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憬到底没能从湛昭那里得知是谁在打听百年的事,湛昭虽心狠手辣,可不过也就是十八岁的少年,那点狠劲在已经二十八岁的他眼里简直跟三岁小儿发狠无异,在他压住了脖子上的匕首,手又死死扣着湛昭的伤口后,湛昭怯了,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用力掰开了他扣着自己伤口的手,后退了两三步,警惕的盯着他。
闫憬拿下了被脖子夹住的匕首,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后又敲了敲后,手一扬把匕首丢到了桌子上,“这匕首与我的百年毫无相似之处,材质都不同。你要是告诉我是谁让你来打听百年的,我会考虑说一部分实话的。”
湛昭拿起了桌上的匕首收好,头也不回的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就跳了出去,闫憬挑眉慢悠悠的晃到了窗前,借着廊檐下的灯光往院子里瞄了两眼。愿喜几人白天的事太多,只是把院子里几条通道上的雪清扫了,其他地方依然是覆着白皑皑的厚雪。湛昭没有走院子里的通道,径直踩着雪到了院门处,抓住了什么东西,身子就往上飞去,转眼就跃过院门消失在闫憬眼前。
闫憬撇了撇嘴,知道湛昭定是故意踩雪走的,若是湛昭再心思恶毒些,叫人在花宜素面前暗示他不守妇道,让花宜素此时来闫憬的院子查看这雪地上的脚印,花宜素即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暗自提防,定会让人把这件事报到湛家去的。那么等待他与几个下人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闫憬想了想,把闫悦叫了出来,让她带着大王从窗户出去到雪地上玩耍。闫悦大喜过望,拖着不情不愿的大王从窗户翻了出去,在雪地上撒欢。大概玩了小半个时辰后,闫悦突然猛地抬头看向院门,下一秒就拖着大王往卧房窗户跑,可大王也不知道是玩得起劲了还是不服又被她揪着耳朵往前拖,竟身子弓起四爪死死扒住地面与她硬杠上了。
闫悦拖了几下后,见大王不肯走,又气又急的再次看了院门一眼,松开手就飘回了卧房直扑躺在床上的闫憬,“哥哥,院子外面有人,大王不肯进来。”
闫憬一惊,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还不忘嘱咐闫悦先回木庙去,闫悦虽担心大王却也无法,只得钻进了闫憬的胸前进了木庙。闫憬这时也已经走到了窗前,将窗户推开,看着站在廊檐前回头看着院门的大王,低声开口,“大王,回来。”
大王回头看了闫憬一眼,有些犹豫的跳上了廊檐,可下一秒它转过身去紧紧盯着院门,任凭闫憬怎么呼唤,它都不为所动,身上的毛发也慢慢炸开,显得身形大了至少一圈。闫憬伸手去抓大王,手刚触及它的背,就听到院门外传来嘎嘎嘎的叫声,还有扑扇翅膀的声音。他一愣,正觉得这动静很是熟悉时,院门外又传来了对话声,声音不大但人不少。
闫憬不再犹豫,身子往窗外倾,一把抓住了大王脖子,用力往上一提后丢进了卧房,随即轻轻将窗户关好。他回头,见大王钻进了床底,只探出脑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察觉到他的目光,大王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把脑袋也缩回了床底。
闫憬刚上床盖好被子,就听院门被敲响了,声音之大立即就惊醒了院子里的所有人,他听到愿平的声音在厨房那边传出,大声问是谁在敲院门,随即他又听到愿喜嘱咐愿乐看好愿愿等着他叫人,她叫上愿平愿安去看看是谁在敲门。
闫憬听到愿喜打开了门,先叫了一声愿平,随即声音高了些,询问院门外是谁,若不是有什么急事,就等天亮了再来。门外的人没回话,敲门声却越发急了,力道也重了很多。闫憬穿好小袄,散着头发打开了卧房的门,边问愿喜是谁在敲门边往外门外走去,见愿乐愿愿要下榻,摆手示意她们不用跟着,随即就从愿喜掀起的棉帘走了出去,径直往院门走去。
愿喜与愿平愿乐紧跟在闫憬身后到了院门前,愿喜抢着要去开院门,被闫憬拦住了,“明天定要花管家给我一个说法,大半夜的敲大帅姨娘院子的门又不言语,姑奶奶的庄子上的下人现在都这么没规矩了?”
院门外的人终于不敲门了,一片寂静里,有人轻笑了一声,“好个伶牙俐齿的闫二姑娘闫姨娘,贼喊捉贼还真是得心应手。为何敲你院子的门,你当真不知道?开门。”
闫憬听出是湛韫的声音,心里松了口气,虽湛韫的语气里满是戾气,但他确信湛韫若是有恶意,早就踹门而进,绝不会还在门外等着他开门。他也轻笑了一声,“我还真不知道呢。”
闫憬再次拦着了想要去开院门的愿喜,自己上前几步,打开了院门,目光从门外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人群后面的湛昭脸上,听到站在最前面的湛韫咳了一声,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湛韫,“我已经打开了门,四少能告知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你们这么多人半夜来敲我院子的门?”
