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憬揪着大王脖颈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些劲,大王吃疼扬起脖子回头就去咬他的手,被湛韫一把抓住了嘴,“你养的这玩意,有些地方说它不吉利。”
闫憬脚上用力把还在扑腾的羽白踹开,又示意湛韫松手,“就是个玩意,吉利不吉利的还不是人说了算的?”等湛韫松手,他抱着大王后退一步,托在大王身下的右手悄悄的将袖子的百年勾出半截握住,“你刚才说的人间道地狱道,是什么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真的如你所说那般可怕?”
湛韫摸着羽白的头,轻轻摩挲了几下,“我也不知道,所以才会问你啊。”他说完这话,曲起手指敲了敲羽白的头,“不过,我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会答应给我父亲做妾?你不怕吗?”
闫憬笑了起来,“当然怕啊,只是也多了可以远离这一切的可能,所以我自然会搏上一搏的。你看,我已经成功一半了。想来很快也就不会再有人想起你父亲还有我这个妾了,到那时候我就能离开这个庄子,与闫家与湛家不再有关系,我也能安心的找个偏僻之处待着,等能带我回去的那人来找我。”
湛韫细细打量着闫憬的神色,觉得他这番话的确是真心话,只是他还不清楚他进了湛家想要离去,可比在闫家难上数百倍的,即使他眼下是在湛笑俪的庄子上,可绝不会能够自由进出庄子,这样的情况下,他若真的能离去,只怕出了庄子大门就尸首异处了。湛韫想到此处,看了看院子里的下人,与回头的愿喜对上目光后,他移开了目光,“但愿吧。”
闫憬见大王已经冷静下来,但羽白还瞪着大王,便没敢放下大王,“你怎么不回家?”
湛韫挑眉,“我若没回家,怎么知道你成了我姨娘?”
闫憬觉得他语气有些冲,想来是被自己成了他父亲的妾这件事吓到了,便没有多在意,随口换了话题,“五羊城如何了?”
湛韫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帝上与月原国议和,五羊城又开放了两个港口给月原国使用,还在五羊城里划了一块地给月原国做租地。我父亲与我二哥三哥还有一些人竭力反对,可没有用,那是圣旨。”
闫憬只觉得眼下神洲国正在发生的事,与他那个世界的历史开始重合了。他看着湛韫,想着要不要把他那个世界的历史告诉对方,但他又不知道他说了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如果往好的方向发展那当然好,可如果是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呢?虽然此前芮明说过他现在是在大纲里,可这是天后所拟的大纲,本就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如今又多了他这个外来者,搞不好别人看见的大纲内容早就与他当初看的完全不一样了。
湛韫见闫憬低眉沉思不言语,也就没再继续说五羊城的事,人间道地狱道的事也没有再追问,“我不知道湛若星要对你做什么,但应该不会是好事,我天亮要回天京城去,过了年再来,这几日,你自己多保重。”
闫憬一愣,看着湛韫神色疑惑,“你要回去就回去,跟我说什么?湛昭嘛,对我而言就是个少年人,那点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湛韫微微眯了眯眼,“哦,湛若星只是个心思都摆在脸上的少年吗?那,我呢?”
闫憬察觉到湛韫的情绪又不对了,忍不住啧了一声,“你就是个阴晴不定做事随心所欲的小鬼,既然天亮就要回去,就快些去睡。对了,若是方便,帮我查查闫轩怎么会出现在你姑姑庄子上的,闫家是不是又出事了。”他说完就示意愿喜送客,自己则抱着大王向堂屋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脸色阴沉的湛韫,笑了笑,“多谢四少帮忙了。”
第二日闫憬一直睡到快午饭时才起床,出了堂屋一看,院子里的雪都被清完了,愿喜正端着托盘从廊檐走过来,见他出了堂屋,她脸上带了笑,脚步也快了些,“姨娘起了?外面冷,姨娘还是快些进屋吧。今天是年三十了,午饭是花管家让人从大厨房拿来的。”
闫憬嗯了一声却站着没动,双手环胸看着在院子里撒欢的大王,昨夜湛韫走了后他抱着大王回了卧房,当时他也困得很就没再叫出闫悦让她把大王带回木庙,没想到一觉醒来,大王却已经在院子里撒欢了。等愿喜到了他身边,他才侧头,“这玩意是什么时候到院子里的?”
愿喜看了大王一眼,“我们起床没多久,它就从卧房窗户挤了出来,我们还担心它会乱跑出了院子,便没有去开院门,午饭拿来时,我才去开了院门,它倒却也乖巧没跑出去,就一直在院子里玩雪。”
闫憬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堂屋,“年三十了啊,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愿喜伺候闫憬用完午饭收拾了碗筷,沏好茶放在屏风后暖榻的小桌上,又在小桌上放了两碟干果两碟炒货,便留下已经吃过午饭的愿乐在堂屋里,带着愿愿去厨房吃午饭。闫憬靠着靠枕歪在暖榻上,顺着窗户看向后院,后院里空无一物,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他之前就注意到有个后院,但不知为何与几间屋子用围墙隔开了,后院又没有门,堂屋后面暖榻上的窗户虽能看到后院,但这窗户被封死无法打开,因此若有人要进入后院,就必须要翻围墙才行。
闫憬歪在暖榻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后院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坐在暖榻旁整理针线的愿乐,“愿乐,晚上睡在这里,习惯吗?”
