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憬到底没能去参加湛笑俪为湛星月生日而准备的舞会,他回到闫家的第二天就病的起不了床,正午时太太带着邰大夫来给他看病,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两声炸雷,随即院子里那两棵芭蕉树都被雷劈中着火,太太被惊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一把抓住了冯嬷嬷的手,连声吩咐快救火。这场火也是古怪,看起来火势凶猛却只烧了两棵芭蕉树,院子里的人与三间小屋都没事,而且这火也不是被水浇灭的,是芭蕉树被烧个精光后自然熄灭的。
得知闫憬小院里失了火,老太太的眉头就一直皱着,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等火被灭了,她让倪嬷嬷亲自去看看小院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倪嬷嬷去了好一会才回来,老太太见她脸色不好,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定是出事了。
倪嬷嬷让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叫春香守在门外,等了会她才在老太太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太都有些慌了,让我先回来回话,还请老太太拿个主意。那些东西的式样,是四五十年前天京城里流行的。”
老太太端着茶盅的手一抖,看向倪嬷嬷,“你确定?”见倪嬷嬷神色迟疑,她倒不急了,“你也莫瞒着什么,有什么就直说吧。”
倪嬷嬷在闫憬的小院里看到家丁从两棵芭蕉树焦黑的树根下扒出的两个用肚兜包着的木盒时,心里也有了不详的预感,尤其在认出肚兜上的绣工和木盒上的雕花后,她立刻就想起了近五十年前的几件旧事,当时她就请太太把下人们全退了出去,让巴嬷嬷把邰大夫也先送出闫家,又让春红到房里里守着昏睡的闫憬,等院子里就剩下她与太太冯嬷嬷三人,她隐晦的透露这包着肚兜的木盒只怕牵扯到老太太与田姨奶奶的旧事,她先回去告诉老太太,让太太务必不能让任何人打开木盒。
倪嬷嬷一路上前思后想了良久,觉得定是瞒不住老太太的,倒不如实话实说了,可现在老太太让她说,她又迟疑了,那几件事一直都是老太太心里过不去的坎,“老太太,你莫激动,我觉得那肚兜上的纹样,像是三舅老太太的绣工,木盒上的雕花跟老太太当年房里丢的那一对陪嫁木盒很像。”
老太太手里的茶盅落地,倪嬷嬷惊呼一声,忙去擦她衣服的茶水,连连询问可曾烫着,又要回头叫春香进来伺候她换衣服,却被她一把攥住了手腕,“你,看仔细了?东西在哪,让人拿来,我亲自看看到底是不是。”
倪嬷嬷知道劝不住老太太,便说她请太太与冯嬷嬷在闫憬的院子里看着东西,若是老太太要看,就先请人做了法再把东西拿来,“那田氏自进了门就带着古怪,她埋在芭蕉树下的东西只怕也邪性,不如让人出去悄悄的寻了宋婆子来做场法事去了邪,老太太再去看也不迟。”
老太太摇头,“听到那贱人院子的芭蕉树失了火,我就觉得心慌。再说我三嫂的绣工在天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她身子不好,嫁给我三哥后,除了给我那两个命薄的孩子各绣了一件五毒肚兜就再没绣过任何东西,我清楚记得那两件肚兜里扶光色是给泽哥儿的,樱花色是给妍姐儿的。还有那对陪嫁的木盒也是丢得蹊跷,我院子的人里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知根知底,就没有那手脚不干净的,定是田氏偷走的。”
倪嬷嬷见老太太越说越激动,忙劝慰她,见她实在坚持要看芭蕉树下扒出来的东西,就劝她先让春香进来伺候换了衣服。等春香扶着老太太去换衣服,倪嬷嬷叫过一个婆子,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婆子连连应着随即快步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往后门去了。等老太太换好衣服,倪嬷嬷扶着她慢慢往闫憬的院子走去,一路上都在劝她不要激动。
等进了闫憬的院子,春香也留在了院门口,太太迎了上来扶住了老太太,本想让老太太进堂屋坐下,可老太太一眼就看见了还放在院子里裹着肚兜的木盒,颤巍巍的过去就要打开,被太太与倪嬷嬷死死拦住苦苦劝说等宋婆子来驱了邪再打开。院子里闹腾着,屋子里也不安生,本来昏睡不醒的闫憬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极细,像是个孩子,他笑着笑着就醒了,猛地起身就往院子里跑,春红与丁嬷嬷都被吓住,等他已经跑到了院子里,两人才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闫憬跑进院子就蹲在了木盒前,嘴里低声说着什么,不时笑一声,就在众人皆错愕不已时,他动作极快的解开了两个木盒上的肚兜,抱起其中一个回头看着老太太,眼神里全是不信,“哥哥莫要哄妍姐儿,阿娘怎会这么老呢,阿娘可年轻可好看了。”
老太太与倪嬷嬷两人都不由得身子一僵,看着闫憬的眼神皆是不可思议,老太太先回过神来,“你说你是谁?”