将近两个月未见,湛韫似乎又高了些,他在门外台阶上竟与门里的闫憬一般高,听了闫憬的问话,他脸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有人说你院子里藏了有命案在身的月原人。”
闫憬敏锐的察觉到湛韫对他的态度变了,他深深看了湛韫一眼,摆手让愿喜等人都让开,自己也往一旁让开两步,“四少既然说的如此肯定,想来是有确凿证据的,那么就请进来把证据拿给我看看。”
湛韫根本没在意闫憬说了什么,径直大步进了院子,站在院子中央四处打量了一番后,回头看着也已经进了院子却只站在院门处的湛昭等人,“那个说看见有人进了闫二姑娘院子的小厮,过来,指给我看,那人是从何处进来的?”
一个弓着腰神色有些畏缩的少年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就转头看向了一侧,闫憬目光微微扫过去瞄了一眼,确认是之前湛昭跃出院子的地方,不由得竟乐得轻笑出声,收回目光后瞥了湛昭一眼,便又看向了湛韫。少年此时已经伸手指向了一个方向,一口咬定他亲眼看见有人从那个地方出了闫憬的院子。
湛韫脸上露出浅浅的笑,连问了两遍少年能不能确定,得到少年再三的肯定后,他背在身后的右手猛地一扬,一条乌黑的马鞭甩出,将少年抽得惨叫着倒地,见他又扬起了马鞭,少年捂住伤口想要起身逃跑,却被马鞭抽趴下,瘫在地上痛苦的惨叫着。
眼见湛韫的第三鞭即将抽下,闫憬眼角跳了下,正打算上前阻止,却听到身侧传出了湛昭的声音,“你不怕他被朦皊哥打死吗?你可是他的亲姐姐,怎么能因为父母的过错就对他如此歹毒呢?他若是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深夜进了姑姑的庄子找你。”
闫憬顿时就没了阻止湛韫继续抽人的想法,听湛昭那话,这少年与闫澄澄是姐弟,看他年纪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是卢氏与闫潇的长子闫轩。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湛昭的话,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都看向了他,还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都在看他要怎么办,他的弟弟,哦,是闫澄澄的弟弟,亲口指证有人半夜从闫澄澄的院子里出去了,似乎闫澄澄与什么人之间不干不净已然是定局了。
湛韫当然也听到了湛昭的话,他又抽了闫轩两鞭,闫轩疼到在地上翻滚抽搐,张着嘴已经喊不出声了,他慢条斯理的收起马鞭,微侧身看向闫憬,“闫姨娘,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弟弟?”
闫憬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牙轻轻咬着下唇,沉默了好一会后,他眨了眨眼,脸上露出羞愤交加的神色,“他才不是我弟弟,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孩子。”
湛韫看向了湛昭,后者脸上满是错愕之色,“闫二姑娘竟是不知情?啊,你养在乡下,自然不知道你母亲做了你嫡亲小叔的外室,这人,就是他们的大儿子闫轩,也是你的大弟弟,他们还生了一个小儿子叫闫沅,一个幼女闫欢喜。”
闫憬心生警惕,直觉湛昭说穿少年的身份定有阴谋,他垂下眼皮,轻轻抽泣起来,“我都说了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也不认识他,四爷对我如此的咄咄逼人,到底图谋什么呢?先不说我是大帅的姨娘,就说我之前闫家二姑娘的身份,四爷看在与我姐姐的情分上,在湛家即使不照顾我,也不该想尽办法陷害我啊。”
愿喜忙上前搀扶着闫憬,轻柔的用帕子给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姨娘,这寒夜风大可哭不得,泪冰在脸上会伤了脸的。”
闫憬趴俯在愿喜肩上哭的身子轻抖,“我心都碎了,伤了脸又算得了什么!四爷既认识他,想来他能进入姑奶奶的庄子,四爷多少也是出了力的。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四爷三番五次的陷害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成了大帅的姨娘吗?”
湛韫一脸看戏的表情,目光在湛昭与闫憬之间来回打转;湛昭背在身后的左手死死握紧又缓缓放开,脸上依然是错愕之色,目光却落在了已经半死不活的闫轩身上;闫憬还在哭,但眼泪实在是挤不出来了,他看着院墙目光游移,想着现在要怎么办。
就在众人皆沉默不语气氛尴尬的时候,花宜素那带了些怒气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可是闫姨娘出了什么事?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她说着话就上了台阶进了院门,看见湛昭湛韫两人,不由得一怔,还未来得及询问两人为何会深夜出现在闫憬的院子里,又被躺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的闫轩吸引了注意力,“这人是谁?看相貌与闫姨娘倒有六七分相似。”
闫憬在心里为花宜素叫了声好,他正愁没法子破开眼下的局面,她就上赶着来触霉头。他冷笑了两声,“花管家可是瞧仔细了?地上这人真的与我相似?他可是偷偷进了我院子被四少当场抓住的贼人。”
花宜素听了闫憬这话,心里一惊,她狐疑的看了看闫轩又看向湛昭,见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便又看向了湛韫,脸上带了些笑,“四少,可是如闫姨娘说的那样?”
