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以岁最终还是没跟冀望待够二十四个小时,他结束通话后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地下停车场,上车时不到三点,到家时却已经是下午五点。
言以岁站在门外,看着落地摆放的六份外卖,目光里少见地闪过一丝讥诮之色。
五点半的时候,第七份外卖送达,言以岁开门取回,并将它跟前六份一起摆在桌上,之后果不其然,再也没有下一份外卖送达。
言以岁没急着回卧室,他走到沙发前,之后突然想起什么,回身走到了玄关和客厅的交汇处。
两次。
冀望两次来这儿都是从这条路进来的,他第一次看见的是言以岁的不堪,第二次……是言以岁的难堪。
“需要帮助吗?”
言以岁不记得这是冀望第几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了,三次?五次?可能更多,也可能更少,但不论几次,言以岁十分肯定,自己的回答是不会变的。
除了……三个小时前的那个意外。
言以岁现在想起冀望的那个眼神,掌心仍然会不自觉地冒出冷汗。他不相信冀望说的喜欢,可冀望的那个眼神,又实在让人找不出纰漏。
言以岁轻轻吁了口气,他疲惫地走回沙发前,之后仰头靠着沙发,破天荒地想了一会儿不切实际的事。
快七点的时候,言以岁的手机在沙发上震了两下,言以岁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条短信。
【安排好了。】
简短地四个字,言以岁看过就将短信删除,号码拉黑。当时已经时过七点,考虑到李渊最晚明天下午就会到家,言以岁决定去洗个澡,然后早点上床睡觉。
言以岁皮肤白皙细嫩,身上,尤其锁骨附近,没一会儿就被花洒淋下来的热水烫的亮红,但浴室内氤氲缭绕,他没第一时间从半身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
关于这面半身镜,现在的存在感已经很低了,但就在几年前,李渊还很沉迷于在这面镜子前跟言以岁做/爱。
那时正值盛夏,言以岁刚一下课就接到了李渊让他半个小时内到家的电话,言以岁从学校赶回,他开门时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但进门后汗珠就被他用袖口抹掉了。
言以岁听见卧室内传来金属敲击的“叮咚”声响,心有狐疑地走进卧室,他以为是李渊又在倒腾旧家具,谁知一走进卧室,看见的是李渊报臂靠在浴室外的闲散模样。
言以岁愣了一下,之后走过去,正好对上了浴室内两名安装工人的古怪目光。
言以岁霎时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镜子是李渊三天前买的,买的时候还故意揽着言以岁的肩膀问他喜欢什么款式,言以岁不能明目张胆地敷衍,就随口选了一面,但没想到,那面被他亲自选来的镜子,竟然是李渊用来羞辱他的。
李渊一定是用最直白的语言跟那两个安装工人描述了半身镜的用途,目的么……就跟每次一样,只是为了让言以岁难堪。
这面半身镜见证了李渊不下十次的粗暴行为,一开始李渊还乐在其中,但不知从哪天起,李渊又忽然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因为李渊渐渐发现,言以岁其实并不害怕那面镜子,李渊无法靠自己让言以岁露出的表情,那面镜子也并不能替他办到。
但李渊没有放弃,只要言以岁不摘下那面漠视一切的面具,李渊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永无止境地折磨言以岁。
言以岁早就看穿这一点,所以迄今为止,他还没露出过一次破绽。
言以岁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回到床边,他少见地吃了两片安眠药,之后关好房门,将手机的响铃方式调至震动,很快睡了下去。
大门外传来开锁声时,言以岁正因为安眠药的效用沉睡不醒,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蜷在床上,呼吸轻到即使开了灯也看不出任何起伏。
李渊无声地站在床头,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言以岁的脸,但只一瞬间,指尖便顺着下颌骨滑到了颈动脉上。
“唔。”言以岁轻轻蹙了下眉,“李渊……”
屋内灯光关闭,窗帘挡紧,李渊看不清言以岁的表情,只从黑暗中听见一句呢喃,他一瞬间有点失神,几秒后才放弃施加力气的想法,回身打开了卧室的顶灯。
言以岁虚睁着眼睛,睡不醒似的,摸了两下才从床头柜摸到手机,他努力撑开饱含困意的眼皮,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23:36
言以岁睡得脸颊微红,坐起来时带着一股倦意,懒散地问:“你不是明天回来吗?”
李渊站在床尾盯着言以岁,好一会儿才说:“看来你一点儿也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不是说了,我要操/你。”
像言以岁了解李渊那七份外卖的目的一样,李渊也了解言以岁对上床的态度,可以说,十年间,在这件事上,言以岁一次也没有拒绝过李渊。
不论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方式,只要李渊想要,言以岁就会照做。
但现在,言以岁说的是:“今天不行。”
李渊眯起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迟疑着问了一句:“什么?”
