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脚诰命（科举） 第4章 第 4 章

李秀才是沈启明的启蒙老师，曾经也是青山村的，只是后来因为在村里私塾收学生太少，为了生计搬到了镇上。

一座整整齐齐的青砖瓦房四合院，外面看着干净整齐又气派，但屋里的家具却有些旧，漆面有些斑驳。

不仅如此，就是李秀才这个一家之主，身上的衣裳颜色都洗褪色了，可见家里并不是太殷实。

李秀才的妻子葛氏是一个瘦削的妇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褐色薄袄，头发花白，高颧骨，窄下巴，三角眼眼白多，看人时总给人一种刻薄之感。

看到沈启明过来，她撩起松弛的眼皮子打量了打量他，见他穿的靛蓝色布袍七八成新，不带补丁，头发和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一手提着一份表礼，瘦削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但看到马上就要升到正中的太阳，她的笑容一收，皮笑肉不笑地道：“子庚，怎么这时候来了？”

子庚是沈启明的字，还是李秀才帮忙取的。

认识多年，沈启明也了解葛氏小气抠门的品性，他尴尬地抿了抿唇，太着急闺女的婚事，忘记师娘抠门的品性了，将近中午过来，明显得要留饭，师娘不高兴了。

他赶紧把手里的表礼递了过去，“师娘，这两封点心拿去给恩师补身子。”

葛氏眼疾手快地接过，略过司空见惯的桂花糕，直接打开包装看着上档次的雪球山楂，等她打开袋子一看，竟然只是山楂裹了一层白霜，她脸一下子就黑了。

她不好当面指责沈启明送礼太寒酸，只是拿着雪球山楂的袋子，提着三寸小脚晃悠悠地走到李秀才身旁，阴阳怪气地说：“相公，子庚真是太有心了，知道你最近胃口不好，特地带了山楂来。”

沈启明脸庞涨红，他不是三岁小孩儿，自然能够听出师娘的未尽之意，赶紧解释道：“恩师，师娘，这山楂是小女特地用糖炒的，酸酸甜甜，外酥里嫩，比起冰糖葫芦也不差。”

葛氏的神情舒缓了，原来山楂外面裹的白霜是糖啊，她又瞅了眼雪球山楂，山楂外裹着一层厚厚的白糖，她心底的不满没了，这礼还算上台面，就是忒糟蹋白糖了，竟然用来裹山楂这样的贱物，沈启明的婆娘太不会过日子了。

这边的李秀才已经一颗雪球山楂下肚了，容长脸上浮现一抹笑容，“确实如子庚所说，酸酸甜甜，外酥里嫩，好！”

葛氏见丈夫夸赞，她也拿起一个雪球山楂品尝，比起冰糖葫芦的干脆酸甜，这个口感带着一丝酥脆，更符合她的胃口，没想到不值钱的山楂竟然能做得如此美味。

好吃的，自然要收起来，留着给丈夫、儿子和孙子吃，她把雪球山楂的袋子一收，打算跟桂花糕一起放进炕柜里，打算等儿子和孙子回来一起吃。

“甭收了。”

李秀才赶紧阻止了她，说道：“昊霖最近胃口不佳，你把雪球山楂送他房里。”

葛氏的脸“唰”一下黑了，“他的胃口一向不好，吃几个山楂也不会有改善。”

昊霖是她和李秀才的老来子，她三十七岁生下的幺儿，自小长得粉雕玉琢不说，还聪明伶俐，很得她和李秀才的心。

自到了年纪开蒙，读书三遍成诵，天赋绝佳，李秀才本来打算倾力培养，谁知变故突生，五岁的李昊霖竟然在大冬天落水了。

被救后，小昊霖就发起了高烧，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堪堪捡回一条命，但从此却成了病秧子，畏寒怕热，食不得粗茶淡饭，更不能劳心伤神，稍微不注意，就大病一场。

这的身体，哪怕才比子建，也不能够举业，走不了仕途，不仅如此，还得跟祖宗一样精心伺候着，成年累月之下，葛氏的慈母心早就被消磨光了，就是李秀才的慈父之心也不剩多少。

比如这次的雪球山楂，被葛氏一说，便道：“好歹给他几颗试试。”

葛氏本还想再反驳，但看到李秀才眼睛看向了沈启明，到嘴的话立刻咽回了肚子，外人面前还得演一演家庭和睦。

沈启明趁机问：“恩师，昊霖师弟的身体还未有起色吗？”

“唉。”

李秀才叹口气，“昊霖身体想要痊愈，谈何容易。”

沈启明颇为可惜，他犹记得昊霖师弟幼时的聪明伶俐，如果不是那场变故，现在已经功名加身了。

“子庚，令爱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李秀才主动问起了沈梦珂。

沈启明正愁怎么开口呢，闻言，便也颓丧地摇了摇头，然后道：“学生早年家贫，未能给小女裹脚，以至于让她婚姻坎坷，我这次来也是为此事，恩师识人广，还请您帮忙物色一识字，品性好的良人。”