湛韫不耐烦的啧了下嘴,“这小子跑到我那院子里说闫姨娘的院子里藏了人,还是有命案在身的月原国人。我就把他带来找闫姨娘对峙,半路上遇到了不知为何半夜不睡觉在姑姑庄子里游荡的湛若星和他身后那帮子人,就一起来了闫姨娘的院子。”他说到这里,看向湛昭挑了挑眉,“一进了闫姨娘的院子,湛若星就说这人是闫姨娘的弟弟,还说是闫姨娘那做了嫡亲小叔外室的母亲与闫姨娘的嫡亲小叔生了两二一女。这个就是最大的那个儿子,叫闫轩。”
湛韫突然笑了起来,“可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只是闫姨娘一口咬定她父亲只有她一个孩子,绝不认湛若星所说的这个嫡亲弟弟。不过,若星啊,你是如何知道闫轩是闫姨娘的嫡亲弟弟的?不会真如闫姨娘说的那样,他出现在姑姑的庄子上是你把他带进来的?难道你还好男风不成?可就算你真的好男风,也不能对闫大姑娘的庶出弟弟下手吧?”
湛昭没想到湛韫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早就淡然下来的神色顿时无法维持,看着湛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杀意,“朦皊哥,谨言!你可知道你自己胡说什么?”
湛韫大笑起来,“既然是胡说,那定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你们都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谁来给我重复一遍?若星,你来?花管家,还是你来?要不,闫姨娘,你说。”
被点了名的三人神色各异,湛昭刚松开没多久的左手又死死握了起来,因太过用力,指甲都有些刺进手心,他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不要动怒不要搭理湛韫,免得后者因他的理睬说出更多的荒唐之言。花宜素倒还是笑着,只是笑容极为僵硬,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闫憬神色平静的回头看着湛韫,“四少希望听我说出什么呢?你之前那番话哪里能让人信服呢?”
湛韫从闫轩身边走过时,突然狠踹了闫轩一脚,力道之大竟让闫轩顿时昏死过去。闫憬慢慢皱起了眉,往愿喜身后躲了一步,侧头似是不忍再多看一眼,可没人发现他脸上竟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但这笑容转瞬之间就凝固了。他盯着院墙上那团类似人影的黑色污渍,这污渍刚才在他转他过来的刹那,移动了。
湛韫又语气极为不屑的说了几句,湛昭声音不大却回答的滴水不漏,花宜素怕两人闹起来惊动了庄子里的所有人,便一直两边说好话,对湛韫说话时还带了几分哀求的意味。最终湛昭先离去了,他出院门时瞄了闫憬一眼,后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花宜素让人把闫轩带上,也离去了;湛韫慢慢上了台阶,站在了愿喜身边,歪头看向闫憬,“姨娘在想什么?”
闫憬猛地回神,回头看向湛韫,才发现院门处就剩下他与湛韫以及愿喜三人,他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愿平愿安正用水冲洗着地上的血迹。他想了想,看向愿喜,“我与四少有几句话要单独说,你往院子里走几步。”等愿喜下了台阶,快走到了愿平愿安身边时,他示意湛韫去看院墙上的污渍,声音低了几分,“那东西在移动,四少可认识那是什么?”
湛韫也看见了院墙上的污渍,那东西还在缓慢移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它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很快就停止不动了。湛韫左手握住马鞭轻轻敲着右手心,“这东西我也见过几次,但不知道是什么,也没听说有谁因这东西出事。”
闫憬见污渍不再移动,便没再关注,而是看着湛韫问了一个问题,“四少,我是谁?”
湛韫看着闫憬,嘴角的笑缓缓消失,眼中多了一丝杀意,“你是闫澄澄,你是我父亲为了给祖父冲喜而纳的妾,你是湛家的闫姨娘。”
闫憬呃了一声,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四少,之前姑奶奶请我来庄子上玩时,你答应要告诉我一些事的,那时你中了僵尸制成的蛊毒,你还记得吗?大王?大王!别弄那鹅!”他正打算让湛韫好好回想时,就听一声鹅的叫声,随即羽白就从堂屋里撞开帘子飞了出来,后面跟着炸毛的大王,看大王那架势,大有生吞活剥了羽白的意味。
趁着大王因闫憬的呵斥而停顿的瞬间,羽白拼命扑腾着翅膀,连飞带滚的到了湛韫脚边,自觉有了撑腰的人,它挺起胸脯伸长脖子扇着翅膀冲着大王就嘎嘎叫个不停。大王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四肢发力,只是几个呼吸间就跃到了台阶下,身子一弓对着羽白扑了上去,然后就被闫憬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了。
闫憬用力揪着大王脖颈上的皮毛,又抬脚挡住了要飞上来的羽白,“都消停点!四少,管好你的鹅,四少,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湛韫眨了眨眼,右眉挑了下,“我听说人间道出现了。”他盯着闫憬的双眼,“神洲国自古有传闻,人间道出现时会带来遍地战火、无尽饥荒、不死瘟疫,以及杀死所有的地狱道。闫澄澄,你是人间道吗?你是来杀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