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会保证父母的安全。此次解封玄武后正好南下,师父也让她和爹娘见一面后再安排二老去蓬莱避难。两人一路御剑南行,因为不用跋涉山水,也没有遇到什么妖邪。
由此飞行了五日,既见了寸草不生的荒凉之景,也见了郁郁葱葱的碧绿之色,更目睹了百姓流离,满目疮痍的天灾惨状,到最终,江舟俯瞰到一片繁荣热闹之地。
“大荒之内有九州。这便是人间最繁华之地了吧。”江舟喟叹。
豫州城虽不如冀州,但也是邻着九州皇都,即使在城外依然村落稠密,人来马往。
由于担心御剑被凡人看见,两人在距离豫州城三十里外收了剑。
等两人还赶到城内,太阳已经西沉。
豫州城的街道,石板坚实,缝隙间不见杂草,脚步声交织成一片。阳光斜照,地面泛着淡淡的光,人影拉得长长的,随着行人的移动而变换形状。
商铺门前,招牌悬挂,字迹工整,有的写着“宝玉斋”,有的写着“锦绣坊”,店内陈列着各种物品,从精致的小玩意儿到实用的生活用品,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孩童们在人群中嬉戏,笑声不断,他们的动作敏捷,又跳又跑。偶尔有孩子跌倒,立刻就有大人上前扶起,拍去尘土,孩子又笑着跑开了。
茶馆里,茶壶冒着热气,一些客人坐在木凳上,手中拿着瓷杯,杯中茶叶舒展开来,水色渐变。他们的话语平和,谈论着城中的新鲜事儿,偶尔有人提起远方的不幸,但很快又被其他话题取代。
酒楼的窗户敞开,饭菜的香气飘散出来,引得路人驻足。楼上传来乐器的声音,旋律悠扬,勾人心神。
江舟站在豫州城的街边,看着人们匆匆走过,听着市集的嘈杂声。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仿佛看到了几个时辰前的那个世界。
在那里,天空灰暗,雨水不停地落下,洪水淹没了田野,冲走了房屋。
人们的眼神空洞,身体消瘦,在水中挣扎,寻找着可以立足的地方。
孩子们的哭声,老人的叹息,混杂在风雨中,传得很远……
而这里是九州,是九州的豫州。
这里的人们完全看不到其他小国的民生疾苦,他们只会想,晚上吃什么,明天干什么,哪又出了趣事儿。
她突然感到庆幸,极致的庆幸。庆幸自己生在九州,庆幸父母不用承受天灾。
最庆幸的是自己有希望拯救濒临天灾而不知的九州百姓。
南行不远,就到了一个环境清幽的小镇。
古树,斜阳,炊烟。
江舟喜道:“就是这儿,桃花村。”
她不由感慨:“你看这成片的桃树林,一到初春,千树万树桃花盛开,如同下雨般,洋洋洒洒,美不胜收。”
江舟带着白泽和阿威一路小跑,听到鸡鸣狗吠,闻到酒米饭香,穿过巷陌人家。
前方有一处小院,院外田畴青黄,有零星的野花点缀。院内竹藤缠绕,收拾的别有趣味。
柴门半掩,竹帘垂遮。
江舟眼睛里迸出了亮晶晶的星星,“我到家咯!”
她对白泽叮嘱道:“我爹娘话很多,万一说着说着他们就相中你了,所以少跟他们攀谈哦。”
江舟把自己从头到尾摸了个遍,捋捋自己的辫子,拍拍身上的灰尘,跺跺脚。然后对着白泽自转了个圈,“你看我现在的形象怎么样?”
“很好,看着很健康。”他认真道。
江舟还是不满意,看了看身旁的白泽,忍不住给他捯饬了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衣领,明明到了朝思暮想的老家,反而近乡情怯。
她扭头强调:“你可别紧张啊,我要敲门了。”倒像是给自己打气。
江舟深吸一口气,轻叩门环。
“来啦来啦。”一个妇人应道,江舟仅听到声音泪水就蓄满了眼眶。
妇人把门打开,看到门前的江舟,微愣了片刻,突然哇的叫出了声,“我的亲闺女嘞!”