愿乐放下手里的针线,抬头看着闫憬笑了起来,“挺好的,很暖和。不过姐姐说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们就不能睡在这里了,除了晚上照顾姨娘的人睡在卧房的隔间里,其余两人都睡到那边房间的隔间里。”
进入闫憬的卧房就能注意到门的右侧有一个用帘子遮着的小隔间。卧房里的隔间小些,只放了一张够一人睡的小床,床头放了一张小桌子,能放水壶烛台等杂物,床尾有一个从床上横跨过去的衣架。另一个房间旁的隔间也是一样的布局,只是空间更大些,放的床也更大些,睡下两个人不成问题。
闫憬当然不会同意晚上有人睡在隔间里,一来是性别不同,二是大半夜的老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人跳窗进他的卧房,对他对睡在隔间的人而言都太不安全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向后院看了一眼,发现后院正中的地面好像高了些,他认真多看了几眼,却又觉得地面并没有变高,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他收回目光,开始吃炒货,吃了没几个,愿喜就进来了。
愿喜绕过屏风到了暖榻前,脸上是欢喜的笑,“姨娘,府里把你过年的份例送来了,除了衣物首饰与大洋,还有二姑娘让人带来的两条小黄鱼。”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先把两条小黄鱼放在了小桌上,随即又把衣物展开给闫憬看,是两套素色袄裙,一套是拂紫绵色,一套是苍烟落照色;首饰也是两样,不大的黄金戒指与黄金耳环,都是素面的;大洋有二十个。
闫憬看完后,示意愿喜把衣物首饰都收了,“愿喜,我不习惯睡觉时房间里旁人在,就不必安排人睡在卧房的隔间里了,也不必多花心思拾掇装饰这屋子,我们也未必能住得长久。你若得了空就去外面打听打听庄子田地的价格。”
愿喜看着闫憬,神色间极为疑惑,“姨娘,你真的要买庄子田地?可我听二姑娘说过,这附近的田地大部分都属于姑奶奶,一小部分属于四爷,一小部分属于四皇子,还有一小部分属于张家佑钦二爷。”
闫憬想了想,“四爷与四皇子张家二爷都有庄子在这附近吗?”
愿喜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若姨娘想知道,我去找人打听打听。”
闫憬下了暖榻,“那你可别忘了,还有我之前说过了,不要安排人睡在我卧房的隔间里,记住了吗?”见愿喜勉强点头后,他便披上披肩,“我就在庄子上逛逛,让愿愿跟着吧。”
闫憬带着愿愿出了院子,顺着门前的石板路慢慢往前走着,想着能不能找到福宁门,毕竟他还想着进鹤翔厅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他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溢彩厅的管事仓木佐知子与沙俄舞女苏菲亚,两人站在一处廊檐下正低声说着什么,看她们神色,聊得应该是不怎么开心的。闫憬想了想,扬声笑着招呼两人,“二位在聊什么呢?”
仓木佐知子又与索菲亚说了两句,转身望着闫憬,脸上浮出温和的笑,“闫二姑娘,哦,现在该称呼你闫姨娘了。我与索菲亚只是闲聊罢了。”她说完就看了索菲亚一眼,索菲亚没说话,只是对着闫憬点了点头随即就转身走了。
闫憬此时已经到了廊檐下,见索菲亚走了,还哎呀了一声想叫住她,仓木佐知子忙上前一步,“今天是年三十,虽然姑奶奶不会来,但庄子还是有不少事的,我就不陪闫姨娘了,等过了年,我再与闫姨娘把酒言欢。”
闫憬冷笑两声,“你们哪里是事多,是看不起我罢了,难道给大帅做妾是我自愿的不成?也罢,你贵人事多,我可不敢耽误了。”他说完也不再理会仓木佐知子,径直从她身边上了廊檐,往另一边走了。
闫憬走了十几步后,愿愿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姨娘,那个穿着月原国衣服的女人,还看着我们。”
闫憬反手摸摸愿愿的头,“不用管。你还记得回我院子的路吗?”见愿愿点头,他就不再说话,专心的留神四周环境。出了廊檐进了一个小花园后没走几步,他就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天,阴沉的天空里飘起了雪花,这雪极大,简直就是暴雪,落下的速度也极快,也不过就是几个眨眼的工夫,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上就有了薄薄一层雪。
愿愿又惊又怕,“姨娘,怎么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雪?我们快些回去吧。”
闫憬回头看了一眼,花园外面的廊檐虽挡住了他大部分的视线,但依然能看见廊檐外面没有落雪。他想了想,拉着愿愿的手回到花园入口处,“我脚疼得厉害,要歇息会,你先回去,让愿喜拿伞来接我。外面的雪虽然落得小,但也要慢些走,小心摔了。”