闫憬像是被吓到了,抿紧双唇看着老太太不说话,见老太太要上前,他眼神慌乱起来,却还是紧紧抱着木盒,起身想跑,被丁嬷嬷一把抓住胳膊,他挣扎起来,“你是何人,敢对我与哥哥无礼,我定要告诉阿娘去。哥哥莫怕,妍姐儿护着你。”
太太本想呵斥闫憬,却察觉了老太太与倪嬷嬷在听到闫憬说出妍姐儿三个字后的态度不太对,她见丁嬷嬷抓住了闫憬的胳膊,便微侧头打量老太太的神色,果然在后者脸上看出了一丝不悦,她忙看向丁嬷嬷,“丁嬷嬷轻些,别弄疼了二姑娘。”
丁嬷嬷迟疑了下便手劲小了些。闫憬趁机挣脱,抱着木盒就往院外跑,被倪嬷嬷拦住了,“二姑娘二姑娘,你这是要去哪?你可认得你手里的木盒?”
闫憬歪头打量着倪嬷嬷,“你又是何人?为何唤我二姑娘?我是闫家的大姑娘。”他不等倪嬷嬷回答就皱着眉一手抱着木盒一手推她,“快些让开,我与哥哥要去找阿娘。”
倪嬷嬷忙满脸堆笑弯了弯腰,“我是倪嬷嬷,跟在闫家太太身边的。你说你是大姑娘,可我怎么不认识你呢?还有你说的哥哥,我也不认识。你莫不是骗子吧?若不是,你倒是说说,你与你哥哥叫什么名字,你阿娘是谁,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闫憬愣了愣,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仔细打量着倪嬷嬷,“我阿娘身边也有个倪嬷嬷,你有些像她,但比她老多了。我是闫家嫡出的大姑娘妍姐儿,我哥哥是闫家嫡子泽哥儿,我家是天京城浦旗巷的闫家,我家里有阿娘阿爹,嗯,还有田姨娘。”
闫憬每说一句,倪嬷嬷与老太太的脸色就变了一变,等到他不再言语,老太太已经站不稳,太太被吓得不轻,死死用身子撑着老太太的身子不让她倒下,而倪嬷嬷却只是盯着闫憬,眼眶红了,“妍姐儿,你真的是妍姐儿?”
太太嫁给闫潇后曾听说老太太当年嫁给老太爷一年后生了一对龙凤胎,先出生的是个哥儿单名一个泽字,后出生的是个姐儿单名一个妍字,只是可惜养到了七岁那年夏天去河边赏荷时双双溺亡。那时老太太刚怀上二胎,得知噩耗小产伤了身子,此后又接着小产了好几次,三十岁那年才生下了闫潇,那时田姨娘已经入闫家,在龙凤胎溺亡的转年春天生下了庶长子闫灏,深得老太爷欢心,老太爷一度要将田姨娘抬为平妻,但因老太太娘家几个兄弟数次上门大闹,最终这事没成。
此时听闫憬说出了一些陈年旧事,比起老太太与倪嬷嬷的激动,太太心里更多的却是警惕,闫憬若只是闫灏那个庶出子的女儿,对于她与老太太谋划的事是无碍的,可若闫憬的身份变成了老太太所生的嫡女妍姐儿,那她的宝贝女儿闫泠泠就极有可能不得不嫁出去遭罪。她眼睛眯了眯,不行,她是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太太心思急转正想着如何让老太太觉得闫憬说出这些话都是有人教的,就听到老太太突然怒哼一声,“你这等下作坯子竟敢冒充妍姐儿!倪嬷嬷丁嬷嬷,把木盒拿过来!”
