗣有闪失的罪名,是故,建威侯夫人明知翁美人是在装也只能憋屈着安抚下就离开。走出拾翠阁,她踌躇下没再去找喻秀仪,悻悻回去了;刚进椒房殿,大儿媳妇迎上来告诉她,皇后在闹脾气,她顾不得别的,赶忙去宽慰女儿。
杭婕妤目前虽然在半养病状态,对皇宫中盛行的消息还是灵通的,何况郭皇后今年生辰得到的待遇与往年截然相反就在台面上摆着呢,有眼睛都看得见。她现在反倒期盼郭皇后在离宫前都别失宠,更想不好今夜该不该去椒房殿劝慰皇后。
“要是别人都不过去就你过去,这样招眼的,可不得让陛下知道吗?”杭太太不赞同:“你亲生的闺女现在都被带去别处养着了,陛下如果再生气,公主啥时候能回来呀?”
“翁美人就快要生了,令愔夫人透过话,翁美人生产前肯定会把大公主给我送回来。”杭婕妤不以为意:“何况我就算要去椒房殿也是夜里过去,陛下不会知道的。”
“可妮儿你找皇后做啥呀?”杭太太不解道:“你不是说这是因为皇后触怒陛下,陛下在敲打皇后吗?人家皇后都被敲打了,你再凑过去还能有啥好果子吃?”
“陛下和皇后是原配夫妻,陛下重情,兴许过几日就能气消了。就算陛下和皇后疏远,我对皇后示好对我总有好处。”杭婕妤对这笔账算得清楚,她绝对不亏。
“好比眼前的选秀,我想拦住忠毅伯府的姑娘进宫来,少不得就要借皇后的手。皇后能做的事可比我多多了,向忠毅伯府报仇有皇后和建威侯府帮我总比没有强得多。”
杭太太识字不多但账肯定算得清啊,要是向着皇后有好处,她们当然该去看皇后。
经母亲赞成,杭婕妤再思量番也就下决心了,今夜里她就去椒房殿‘雪中送炭吧’。
同住在皇宫的四方城中,太妃们住得再僻静又岂会不知椒房殿的笑话?鞠太妃用过午膳,既没瞧见皇帝回宫又没瞧见御前内监给皇后送生辰礼,闲不住地去找庄太妃。
“你不是说皇帝对郭皇后母子有愧吗?今儿这么打脸,也能叫做有愧?”
“郭皇后的庶弟被褫夺秀才功名当夜,皇帝进椒房殿后大怒离去,你没收到消息?”
“我知道!”鞠太妃表明:“可什么事能让皇帝还要在皇后的生辰日打脸?”
庄太妃拨着佛珠,一副闲适的模样给建议:“你想知道,向班丞相和御前总管打探呀,当夜他们就陪在皇帝身边,旁人不清楚,他们两位还能不清楚吗?”
“哼!”鞠太妃心情尚好就没奚落她的暗桩也不过尔尔:“哎,你知道了吧,圣人要调护国公回京来,派我大哥镇守北境,四月二十一就要颁旨了。”
“是蜀王挂帅,郢国公辅助蜀王。”庄太妃平淡纠正,鞠太妃不屑:“蜀王连战场都没上过能懂什么呀,还不是就担个名头,最后落实起来还不得全都仰赖我大哥吗?”
庄太妃淡淡笑笑没争辩,鞠太妃兴趣浓厚道:“嗳,你听说了吧,契丹年前又发现座金矿,契丹现在什么都不多就黄金多。在北境和契丹做生意的那些人全都赚翻了,你家晋王在北境一年也都能赚到好几十万两吧?”
“把护国公调回来是不错。”庄太妃看她眼,答非所问:“省得原家碍手碍脚。”
国家在和契丹打仗,在北境和契丹还能做什么生意?自然是走私生意,沿海走私猖獗而北疆的走私更甚,毕竟两国在打仗;可有权贵带头有利益诱惑,打仗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在申时初回到皇宫,已是红日偏西时。上午迎夏仪式结束,皇帝还亲自护送太上皇回太微宫,又在太微宫陪太上皇用过午膳,皇帝他才起驾回皇城。
御前总管蒋厚运禀告,建威侯的家眷还留着在椒房殿,皇帝没在意,更不觉得皇后和郭家会因此冷待就过来打探情况。未想,郭皇后没来,英王世子晏霁之来求见了。
“前日,富阳县刚送到京城的安顶云雾,霁之尝尝味道如何?”