“我不舒服。”言以岁说完,像是又清醒了一点,彻底睁开了眼睛。
李渊不是没被言以岁这样毫无惧意的目光看过,但他就是觉得今天的言以岁有什么不一样了。
李渊问:“哪不舒服?”
“头疼。”言以岁主动提及上课的事,说,“学生智商太低,讲得烦。”
李渊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言以岁,仿佛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但言以岁却不闪不躲,直接回看向他。
就算接下来李渊会恼羞成怒,直接将他压在床上,言以岁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他只是试着拒绝一次,成就成,不成也无非就是在床上多遭点罪,言以岁并不在乎。
可没想到片刻后,李渊只是问了句:“难受怎么不早点回来?”
言以岁看着李渊,知道这不是李渊真正要问的话,果然,两秒后,李渊上前两步,捏起言以岁的下巴,居高临下地问:“为什么五点半才回来,给李莺莺上课的地方有那么远吗?”
言以岁并不意外李渊知道自己的到家时间,从他看到那些外卖的第一眼,就已经明白了李渊的意图。
李渊为了确定言以岁的回家时间,用自己的账号每半个小时往家里叫一次外卖,送餐员只要敲不开房门,就必定会打电话询问订餐人的位置,如此六次过后,李渊才终于没有接到电话。
李渊盯着送餐页面的变化,直到“订单已完成”五个字显示出来,时间正好是17:30。
从李渊结束跟言以岁的通话,到言以岁到家,言以岁用了将近三个半小时的时间,李渊没问为什么,但他知道,言以岁肯定干了什么。
李渊只让送餐员把外卖放在门口,而不是将外卖拿走,并不是低估了言以岁的判断能力,恰恰相反,就因为知道言以岁能一眼看穿这样的把戏,李渊才故意留下了外卖的线索。
他就是要让言以岁知道,不管言以岁在打什么算盘,他的一举一动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
言以岁听完李渊的话,眼里多了一分不屑,他故意问:“你那么在意李莺莺干什么?”
李渊手下逐渐施加力气,言以岁的下巴登时被捏出一道红痕,李渊阴笑着问:“她配让我在意吗?”
言以岁褪去睡意,说:“看你的样子,不像不配。”
李渊笑得更阴更邪,他问:“言以岁,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言以岁在李渊怀疑的目光下“啪”的一声打掉了李渊的手,冷声问:“想知道吗?”
李渊嘴角扯了一下,言以岁又说:“跪下求我啊。”
李渊眯着眼睛,问:“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言以岁始终坐在床上那团被子里,看起来毫无攻击力,他说:“你知道我最烦什么吗?”
李渊问:“什么?”
言以岁说:“藐视我的智商。”
李渊摇头:“我没这么想过。”
这是实话,言以岁的智商不论放在什么环境里,都没有别人质疑的份儿。
言以岁绷起脸,说:“你已经这么做了。李渊,我敢保证,如果我想对你做点什么,直到刀尖儿抵在你脖子上那天,你什么也发现不了。”
所以——
言以岁的意思很明确。
——少用这种糊弄小孩的把戏来试探我!
李渊沉默半响,忽然松下肩膀,笑了一声,问:“生气了?”
言以岁露出一个一点也笑不出来的表情,李渊看着言以岁,似乎真能从他的眼底看出一丝烦躁,李渊叹了口气,捏着言以岁的脸蛋说:“就跟我的能耐。”
“我不问了行吧。”李渊放开手,拍拍言以岁的肩膀,说,“睡吧,我去洗澡。”
言以岁没说话,他没立刻相信李渊,但一夜过去,李渊真的如他所说,放言以岁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李渊叫醒言以岁,说:“我得出去一趟。”
言以岁早就醒了,但还是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问:“去哪?”
李渊似乎对言以岁追究自己去处这个行为很满意,他给言以岁拉了拉被子,说:“昨天回来的急,东西落公司车上了,去趟公司。”
“喔。”言以岁半睁着眼睛点点头,李渊看着他那副模样,笑了笑,说,“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回来买。”
在李渊温柔的安抚声下,言以岁重新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又一次进入了梦乡。但随着房门关紧,脚步声走远,外门落锁,言以岁却猛地睁开眼睛,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忙音刚响到第二声,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传进了言以岁的耳道,言以岁没空回应对方热情的打招呼方式,只说:“他出门了。”
对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说:“嗯,知道。”
言以岁愣了愣,问:“你怎么知道?”
对方说:“我看着呢。”
言以岁一愣,之后立刻光脚走到窗前。他拉开窗帘,隔着窗户往外一看——
果然,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冀望正戴着一顶全黑的鸭舌帽,在模糊的树荫下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