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里总是能见到一大片冰刚化开形成的湖水,紧紧地跟在小麦身后。
天上还飘着雪花,地面还堆着积雪,唯有湖水是化开的,唯有湖水是活的。
水是活的?
小麦迷茫地坐起来,又一头扎在膝盖上的被子里,为了躲开枕头上沸腾起来的,冬日上午的太阳。
这就是她在梦里一边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要守护的真理,她醒过来了,发现就是四个字:水是活的。
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小麦眼前突然浮现出护工大姐,她一把抓住半空中飞舞的水龙头的画面。
就像是部落的勇士制服了鲜活的蟒蛇。
几点了?!
她快速地摸了一遍枕头下面和被窝里,终于在屁股底下找到了手机。
果然,刚亮起的手机锁屏上浮起一朵小红花,小红花说:我中午十二点去你家
只剩半小时了!
小麦惊慌地爬起来,把地面上散落的垃圾收拢起来。床单像抹布一样拧在床垫上,她大力地把被子推到地上,重新拉平旧床单。
可是床单太皱了,不论怎么拉都拉不平。
小麦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
她突然笑出声来,听见自己的笑声在光秃秃的四面墙上碰撞出回声。这儿活像个破水房,而她就是墙角堆着的旧拖布。
她在干什么?
垃圾收拾进袋子,可地面上摆的,自己身上穿的,也和垃圾没什么区别。她在紧张什么呢?
小麦觉着好笑,但还是伸手抹抹头发。
非常乱,但就这样吧。
小麦拿着垃圾袋走出单元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在一旁站着的田军。
来得太早,闲得无聊。田军拿起走廊里的扫帚扫起雪来,他低着头一行一行地把薄雪抹到路边去,像是考古学家开采文物般仔细。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工具包传来金属碰撞的响声。
咔啦——咔啦——咔啦——
薄雪更像是沉积的雾,他拿扫帚的姿势像是拿笔,慢慢地把漆黑的柏油间隙,和泥红色的方砖抹清晰。
他的衣着总是那样灰扑扑的,太相似了,以至于小麦记不住到底是哪几件在反复地随机组合出现。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没有惊扰他。
北风卷着雪粒,卷进小麦的衣领里,她打了个寒颤。
田军好像察觉到什么,转头对上小麦的视线。他随手把扫帚搁在灌木丛里,双手拽了拽包带,对她笑起来。
这是惊人的直白和坦诚,小麦总是在这种注视里陷入惊惶。她假装镇定地笑笑,缓慢地转身走向垃圾桶,她甚至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炯炯的视线。她僵硬地把垃圾丢掉,然后转身。
险些把自己绊倒。
他跟在她身后,金属的响声又响起来,随着脚步一声一声地,像是清脆的小铃铛。
这可真是折磨,只有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他的脚步声,那些声音的细节声声入耳,小麦对此刻有点好奇,甚至盖过尴尬。
她快走三步,他就紧跟三步,她在缓台上慢慢挪动,他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比刻意为之要默契,比巧合更精密。两个人的脚步和谐又相随,听起来更是舞步,伴随着有节奏的铃铛声。
四层楼梯走得漫长而缓慢,观众或许会把这一幕当成久别重逢的舞。
她神思天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把钥匙插进锁孔,习惯性地搬开那道锈红色的门,门后依然是深水般地安静。
时针滴滴答答地响,就像冷水一直滴在小麦的眉心。
这里不是游泳池,水面上还架着彩虹色的滑梯。这里是一缸深深的死水,深绿色的水藻几乎能让水质凝固,长叶的水草像是重重鬼影。
而且,水底有人。
她止步了。
田军看见小麦突然在门边停下动作,并不想催。他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疑问和催促,就好像已经到达目的地一般。
他越是这样坦然,小麦就越疑惑。
小麦扭过头,和那湖水一样平静的眼睛对视。
水边人伸出了头,想要去看自己水中的倒影。
奇怪,倒影里依然只是小麦,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从外形到内里,都有些太狼狈太不体面了,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挑剔起自己来。
但那片湖里至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