皇帝嫌在殿中闷,带着臣子来湖心亭畅谈,宫人们备好茶水后尽数退避到九曲回廊外。凉亭中好似有清风浮动,湖面波光粼粼,瞧着就像能放松心情。
“贡茶自是极好。”晏霁之没闲情陪皇帝闲侃,直接抛雷:“前天夜里,臣往霍家议事,老穆国公推测,庄太妃的幼女极可能是她和郢国公生的女儿。”
“……”皇帝猝不及防被活活僵住,真懵掉两息时间,嬴忱璧冷静下来按着石桌告诫:“晏卿可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吗,你嫌脖子痒了?”
“禀陛下,老穆国公言,在授康十七年以前,庄淑妃堪称圣人后宫争宠第一人,倘若她应付任皇后都要沦落到牺牲个女儿来自保,她还能配屹立至今吗?”
晏霁之唇畔噙笑,善劝道:“臣知陛下难以相信这种荒唐事更难面对皇家被如此羞辱,但臣恐怕您若不愿正视只会错过真相,这岂不是因小失大吗?”
正徽帝嬴忱璧皱紧眉头死死盯着晏霁之,既像在考量他有多少可信又像是被憋得哑了,晏霁之好意帮皇帝把憋在心里的奔腾咆哮给吐出来:“天爷啊,来道雷劈吧!”
嬴忱璧被噎得够呛,抄起茶盅将茶水饮尽,按捺着心绪质问:“老穆国公真有把握吗?庄太妃曾得圣人二十多年宠爱不衰更和郢国公毫无瓜葛,怎么可能闹出这种事?”
“庄家扶不起来。”晏霁之淡淡道:“儿女姻亲未必能受她掌控,倘若用个孩子绑住郢国公府在暗中供她驱使,陛下觉得她不会铤而走险吗?”
“是因权欲?”嬴忱璧龙颜难看:“庄太妃能这么辜负圣人?”
“老郢国公不能吃鳕鱼,一沾就浑身瘙痒起红斑,他儿孙都有遗传到这毛病;老穆国公派人去辽阳试过没烧伤的假冒货,确是吃颗鳕鱼丸就浑身瘙痒起红斑。老穆国公也很肯定,已故的老郢国公才有可能在霍家整出这桩大案,庄太妃没这本事。”
晏霁之再添个料:“老穆国公猜,圣人同样会揪出郢国公府。”
嬴忱璧微怔:“圣人?”
“是,老穆国公推测,太上皇不可能相信庄太妃独个儿就能在霍家办出这种大案,想猜庄太妃和谁家合谋更没有疑虑,郢国公府鞠家。”晏霁之感怀道:“陛下,他们可是四十年的拜把兄弟呀,若非如此又岂能避过霍家的防卫不令霍家起疑?”
晏霁之注视皇帝,一种对人性残酷的悲哀萦绕:“陛下,四十年啊,若非圣人的十皇子和八公主亡故,他们可能到老郢国公死时都还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情了。
俗语说画虎画皮难画骨,岂知人心比虎骨难千百倍。臣想他们定有过很多年真心相待,否则鞠家怎能骗到老穆国公四十年未看清,何苦,走着走着,竟恨不得害死对方?”
嬴忱璧也不禁动容:“朕想,应该是能守住本心的人太少太少了吧。”
晏霁之执起茶壶斟茶,慢慢品贡茶安顶云雾,让皇帝自己体悟感慨吧。
过片刻,嬴忱璧长叹声,端茶盅抿口,问:“真能确实吗?”
“陛下可还记得臣向您禀告过的镇南侯府后宅年轻女眷被杀害之事吗?正是郢国公府派遣死士做下的杀祸。”晏霁之添点编造的假料再解析遍,他相信皇帝肯定明白庄太妃怎会认为霍灵渠是嬴天漾的妾室,毕竟皇帝自己都往那边查。
嬴忱璧皱眉沉吟会儿,吩咐道:“兹事体大,朕必须用鳕鱼验过郢国公和关押在辽阳死牢的假冒货再行斟酌,晏卿暂且帮朕安抚住霍家吧。”
“陛下以为圣人的十皇子因何亡故?”晏霁之提醒,嬴忱璧惊诧:“你是说?”