她一把抱住了江舟,大喊道:“江老头,你看是谁回来啦!”
屋内赶着出来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他把手里的书一扔,吱哇乱叫的跑到门口,“我的亲闺女嘞!想死爹爹啦!”
三个人抱成一团,江舟已哭的涕泗横流。过了会才想去来身边白泽,于是她擦擦眼泪,挣脱了父母的怀抱,“爹,娘,咱先进屋吧。”
“哦对……”江舟母亲抹着眼泪打量着女儿,欣慰道:“又长高了……”
江舟父亲终于注意到了被忽略的少年,他对白泽道:“这位是舟儿的朋友?”
江舟介绍道:“他叫白泽,是我师父要见的人,师父让我带上他一块去昆仑丘。”
白泽恭敬的行礼,“晚辈白泽见过伯父伯母。特备薄礼,还望笑纳。”
“原来是明镜真人安排的孩子……”江母甚是满意的把白泽上下打量了一番,“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呐!不错,不错……”
江父一旁道:“这是我们舟儿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呢,看来我们舟儿很重视你呀小伙子。”
江母对白泽热情道:“傻孩子,天凉,别在外站着,快进屋坐。”
江舟暗暗道:“你们对他也太殷勤了……”
江母压低声音:“这孩子我一眼就相中了,别说十里八村,为娘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俊的,虽说不可以貌取人,但我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可靠……”
“娘!你在说什么呀,我俩现在都不熟呢。”江舟嗔道。
“这处着处着不就熟了吗。”江母拍拍江舟的手。“放心,有为娘的火眼金星替你把关。”
江舟无奈扶额,任她去吧。
江母突然小声“哎呦”了一声,她捂住嘴,小心翼翼道:“这孩子怎么……看着腿有点不太利索呢。”
江舟抬头,看着跟着江父往堂屋走去的白泽,的确是不利索,他的右腿微坡,明明走不快,还要配合江父的步伐,右腿显得更不自然。
粗心的江父,只顾得言笑,在这三两步距离里还没发现他的异样。
她觉得眼前的画面和母亲的这句话,都像刺一样,扎的她浑身不得劲。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疼,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得悻悻说:“一点小毛病,我师父会正骨,给他接上就好了。”
江母道:“也是,明镜真人神通广大,在他眼里这都是小毛病,这孩子要是把腿治好了,跟我们舟儿站在一起也是般配。”
两人进屋后。
江母倒了碗糖水,递给白泽,见缝插针道:“小伙子多大年纪了呀?”
“谢谢伯母。”白泽双手接过瓷碗,温顺道:“晚辈今年十九。”
“哇这可真巧,跟我家舟儿同年生的。”江母惊喜道,顺势坐在白泽跟前,“我看你器宇不凡,想必是大地方出来的。”
“晚辈来自冀州,父母都是做学问的。”
“哦!我说呢这通身的气度,原来是天子脚下的人。”江母精神稍显萎靡,很快她又燃起兴趣,“做学问好啊,教出的孩子也是知书达理的,我家江舟啊,从小就不喜欢读书,把我跟他爹愁的哟。”
“江姑娘武学造诣颇深,自有属于她的坦途。”白泽宽慰道。
“也是,”江母点点头,“有你这样的才子在她身边,正好去去她身上的莽劲。”
白泽微微颔首:“伯母抬举,才子不敢当。江姑娘处理问题进退有度,宽严得体,是在下应该像他学习。”
江母笑道:“她的性子我能不知道?肯定是你在为她说好话……”
“好了妈,快去生火做饭吧,这位白公子快饿死了。我先带他去看看客房。”江舟直接打断两人的对话。
江母起身道:“好,我这就去。让小白尝尝我的手艺。”
