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望拎着那本练习册走到床前时,言以岁正坐在床脚摆弄手机,冀望走过去,把练习册往床上一扔,“啪”的一声,震的言以岁划屏幕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礼物不错。”冀望说,“我收了。”
言以岁只当冀望发疯,淡淡道:“那你就去写吧。”
他想,十几套真题试卷,一天一套做下来,冀望早晚会把这件蠢事忘了。
冀望双手环胸,看着言以岁圆乎乎的头顶,问:“我一个人怎么写?”
冀望找茬,言以岁不能当听不见,他放下手机,抬头问:“不然呢,给你找个陪读?”
“陪读就不用了。”冀望缓缓勾起唇角,“老师倒是缺一个。”
“这么难的题,不一道一道教我做说不过去吧,言老师。”冀望抱着手臂站在言以岁面前,一看言以岁的眼神就知道他是在后悔,“别琢磨着后悔了,晚了,送我的东西怎么用我说了算,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想教……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冀望明显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别的办法”的主意,但言以岁却没心思跟冀望斗嘴,直接开口断了冀望的念想:“我没说不教。”
言以岁把练习册丢回冀望手里,说:“十点之后课时费翻倍,你想上我没意见。”
冀望眉尖一挑,端着练习册问:“你给别人在这个时间上过课?”
言以岁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怎么了,我跟别人上过床你都不介意,上个课你受不了?”
冀望看着他,目光明显沉了一下,言以岁只当看不见,看着那套真题说:“做完一套叫我。”
至此,套房面积过大的缺陷终于显现出来了,要不是因为卧室跟办公区分开,冀望也不至于被人赶出房间。
冀望坐在桌前,圆珠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一套卷子倒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关键是冀望心思不在这上面。
他今天跟冀遇光聊得其实不算很愉快,总结来说就是他担心他哥让归光耍了,他哥担心他被言以岁骗了。
这事儿两个人都没错,都能说出具体原因。
冀望的理由一言以蔽之,就是归光看起来吊儿郎当,不像好鸟。相比冀望,冀遇光的理由要复杂一些,不过说来也就一句话——冀望不够了解言以岁。
在冀望再三跟冀遇光保证“真不是玩,真是真心的”之后,冀遇光问了冀望几个关于言以岁的问题,但冀望含糊其辞,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冀遇光到底年长,最后只问了句“冀望,你真的了解言以岁么?”,就离开了冀望的房间。
之后三人在冀望家吃了晚饭,没人再提言以岁的事。
冀望喜欢言以岁,这事儿他不会动摇,他现在心烦意乱的是,自己一直不愿意碰的那层窗户纸,居然就这么被冀遇光轻飘飘的捅破了。
他喜欢的言以岁是他看到的,但他看到的言以岁,只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
也许冀望在荒唐契机下,从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了言以岁的“秘密”,也许他比其他人更容易接近言以岁,也许他看过赤/裸,见过“不堪”,但再多“也许”,也不能证明他真的“认识”过言以岁。
李渊说“我希望你对他好”,后面还有一句因为,冀望原本是毫不在意的,但现在却莫名不安起来。
他一手支额,懒散地在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纸面右侧的空白处是冀望画下的一个问号,不多时,在冀望思考无果后,他直接放下笔去找能给他答案的人。
卧室内,言以岁坐在床尾,如果足够细心,就能发现那是一个准备好随时离开的姿势。
冀望进来的时候,言以岁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他在冀望开口前先一步抬起头,问:“写完了?”
神色自然,语气平常,但冀望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有。”冀望认真看着言以岁,说,“刚想明白点儿事,聊会儿?”
言以岁像是早就知道冀望要说这话一样,也不惊讶,只是眉色淡了淡,问:“在哪聊?”
冀望道:“随便,你躺着也行。”
言以岁低着头,不带任何戏谑地笑了一声,很快从外套兜里拿了银行卡和钥匙出来。
冀望看着硬被塞进手里的两样东西,问:“什么意思?”
言以岁抬起睫毛,不想深究这件事,只说:“说你要说的。”
冀望皱眉:“你这样我怎么说?”
言以岁不解:“我什么样了?”
冀望:“你快哭了你不知道么?”
“……”言以岁缓缓眨了下干涩的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是疯了么?”
“差不多了。”冀望没了温柔,催言以岁,“快点说,到底什么事?”
言以岁有点想说脏话:“你来找我,问我有什么事?”