“老穆国公肯定他们的关系和庄太妃对郢国公府的意图后,猜测是庄太妃害死十皇子,庄太妃要绑住郢国公府供她驱使又岂能让鞠家有皇子外孙,臣相信这猜测。”
晏霁之表态兼传话:“庄太妃幼女的身世,老穆国公对儿孙们只字未提,霍家只帮郢国公府查十皇子的死因。老人家请陛下体恤,让圣人亲耳听见他的六公主是谁的种。”
嬴忱璧头疼,头疼得没作声,晏霁之自然明白皇帝不想让太上皇知道,不然太上皇可能暴怒得要炸掉更难预料会牵涉多广,皇帝不想让事态超出他掌控。
“陛下以为蜀王能镇住北境吗?”
被牵引过思绪的皇帝嬴忱璧看向他,晏霁之温声道:“授康十八年,圣人对朱家显露宽纵的苗头;授康二十年时,圣人恩宠朱家已经很明朗,昌隆侯府朱家这十五年来享尽荣宠。老穆国公言,朱家自信这是圣人在补偿朱家,十年前就有恃无恐了。
臣敢问陛下,太上皇有多少年没有辖制约束过昌隆侯府朱家了,您以为朱家对于圣人的恩宠是感恩戴德还是视做理所当然?蜀王还能镇得住北境吗?”
正徽帝嬴忱璧凤眸幽幽审视他,斟酌会儿,问:“十年前,授康二十三年,老国丈断言朱家在授康二十三年就敢有恃无恐了?”晏霁之应是,皇帝再问:“穆国公可从未禀告过这份隐忧,是穆国公不知老父心思还是故意隐瞒不报?”
“臣忖度应该是穆国公不知,霍老太爷连庄太妃幼女的身世都没对儿孙提过只言片语,霍家当前的重心在报仇,北境的形势有护国公府在前,霍家犯不着越俎代庖。”
晏霁之执起茶壶将茶盅斟满,喟然感佩:“老人家洞察世事,穆国公还没有父亲的锐利只怕未曾觉察,整个朝堂或许也就霍老太爷看出端倪了吧。”
“嗯…”嬴忱璧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茶盅壁,就当认可这答复了,抿口茶,若有所思道:“你认为昌隆侯将圣人的厚爱视作理所当然还已经肆无忌惮了?”
晏霁之应是:“陛下试想,圣人禅位前,朱家对于晋王的示好,姿态可摆得高。您登基后,朱家反而和晋王往来愈发密切,朱家意图何在,您和圣人都很清楚。
可饶是昌隆侯如此践踏圣人的厚爱,圣人仍然厚待外祖家,这还不足以令他肆无忌惮吗?陛下以为在这泼天荣宠下,昌隆侯还会忌惮圣人吗?”
皇帝眼底杀气闪过:“朱家意图何在,卿可直言,朕不会怪罪。”
晏霁之颔首:“臣斗胆,晋王有不臣之心,昌隆侯意助晋王谋逆好将来裂土分封。”
他语毕,湖心亭陷落诡异的安静,犹似风声鹤唳,是皇帝的威压席卷。嬴忱璧注视他,视线裹藏着锐利,看着晏霁之始终安然,皇帝似赞非赞:“晏卿好胆量。”
晏霁之低眸保持恭谨。
偏西的红日将时刻推向申时末,粼粼波光的湖面被覆层柔晕,摆在湖心亭角落里的花卉盆栽飘逸淡雅清香,可惜赏心悦目的景观没能叫氛围轻快。
“圣人有多少年没有约束过他的外祖家了?”皇帝嬴忱璧既讽刺又像觉得真可笑:“十年还是八年,朕都记不得了。六年前,授康二十七年,朱家私挖铜矿;前年,正徽三年,朱家私自开采金矿,去年朱家都私自铸币了,可圣人就是放纵。
昌隆侯倒向晋王,圣人都还跟朕说:朱家只是贪财,将来他驾崩后朱家绝不会再放肆,父皇还在世,父皇的外祖家想敛财就让他们敛财吧。”
晏霁之默然,前世里昌隆侯府朱家在授康三十一年的大年夜被仇家屠尽满门,这位仇家主动告案自首,老皇帝要将之碎尸万段,奈何朱家造孽太多,那些被朱家迫害过的人家聚集起来跪在皇城前请命竟有万人多,朱家罪孽罄竹难书早已惹得民怨沸腾。