“小白……”江舟笑的明目张胆:“我妈套近乎真有一套,不过小白这个称呼真的好听哎。”
看见白泽眼里也有了笑意,江舟得寸进尺道:“多亏我给阿威改名了,要不然一个‘大黑’一个‘小白’简直绝配哈哈哈。”
白泽低头,眼里是浅浅的笑意。
江舟朝院里喊道:“我饿了,想吃饭,爹,我想吃你做的糯米蒸鲤鱼,你去给我做呗。”
“好,爹这就去镇上挑一条最肥的鱼,让你朋友也尝尝爹的手艺。”
“好嘞,快去吧爹。”江舟好声好气的催促道。
江父江母二人在灶房忙的团团转时,白泽在堂内坐立难安,趁江母要去鸡窝里掏鸡蛋时,提出想去灶房帮忙,被江母制止了:“我们家小门小户,跟大户人家没法比,灶房又小又热,你进去不仅帮不上忙,还得自个受罪。去跟舟儿玩吧。”
江舟眼瞅着江母进了厨房,啃了口青瓜对白泽道:“你急什么,大不了待会把碗留给你刷。”
“来喽,上菜咯。江父端着菜乐悠悠的走来了,“这些都是我们家闺女爱吃的。白公子尝尝合你口味不。”
桌上的食物沉默而有力。
一碗白萝卜炖牛肉,萝卜片半透明,浸在棕褐色的汤汁里,牛肉块沉甸甸的,边缘微微卷起,馋的江舟要流口水。
一盘炒青菜,翠绿欲滴,叶片边缘微微卷曲,仿佛刚刚从田埂上摘下,带着泥土的气息。
旁边是一碟凉拌黄瓜,切成薄片,撒上了细碎的花椒和盐巴,清脆中带着一丝麻香。
江舟眼睛扫视着桌面,手里的筷子蠢蠢欲动。
江母一把把江舟的筷子打掉,“菜还没上齐呢。”
接下来江父的大菜就上桌了,江舟两眼放光道:“糯米蒸鲤鱼!三菌炖鸡!香酥鸭!拔丝芋头!”
江父对白泽热情道:“这个是糯米蒸鲤鱼我家舟儿每次回家我都给她做,还有这个香酥鸭专门从镇上李老二家买的,我家舟儿打小就爱吃。”
他指着桌子中间的砂锅,“白公子尝尝三菌炖鸡,这个鸡用小火慢慢煨了一个时辰,肉炖的鲜嫩软糯,保准你爱吃。”
“现在菜上齐了吧,我可以开动了吧。”江舟盯着菜道。
“还有一道,不过你们先吃,我去厨房看一下。”江母道。
江父心疼道:“看你们都饿坏了,咱家哪有那么多规矩,你们饿了就吃。”
得到了江父的首肯,江舟迫不及待的开动,江父看到一旁尴尬的白泽,问道:“怎么了,白公子,这些菜你都吃不惯?我也不知道你好哪口,就甜菜辣菜,凉菜热菜都准备了一些。”
“没有,伯父。”白泽摆手道,“我等伯母最后。”
“他都没动筷呢怎么晓得吃不吃得惯。”江舟打断了白泽的话,“哇,爹,你这个拔丝芋头精进了不少啊,这个糖衣晶莹剔透,薄如蝉翼……”
“那必须,”江父自信道:“为父苦练多次,才掌握拉出糖丝的诀窍,这个油温不能过高,糖色炒成琥珀色就刚刚好,这时红薯一定要快速放到锅里翻炒,让这个糖色均匀的包裹每一块芋……”
“最后一道菜,四喜丸子!”
江母把最后一道菜放上餐桌,喜眉笑眼道:“预祝小白和舟儿一路上顺顺利利,祝愿我们一家团团圆圆。”
“好呀,值此佳际,何不共饮一杯?”江舟提议道:“爹,你埋在咱家屋后那颗老桃树下的罗浮春,该拿出来尝尝了吧。”
“哎!舟儿不提这茬我都忘了,埋在树下一直没舍得喝过,我这就把那坛酒挖出来。”
“爹,你坐着吧,我去挖。”江舟拿起门前的铁锹,往屋后走去。
江舟一起身,白泽也跟着离座。
“哎,你吃饭呗,跟着我干嘛。”江舟问。
“我帮你。”白泽道。
“不用,你跟我爹娘聊会儿吧。”江舟不愿。
白泽不言语,依然跟着她。
“人家小白想要帮你,你就让人家去呗。”江母笑道。
“唉,跟着吧。”江舟无奈。
“你知道具体方位吗?”江舟已经到了堂外,江父大声问道。
“当然知道!在绑了红绳的枝桠的那侧。当年可是我们一起埋的。”江舟头也没回。
白泽跟着江舟走到屋后,这棵桃树的树冠遮天蔽日,明明还没到春天,却已经枝叶繁盛,周边野草野花遍地,一片生机勃勃。
两人站在桃树下,树叶将阳光过滤,暖洋洋的洒在两人身上,江舟把铁锹递给白泽,“给你,你挖吧。”
“白泽找准方位,束起衣袖开动,江舟靠在老桃树上,问道:“你喝酒吗?”