冀望不跟言以岁废话,直接把银行卡和钥匙一起扔回床上,深叹一口气,问:“来的时候碰见谁了,我爸?我妈?还是李莺莺跟你说什么了,威胁你了?还是李渊找你了?都不是?还有什么?没事儿,你要不嫌墨迹我就一个一个猜。”
言以岁狐疑地皱了下眉,看冀望不像开玩笑,只好冷声开口:“你不是见完你哥了吗?”
冀望没理解:“见完怎么了?”
言以岁本来还想周旋两句,但一想对面的人是冀望,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他直接问:“你哥没让你离我远点么?”
“你要跟我聊的不是这件事么?”
“我猜错了吗?”
言以岁一套三连问下来,连冀望也得琢磨琢磨该怎么回答了,虽说言以岁猜的不全中,但也不是一点关系没有。
冀望顿了几秒,终于理清了言以岁今天一反常态的头绪,问:“所以你是觉得我对我哥惟命是从,他让我离你远点儿,我就得跟你断了关系了?”
言以岁沉默着,冀望又问:“你能告诉我这想法有什么根据吗?我看起来很像是听话的人吗?”
言以岁继续不说话,冀望有点火了,眉头一压,莫名其妙地问:“而且你怎么知道我跟我哥聊的是这事儿?”
言以岁有理有据道:“你哥昨晚跟你视频的时候还没说要回来,现在突然要见你,只可能是你昨晚说了什么刺激到他的话。”
冀望不信:“就凭这个?”
言以岁说假话比说真话容易,他想骗人,草稿都不用打,脱口就是一套缜密逻辑,但现在,言以岁却在冀望一句随口的反问下沉默了起来。
“行了,不想说就算了。”冀望估计言以岁也不是什么好道儿知道的这些,他不想逼言以岁,就说,“先不管我哥说了什么,我先告诉你结论,我要追你,这事儿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能让我离开你的,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
言以岁听完,很久之后才问:“我怎么能让你离开?”
冀望神色凝重,但他选择赌一把。
冀望:“只要你是真心的,你让我走,我立刻消失。”
言以岁问:“包括现在?”
冀望说:“包括现在。”
那是冀望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沉默,冀望甚至怀疑时间被人停止了,否则没法解释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时间才刚刚过去了一分钟。
言以岁唇瓣刚动起来的时候,冀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了。他赌是赌了,可手上筹码寥寥,根本没什么自信。
言以岁垂着眼皮,看不出冀望的异样,只闷声说了句:“你ID没退。”
冀望愣了一下,问:“什么ID?”
“手机。”言以岁说了实话,“聊天记录自动同步了。”
冀望:“……”
他忘了,给言以岁的是自己的旧手机,ID没退,消息是可以同步的。
冀望恍然大悟,问:“你看我跟我哥的聊天记录了?”
这事儿没什么辩解的空间,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不管言以岁是怎么不小心按到消息同步的页面的,只要他不是成心想看,就应该立刻退出来。
言以岁看过那么多次李渊的手机,但没有一次事后会让他心慌至此。
冀望回忆了一下冀遇光在微信里说的话,问:“还看谁的了?”
言以岁随口说:“忘了。”
冀望没法子,怕言以岁又要跑,只好在开口之前先回手关上了卧室的门。言以岁也不知道冀望要干什么,他现在头皮都是麻的,根本没法正常思考。
冀望关好门,回来重新站到言以岁面前,看着言以岁不敢跟自己对视的模样,叹了口气,说:“你就没想想,我要是会因为这事儿发火,还让你录指纹干什么?”
冀望握住言以岁冰凉的手,继续解释:“我哥确实是因为我跟你的事回来的,也确实让我再考虑考虑,但绝对没说过让我离你远点这种话,你见过他就知道了,他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这话初听没错,再想就刺耳了。
冀遇光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但言以岁却是会把别人想成这种人的人。
言以岁的目光暗了下去,好像一瞬间又变回了那幅没有生息的画。他终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冀望,说:“其实我都看了。”
“微信,照片,短信,网页浏览记录,能看的我都看了。”
能看的都看了,而且看了不止一遍,所以才会没听到冀望出门的声音,因为凌晨四点半,言以岁才刚刚睡着。
他又一次如同一只见不得光的怪物一般,在冀望给他圈起来的温室里,贪婪地窥探了一段冀望的过去。
言以岁提醒过自己不该再看了,可他控制不住,因为冀望的那些“过去”太吸引人了,那是跟他,跟李渊,跟言以岁人生中任何一个与他有过紧密关系的人都不一样的过去。
它干净,明媚,带着独有的少年气息,肆意地灼烧着言以岁的黑暗。
它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固执地撕开了一道镶着金边的口子,像是烧着的黄元纸,燎着周边冒出金红色的火星,滋滋啦啦的,叫人不得安宁。
圣诞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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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