大臣们抵不住民愤,请圣人正视外祖家犯下的累累罪孽,终逼得老皇帝退让准予给屠尽他外祖家的仇家留全尸安葬。前世圣人对外祖家还有约束,不似今生几乎全然放纵。那么,今生圣人对昌隆侯府的放纵也有怜悯外祖家前世遭遇的因由在吧。
“晋王有不臣之心,对,朕和太上皇都清楚晋王有不臣之心更清楚昌隆侯意图何在。”一丝凄凉侵染,嬴忱璧都不知是替谁悲哀:“可饶是朱家都敢谋逆了,圣人还是就当外祖家瞎胡闹,铁心要让朱家得善终,将来处死晋王这亲儿都不会累及昌隆侯那表弟。”
然而昌隆侯却比晋王恶劣得多,晏霁之想皇帝是替自己悲凉吧,他敬爱父亲,他的父皇却要他死;昌隆侯如此践踏太上皇的厚爱,太上皇偏偏还是要给朱家善终。
“或许圣人也觉得孤寂,想要个亲情的寄托吧,授康十八年时,朱太后、温献皇后、任皇后和圣人最疼爱的四公主都不在了,圣人的舅父先昌隆侯也在授康十八年去世,授康十九年时同母亲弟又造反,许是高处不胜寒,圣人嫌凄凉吧。”
“你这看法倒是令朕耳目一新。”嬴忱璧莫名好受些,然后被晏霁之告知:“是老穆国公的观点,臣还没有这样的洞察力。”差点令皇帝嬴忱璧噎了噎。
嬴忱璧忍住咳嗽的冲动,端茶盏抿两口茶,神情略有苦恼:“朕从不认为朱家私自铸币是因贪财,贪财,挖金矿还不够吗?朕以为昌隆侯在试探圣人宽容他的底线。
半年前,朱家私自开采铁矿,朕怀疑昌隆侯欲私铸兵器,确实不能再任由他胡来了,可太上皇这把岁数了,若是将外祖家视作亲情的寄托,朕又于心何忍?”
晏霁之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缄默,可他人就在皇帝眼前,沉默有什么用。
嬴忱璧点名,晏霁之郁闷道:“禀陛下,蜀王在北境大概会被架空,倘若蜀王不想做个傀儡主帅,您可建议蜀王送昌隆侯暴毙,圣人还能处死亲儿给表弟报仇吗?”
“蜀王很强硬。”嬴忱璧似要求证般曝料:“昌隆侯曾因蜀王妨碍到他在西南敛财而请动太上皇派下旨意勒令蜀王规避,没想到,朕这位三皇兄非但没避让还把昌隆侯在西南经营多年的势力连根拔起,令人叫绝的是太上皇竟然都没有责备蜀王。”
“昌隆侯许多年都没那么吃瘪过了。”皇帝问:“蜀王坐镇,他敢侵吞北境吗?”
“陛下,太上皇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蜀王捏着呀?”晏霁之乐了。
嬴忱璧瞪他,晏霁之轻咳道:“臣预估,昌隆侯敢,蜀王之下,北地的将领应该只有两种命运,要么被害要么归入昌隆侯麾下,不会存侥幸。”
“昌隆侯敢如此猖獗,霁之莫不是在蛊惑朕吧?”嬴忱璧真不大相信。
“老穆国公提点前,臣未想过;但依老太爷的断言,臣推测昌隆侯敢这般猖獗;他笃定圣人不会动他早已肆无忌惮,既要侵吞北地,他怎会不敢害北地不归附他的将领?”
“倘若朕调晏家或者霍家镇守北境呢?”嬴忱璧眸色渐深,喃喃自语般问。
“禀陛下,北境换帅的良机,臣赌晋王和昌隆侯绝不会放过。”晏霁之不惮恶意揣测:“哪怕是我父亲英王和穆国公,没有算准昌隆侯恐怕都难以逃过。”
嬴忱璧眼神倏然锐利,一针见血问:“霁之的意思,昌隆侯对北境志在必得,若是在朕和太上皇没有调护国公回京而他想要拿下北境时,他做得出害死护国公?”