李秀才抬手抚摸花白稀疏的胡须，过了几秒钟，开口问：“子庚，昊霖如何？”

“昊霖师弟自然是好的。”

沈启明随口回道。

李秀才又问：“配令爱如何？”

沈启明惊讶抬头，“什么？”

“昊霖与你做女婿，如何？”

李秀才再次询问。

沈启明摇头加摆手，“老师，这，这差着辈分呢。”

“又不是血亲，我不介意。”

李秀才神色在在地道。

可沈启明还是不乐意李昊霖，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李昊霖那个娇弱的身体，不能举业，他可以不在乎，但作为男人，总得顶门立户养家糊口吧。

李昊霖呢，那就是个祖宗，不仅不能够顶门立户养家糊口，还得跟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比起这个，他宁愿闺女找一个糙汉子。

但恩师开口，他不好拒绝，只能闭口不说话。

他不乐意，葛氏也不乐意有个大脚儿媳妇，她可不想带出门交际的时候，被人笑话。

“相公，等昊霖身体好些了，再谈婚事，省得耽搁了别人家的闺女。”

葛氏最后一句话，特地加重了语气，并且还剜了沈启明一眼，她的儿子她可以嫌弃，但别人不能，沈启明不乐意的神色惹着她了。

沈启明脸再次通红，他知道师娘这是说给他听呢，碍于身份他不敢反驳，只低垂眼皮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说话。

李秀才瞪了眼葛氏，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就昊霖的情况，不能举业，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能撑门立户，好人家谁舍得把闺女嫁于他。

他的情况就应该娶一个大脚媳妇，帮他撑起家门，并且照顾他的身体，小脚媳妇柔弱，哪里耐得住劳作之苦。

葛氏委屈地扭过头，等沈启明离开了，她再跟他分辩，反正她不要大脚媳妇。

“咳咳。”

李秀才清了清嗓子，道：“娘子，你去帮儿媳准备午饭。”

葛氏知道这是想把她支开，好跟沈启明谈论小儿子的婚事，便不想动，李秀才可由不得她，用带着怒火和威胁的眼神瞪她。

几十年的夫妻，葛氏知道他动怒了，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离开。

李秀才喝了口清茶后，摆出一副跟沈启明谈心的架势，“子庚，老话说得好，儿女都是债，父母把孩子带到世上，就得为他们操一辈子的心，昊霖就是我的心病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观察了下沈启明的神色，但他低头看手，他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他心里叹口气，继续道：“子庚，令爱也是你的心病吧。”

沈启明继续沉默，但李秀才不介意，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女眷也是需要交际的，但交际也分圈子，商人有商人的圈子，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圈子，但无论什么圈子，但凡有些家资的人家，女眷都是小脚，如果一个大脚女眷进入这些交际圈层，那就是异类。子庚，你懂异类两个字的含义吗？”

沈启明自然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无论什么圈层，都会排挤不同于他们的异类，白天鹅排挤乌鸦，乌鸦照样排挤白天鹅。

他的心有些堵，闷声道：“小女可以低嫁。”

“你舍得好好的闺女整天风吹日晒，还要为一日三餐发愁。”

李秀才反问。

当然不舍得，可嫁给李昊霖，照样得辛苦劳作，还得伺候病秧子，这话沈启明不好说，便低头沉默。

“唉！”

李秀才再次叹口气，继续道：“虽然昊霖身体不好，但分家能够分十亩地，而且有我在，不用交税，令爱嫁进来，虽避免不了劳作，但肯定不会愁吃喝，兼之昊霖脾性温和，定不会欺辱妻子，子庚，你不用着急做决定，好好考虑考虑再回复我。”

话说到这里，沈启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李秀才作了个揖，“恩师的话，学生定会好好考虑，家中还有事，学生告辞。”

“吃过午饭再走。”

李秀才挽留道。

沈启明婉拒：“学生来时，并未跟内人说留饭，晚回恐她担忧。”

李秀才见他去意已决，便道：“你不必有太多顾虑，亲事不成，我们依旧是师生。”

“是。”

沈启明恭敬道。

但内心却苦笑，终归是不一样的。

出了李秀才家大门，沈启明步履沉重，他不知该如何跟闺女说残酷的现实。

而李秀才家此刻，除了在外求学的大房和二房的男丁，在家的男人都坐到了餐桌旁等待开饭，但也没几人。

也就李秀才，大房三岁的儿子李良材，以及三房的孤家寡人李昊霖。

李昊霖身穿一件有补丁的蓝色棉袍，头戴山羊皮帽，五官俊朗，但因为过于瘦削，以及惨白无血色的肤色，显得有些阴郁。

李秀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昊霖，今天的雪球山楂味道如何？”

李昊霖抿唇：“还好。”

这声音平淡中带着一丝的阴沉。

李秀才皱了皱眉，又道：“做这道吃食的姑娘虽是个大脚，但勤劳能干，知书达礼，说与你做妻如何？”

这话一出，震惊一屋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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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