愿愿迟疑着不愿意自己一人回去,可见闫憬脸色冷了下来,她心里一惊,便点点头说了句知道就小跑着下了廊檐,然后蓦地在闫憬眼前消失不见。
闫憬往前走了两步,抽出百年在廊檐前划了一下,什么阻力都没有,但下一秒有无数水纹般的涟漪从百年划过的地方往四面八方荡漾开,荡漾的速度一开始极快,渐渐就慢了下来,直到消失。闫憬握着百年看着廊檐外面别无二致的景色,好一会后转身往花园里走去。
花园里的暴雪还在疯狂落下,就在闫憬支开愿愿又用百年划过廊檐外面空气的这短短时间里,花园里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那些花草树木都被雪盖住了,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闫憬站在台阶上一圈又一圈的扫视着花园,看了四五遍后,他抬脚慢慢走下了台阶往前走去。
地面上的雪已经积的很厚,闫憬一脚下去,那雪就没过了他的脚面,随着他往前走的越远,雪就越厚,他感觉自己都没走多远,那雪就已经没到了他的小腿肚。但此时,一棵挂着累累果子的枯萎大树突然显现,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打量着这棵树,树干粗壮到需要七八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住,他又抬头往树上看,这树大概四五米的样子,树枝上挂满了果子,压得树枝都低垂下来,让人越发有这棵树不太高的感觉。
闫憬觉得这树的果子很是怪异,看起来红彤彤的像是苹果,闻起来却是一股鱼腥味,他用百年割下一个果子,任凭那果子落在雪地里后,他微微低头看着在雪里越发红艳的果子,心里的疑惑越发多了。他蹲下来,用百年切开果子,红色的汁水流了出来,很快就把周围的雪都染红了,那股鱼腥味随着汁水蔓延反倒淡了。
闫憬起身后退了一步,又抬头去看树上的果子,发现树枝变高了,之前他只需要抬手就能用百年割下一个果子,而现在他需要踮起脚才能够到果子。他又后退了两步,看见树冠上似乎有个人,那人躺在树冠上,侧着头正看着站在树下的他。
闫憬警惕的又退了两步后往左侧走了两步,想看清楚那人的脸,可那人等他走到左侧后竟坐了起来,背对着他。闫憬知道对方不想自己的脸被他看到才会坐起来,可这样不就证明那人是他认识的人吗?哪怕不认识,至少也是见过的。
闫憬正想着,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脚,他低头看去,竟是之前被百年切开的半边果子,它拖出的一条由红色汁水染出的细长路线在白色的雪地极为醒目。他顺着红色汁水染出的路往前看去,另半边果子生出了两条人类的胳膊,正撑着半边果子在雪地上往四周试探着爬动。他猛地侧身,与撞到了自己脚的那半边果子拉开距离,下一秒,一双人类的胳膊从那半边果子里伸出抓向了他的脚,什么都没抓到后,那双人类胳膊撑着半边果子往不远处同样撑着半边果子的胳膊爬去。
闫憬看着那四条人类胳膊触碰之后,便融合了一双全新的人类胳膊,两个半边的果子也合二为一成了完整的果子。全新的两条人类胳膊看起来像是几岁孩子的胳膊,其中一只胳膊抬起摸了摸果子,接着一把将果子揪下来对着闫憬就砸了过去。
闫憬早就在提防了,看见果子砸过来时,他已经快退到花园门口了,那果子自然没能砸到他,撞上台阶后滚了几圈就停下了,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孩童的笑声。
闫憬眉头一皱,循声看去,落在台阶下的果子上竟浮现出了一个孩童的笑脸,嘴咧的大大的,双眼却紧紧盯着他,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孩童的笑脸越发夸张,笑声也越发尖锐。随着孩童的笑声,那棵结满了果子的枯萎大树抖动起来,无数果子纷纷落下摔烂,数不清的人类胳膊从那些摔烂的果子里生出,互相触碰后融合,等到第一个果子上的孩童不再笑,被染红的雪地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四肢与躯干,正蠕动着向台阶下那第一个果子靠近。
闫憬不再犹豫,右手捏诀接连甩出,又用百年在身侧的柱子上刻符,在那第一个果子变成一个孩童脑袋时,转身就往花园外的廊檐跑去。他跑了没两步就脚下猛地一顿,转身往一旁躲,紧跟在他身后的孩童脑袋从他身边飞过,狠狠砸了花园门与廊檐之间泛着涟漪的结界上,立刻被反弹了回去。
闫憬瞄了一眼自己刻在柱子上的符,又瞄了一眼依然涟漪不断的结界,最后又看了一眼还坐在树冠上的人,将百年横在身前挡住了又飞回来张嘴就咬的孩童脑袋,右手捏诀拍在了孩童脑袋上,一把抓住孩童脑袋的头发将其甩了出去,立即又飞起一脚将已经摸上了台阶正抓向他的一只胳膊踢开。
有乐器声响起,在花园外面的廊檐上,正要继续进攻闫憬的那些人类四肢与躯干以及孩童脑袋都动作一滞,接着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纷纷砸落在雪地里,无论它们如何挣扎都无法再接近闫憬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