“对!”晏霁之措辞铿锵:“昌隆侯与晋王蓄势待发欲造反时,他必定做得出。”
皇帝深深注视他会儿,当认同般陷入思索:“昌隆侯?现任昌隆侯执掌家业十四年多,任福建巡抚五年多,朱家的猖獗就是在他手中疯长起来的……”
晏霁之捧着茶盏慢慢品茶,让皇帝自己思量吧。嬴忱璧猜疑半响后笑了,盯着晏霁之,意味深长道:“如若昌隆侯敢侵吞北境,下一步呢?”
“联合晋王伺机谋逆。”晏霁之语音未尽戛然收住,桃花眼震惊看着皇帝,他想错了,前夜他还在侃侃而谈:贪得无厌永远不会有满足时啊?!
“陛下怀疑昌隆侯的野心连做权臣乃至裂土分疆拿封国都满足不了吗?”
“朕不知道。”嬴忱璧眉目逐渐肃杀:“在今日以前,朕从未想过昌隆侯会敢想拿晋王当踏脚石,北境还可能有这等隐忧。”皇帝缓缓收音,神思幽幽,冷不防间,举重若轻砸下:“郢国公府和显国公府有可能会与晋王还有昌隆侯沆瀣一气吗?”
晏霁之愣下,不得不感叹皇帝就是皇帝啊,对谋逆之事敏锐得简直了。
他还没考虑过这层,若按皇帝的设想?晏霁之神情微变,竟是他小看晋王了。
“显国公向来懂得趋利避害,何况陛下在提拔薛家,薛家应该清楚陛下的用意。郢国公应当也不至于,但臣也只是推测而没有把握,臣此刻忧虑的是社稷安危。”
前夜,他预估若是调离护国公则北境会乱却没想过能有多乱,晏霁之想他真是想少了,老穆国公判的真没错,他磨砺得不够,看得尚浅,眼光不够老辣呀。
“陛下三思。”晏霁之定定注视皇帝,凝重道:“霍家要报仇,晋王岂会没应对,眼前的大好机会他怎会放过?蜀王在北疆应该只会被架空除非昌隆侯和晋王都死。
可蜀王能让昌隆侯暴毙,您对晋王总不能像对昌隆侯那般处理。只要昌隆侯聚拢起来的势力在,死一个昌隆侯对晋王不会有什么影响。假若晋王在霍家动手前赶往北疆拿下北境再与契丹勾连,扑向京畿的战火能转瞬即来,此事真不能不防。”
沉默会儿,嬴忱璧自嘲:“晋王必定已经知道朕和圣人要调护国公回京,在朕以为晋王不足为虑时,晋王会否也在嘲笑朕,白白送给他拿到北境的良机?”
晏霁之莫名有感怀,好心宽慰:“前天夜里,老穆国公教导我,我还很年轻,看得还浅点很正常;不要自满自负更忌讳盲目自大,世间任何事都值得我们保持谦逊,虚怀若谷四个字能让人终身受益;更不要急,慢慢磨慢慢炼,能耐自会炼就出来。”
嬴忱璧微怔看向眼前的臣子,或许是意外或许是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而感到新鲜,总之皇帝他眼神有点奇异。晏霁之浅浅抿笑,尔雅的笑意似雨过天晴后的竹林那般清爽又似如沐春风般舒服:“陛下若是愿意,有烦恼时可以私底下去和老穆国公谈谈心。
臣自觉对老穆国公会令人不自觉得愿意敬重他,不在于他年老,不在于他拥有的势力,而在于他洞察世事的智慧。若问世间谁有资格能做帝王师,臣以为首推老穆国公。”
虽然是有意引导,但晏霁之也是真心劝诫:“陛下是君王,君王最大的危机在于只需坐在龙椅上就能拥有掌控天下的权利,君王可以不需要智慧就能够做君王。”
但做皇帝绝不能没有洞察世事的智慧,否则极易遭奸佞蒙蔽糊弄,皇帝若是没有明辨的能力则恐乱象横生社稷有危!正徽帝嬴忱璧当然听得懂晏霁之的未尽之意。
“卿家秉直谏言,有心了,北境的布防,朕会和太上皇再商量。”
晏霁之颔首谢恩再放杀招:“老穆国公还有件事让臣代为禀奏陛下,国师给霍家传信,太上皇相信他只剩六年的命了,但圣人觉得拿贵妃炼药能令他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先前的宫宴上,圣人当场没说出的话是:国舅可真会藏啊,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国师说,可能明年可能正徽七年,圣人就要挥刀了。”
嬴忱璧有点懵的关注令他惊奇的点:“什么,贵妃?哪位贵妃,朕的贵妃吗?”