“不喝。”白泽专注挖酒,未曾抬头。
“哦。”江舟心不在焉道,她转身看看桃树,拍打了树干几下。
白泽略微抬头,不着痕迹问道:“这棵桃树长势很好。”
“是啊。”江舟未曾回头看他,敷衍道。
“此树的直径比一人展开双臂的长度还要多,若是普通桃树,怎可能长得如此粗壮?”
他顿了一下,见江舟毫无反应,问道:“此树树龄大概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江舟不喜白泽这种审问的态度,“挖出来了没有?”她转移了话题。
“嗯。”白泽把酒坛刨出来,擦擦泥土。
江舟兴奋的接过老酒,透过酒塞去闻,“哇,真香啊。”她抱着酒坛往屋内赶去。
白泽深深地看了一眼老桃树,跟着江舟走了。
江父打开酒坛,顿时酒香四溢,江舟掏出四个酒碗,给每个人满上,“今天我们要吃好喝好,一醉方休!”
白泽委婉拒绝,“伯父伯母,我不饮酒。”
“哎呀,喝嘛,反正你今晚住我家,喝醉了我们负责。”江舟道。
“对啊,酒能助兴,亦能忘忧。喝点小酒多快活。”江父也劝。
“少喝点也行。”江母道。“我们家两个酒鬼,今天也不差你一个。”
“她才最能喝呢,”江父对白泽笑道:“我家夫人可是千杯不醉,比我和我舟儿强多了。”
“谁说的?我才是千杯不醉!”江舟不服,猛灌了一大口酒,呛得脸上通红。
白泽看她一眼,朝她伸出手,突然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喝嘛喝嘛。此等好酒以后你可难有机会喝到了。”酒品极差的江姑娘见劝酒不成,把酒碗都递到了白泽嘴边。
白泽无奈,微抿了一口。
“好喝吧。”江舟笑眯眯说。
“嗯,好喝。”白泽皱着眉,微微点头。
“好喝你就多喝点。”江舟把酒碗塞到白泽手中,殷切的眼神看着他。
白泽无奈,又喝了几口。
酒劲开始上涌,一股子热气开始在体内翻腾,他调理内息,稳下心神。
这边一家三口已经开始动菜了,江父江母轮番给白泽夹菜,江舟不满道:“是才是你们的亲女儿啊!”
“这孩子,不会自己动手夹呀。人家小白本来就腼腆,我要不给他夹菜,这一桌子菜一会都被你干完了。”江母嗔道。
“你们都不知道我这一路有多受罪,现在除了九州,其余小国都是天灾连连,民不聊生,我吃了半个月的干饼子才到九州,果真,还是我们这里风调雨顺,物产丰富。”
“唉,我们这里也快不行了,现在九州边缘地区已经开始出现旱灾了,豫州,冀州在九州之中,还残存着当年白渊天师的法力,周边地区已经渐渐消散了。”
“娘,你们别担心,师父给我安排了拯救苍生的任务,他会将你们送到蓬莱仙岛避难的……”
“啊?这怎么能够!你只是个孩子,不行不行……怎能让你以身犯险……”
“哎呀,我天生慧根,又跟着这凡间最厉害的师父学习,还有这大荒之内数一数二的本事,总不能光占便宜不做贡献吧。”
“我和你爹宁愿你没有这些,只做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可是娘,这世道,普通人就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吗?在其位谋其职,我既然有这本事,我就不允许浪费,您和爹知道我的性格,我绝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与其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不如轰轰烈烈活一场。”
江父江母相视一眼,叹了口气,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