晏霁之略噎下都想夸皇帝可爱了:“禀陛下,圣人只有一位已追尊温献皇后的晏贵妃,温献皇后已经仙逝许多年了,当前举国只有一位霍贵妃,正是陛下的贵妃。”
嬴忱璧噎得都被搞糊涂了:“呃,卿是指,国师告诉霍家,太上皇认为拿朕的贵妃来炼丹药能令他延年益寿吗?谁在蛊惑太上皇,太上皇怎么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你问你爹啊,晏霁之腹诽,装腔道:“陛下可记得宫宴时圣人对贵妃的兴奋吗?”
嬴忱璧神情微变,凤眸中思绪浮动,喃喃念:“国舅可真会藏啊……”
晏霁之捧起茶盏慢慢饮,瞧着皇帝沉思得差不多了,凉凉道:“陛下不在意贵妃和霍家的死活总该替自己想想,太上皇可是想要长命百岁的。”
“朕怎会不在意贵妃?!”正徽帝嬴忱璧严词驳斥,头痛而烦躁:“霁之不觉得奇怪吗,圣人怎么会认可拿贵妃来炼药能延年益寿的荒诞奏言,国师当真没有信口开河吗?”
晏霁之表惭愧:“陛下,太上皇的想法自是只有他自己清楚,臣没本事能猜懂。”
嬴忱璧烦闷地抄起茶盅灌茶水,晏霁之扬扬眉奉上:“陛下想长命百岁吗?”
湖心亭中霎时好像有种断裂的响声敲击在砰砰跳动的心脏,长命百岁的影射,他们君臣彼此心知肚明。嬴忱璧放下茶盅,仿佛在这顷刻间烦闷消退,不是给不出明确答案而是不能放纵窥测君心的行径:“晏卿僭越了,下不为例。”
“臣言,圣人若对昌隆侯府犯的罪行挑两件略施薄惩,非但起不到约束的期许反而会令朱家对太上皇心怀憎恨。”晏霁之没预兆地跳话题:“陛下相信臣的判断吗?”
“信。”嬴忱璧眸中满布厌恶:“朱家如此践踏圣人的厚爱,朕岂有不信之理?”
晏霁之眼眸溢笑而语含讥诮:“昌隆侯府朱家对圣人恩将仇报,一则在于他们利益熏心贪得无厌,二则在于圣人宠溺放纵他们太过,陛下觉得对否?”
嬴忱璧注视他几息时间,牵唇扬起丝微笑:“霁之有话尽可直言,朕恕无罪。”
晏霁之站起来,以茶当酒举杯,正经道:“人生七十古来稀,生老病死更是亘古真理,生命的精彩向来在于有始有终。若能活到七十岁,我对于活在世间的年数,满足了。
我就祝忱璧你同样能活到七十岁,当你是五六十岁的老皇帝时你还能有年轻时的心境,不惧怕死亡不惧怕衰老,三四十年后当我们都变成老头时,我们还能有谈笑风生时。”
沉静片刻,嬴忱璧端茶盅站起来,和晏霁之碰杯:“好!”
偏西的金乌恋向夕阳,夕阳余晖落进亭檐,给亭中相约洒下斑斓见证。
他们刚坐下,通向湖岸的九曲回廊有身影走来,御前总管走到亭前禀告:“陛下,建威侯夫人报来,今日乃皇后千秋,她想今夜在宫中留宿陪伴皇后娘娘。”
明白提醒皇帝莫忘皇后生辰,晏霁之摇摇头,捏块糕点尝尝,可惜糕点都凉掉了。
大总管蒋厚运瞥见英王世子的动作,也是觉得无语,既然都知道陛下在敲打了,你郭家不知道哪里触怒陛下也不知要来请罪吗?居然还耍这种把戏。
嬴忱璧淡淡道:“念在皇后生辰之喜,建威侯夫人今夜想留宿椒房殿就留吧。”
御前总管领命告退,嬴忱璧看向湖面晚霞蔚然,凝视稍许,交代道:“老穆国公对于圣人六公主身世的请托,朕要考虑。至于太上皇误信的荒谬事,朕自会查出蛊惑太上皇之人,严惩不贷,晏卿暂且帮朕劝老国丈宽心吧。”
晏霁之站起应是,告退出宫。嬴忱璧目送晏霁之的身影越走越远,他垂眸撑着石桌低低念可能明年可能正徽七年……他父皇的耐心确实也快耗尽了吧。
天边火烧云炽烈煊赫,铺陈场回光返照的美景后悄然落幕,唯留黑暗将袭。
华灯初上,有期许皇帝对郭皇后生辰故意冷落会出现反转的悬念也画上终点。
可若说皇宫中众嫔妃们没有动静是看着陛下行事,在皇宫外的官眷全都不曾送礼祝贺,哪儿能有那么凑巧的?霍舒窈来找太后姑母告状顺便看贵妃堂妹时都还提了提:“霍家虽然和郭家撕破脸了但礼数没落下过,萧家贺皇后生辰的礼早就备好了。
就是皇后生辰前一日,二嫂突然来萧家跟我说这礼不要送了,是班丞相交代的,不知道出什么事,反正班丞相就这么交代,你在宫里有听说皇后什么事惹怒陛下了吗?”
霍灵渠答得很宽泛:“皇后和建威侯府行事常行差踏错吧,前天,皇后生辰,阖宫都看得懂陛下在敲打,皇后和她母亲即使不知因何触怒陛下,若想缓和该去告罪,不在意和皇帝疏远就冷淡着关起门来过,可她们偏是去提醒皇帝:皇后生辰你该表态。”
“唉,郭家做事是常常颠三不着两。”霍舒窈赞同道:“就好比庆生这事吧,圣人和陛下念及边境战事,千秋日都不让大臣们庆贺,可皇后偏偏做做样都没的。正徽三年时有几家祝皇后千秋送了贺礼,她收了,陛下没阻拦,好嘛,去年就大家都要送礼了。”
“皇帝和太上皇寿诞日不让大臣们庆贺呀?”霍灵渠讶异,霍舒窈吐槽:“对啊,朝廷两线作战国库吃紧能省就省啊,皇后倒好,我真想不通她至于贪这点财嘛。”
霍灵渠低低叹息,视线落向刚点燃的熏香,痴望着有些凝神。
霍舒窈没察觉到堂妹的异样,向姑母抱怨通后仍然没消气地发牢骚:“你知道昨天霍家闹出什么样的笑话了吗?”没让堂妹猜,她就答:“霍秦川居然让二嫂带着府医去愗郡公府请娉姨娘和霍超群回来,说什么娉姨娘有身孕了,他疯了吧他!”
她们堂姐妹想叫的时候都会直呼亲爹大名,霍灵渠管爹爹叫霍漓江也是张口就来,她对堂姐直呼亲爹大名淡定忽略,怀疑道:“娉姨娘有身孕了?”
“当然是假的,傻瓜都知道是假的,他们想骗霍秦川去愗郡公府接人,这爹脑瓜糊掉了居然真能派二嫂去接人。”霍舒窈这个气啊:“二嫂拗不过去了,霍鸳娇果然不顺着台阶下还要爹亲自去接,气得我昨天都想冲去愗郡公府揪着她打。”
“大伯答应了?”霍灵渠惊诧,霍舒窈飚怒:“暂时没应,但他在考虑想让我大娘或者大嫂出面接人,他在讲笑话吧他,他真昏头了是吧?!”
“请祖母出面管管吧。”霍灵渠叹气,霍舒窈冷笑:“请祖母没多少用,这爹的臭德行只有姑母能镇得住,他要是真不想要脸了我就让姑母踩死他的脸!”
霍灵渠笑起来:“对哦,大伯打小最疼爱妹妹了,姑母要往西,大伯绝不会往东。”
“哼!真亏得他没被娉姨娘冲昏头,你和姑母、二叔都能把娉姨娘给死死压住。”霍舒窈狠狠冷笑,拉着堂妹发泄通后困意来袭,怀孕嗜睡的,没眨两下眼就困得眼皮睁不开;她只好在堂妹的寝殿里歇会儿,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醒,霍舒窈神清气爽伸懒腰,发现枕畔有张纸条,她拿过来瞧瞧,吓得她肝颤颤想喊娘,纸条上写:大姐,我有事要出宫一趟,冒充你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