丁嬷嬷忙一手拉着闫憬的胳膊一手去夺他手里的木盒,倪嬷嬷也是如此,可两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松手,此时送走了邰大夫的巴嬷嬷回来了,也上前帮忙,四人拉扯间木盒落地,盖子飞了出去,木盒里一片白花花的东西滚了一地,其中一个圆鼓鼓的东西径直滚到了老太太与太太脚下。两人皆低头看去,等看清那是一个小孩的头骨后,老太太再也撑不住,眼一翻就失去了意识。太太惊叫连连,手上泄了劲,被昏死过去的老太太带着往后倒,门外听到叫声的春红春香与家丁急忙忙的挤进了院里,七手八脚的扶住了老太太拉住了太太,可那小孩头骨却在一片慌乱中被踩的粉碎。
闫憬瞪大了眼,惨叫了一声哥哥后也双眼一翻身子径直往后倒去,被刚刚赶到的湛昭一把揽住了腰,而带他前来的闫泠泠看着小院里的一片慌乱,整个人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太太一边忙着让人把老太太抬回去一边吩咐春红看好了闫憬,回头见闫泠泠呆了又忙搂着她安慰,一抬头又看见了皱着眉的湛昭,她的心猛地一跳,再看清他还揽着不知道是昏了还是怎么了的闫憬,一口气顿时上不来下不去,整个人难受的很。
湛昭弯腰将昏死过去的闫憬抱了起来送进了卧房,春红忙跟了进去,给闫憬盖好了被子,正回头想跟湛昭道谢,却发现他已经出去了。她看了看闫憬,又看了看院子里,想了想还是快步走了出去,找倪嬷嬷询问现在该怎么办。倪嬷嬷此时也慌着老太太,听到她的问话有些不耐,“看好了二姑娘,别让她再出来惹事了。等会我们出去后,你就把院门锁上,三餐我会安排人送来的。”
湛昭听到了春红与倪嬷嬷的对话,嘴角微微勾了下,随即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又瞄了一眼一个家丁,随即抬手轻轻拍着闫泠泠的肩安抚她,“伯母,这院子还是先让下人打扫了吧,有些东西如要留下就让下人先收起来。我先送泠泠回去。”
太太那堵着的一口气此时终于出来了,忙点头让湛昭将闫泠泠带走,又让丁嬷嬷把另一个木盒与肚兜收好先送到库房去,让巴嬷嬷盯着下人把从木盒里洒出来的白骨都收回木盒里再送去库房,吩咐完了,她也急忙忙的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刚被送走又立刻被请了回来的邰大夫已经为老太太做了一番检查,说是受了刺激,他开了药方,嘱咐太太等人万不可再让老太太受刺激,等老太太醒了让她吃了药休养几日就没大碍了。太太应下了,安排丫鬟去熬药,正要让人送邰大夫,将闫泠泠送回去来探望老太太的湛昭提出让他送邰大夫,他正好也该回去了。
湛昭先将邰大夫送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远去后,坐进了自己的汽车里,让司机去秋白酒楼。等下了车进了秋白酒楼三楼他专用的包间没一会,有人轻轻敲门,得到他的允许后,那人推门进了包间,“四爷。”
湛昭一手端着茶盅一手拿着杯盖轻轻的撇了两下茶叶,“闫澄澄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是太太院外行走的小厮,跟着太太去了闫憬的院子,目睹了大部分的事,虽后来被命退到了院门外,也还是听到了院里几人的不少对话,此时面对湛昭的问话,忙从头开始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芭蕉树被雷劈中烧了树底下有东西,湛昭没有太在意,后面听到闫憬像是变了个人,言语间都是以老太太那夭折的嫡女妍姐儿自称,脸上有了一丝玩味,“有趣。”等那人说完了,他撇着茶叶好一会没开口,突然间他笑了起来,还笑着摇了摇头,“你家二姑娘,真是个妙人,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些陈年旧事就敢拿来搏上一搏,只怕你家老太太与太太都是看走了眼啊。你回去吧,有事随时来报。”
那人出了秋白酒楼后门左右看了看,急匆匆的回了闫家后门,与正站在后门的管家老陶撞了个正着,他忙把手里提着的纸袋递上去,“陶管家,秋白酒楼刚出炉的酥鸭。”
老陶接过纸袋,“谷子,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谷子满脸堆笑,“陶管家你这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你看得起我谷子,怎么会让我帮你带酥鸭呢。再说了,我现在这隔三差五的就能回去看我那瘫老娘,还不是都因为陶管家你在太太面前帮我说话?”
老陶没再说什么,谷子又奉承了他几句后进了后门快步向太太的院子走去,刚到院门口就遇到了程嬷嬷冯嬷嬷,两人脸色皆不好看,正低声说着什么,看到了他就不再言语,他行了个礼正要转向不远处的厢房,被冯嬷嬷叫住了,“谷子,你进来,太太有事交代你去做。”
谷子跟着冯嬷嬷进了院子,等太太叫了他,他才进了屋子。太太一手撑着头一手搂着闫泠泠,大奶奶夏芸和二奶奶孙萍坐在一旁也不言语,等他行了礼,太太才松手让二奶奶孙萍将闫泠泠带了出去,“谷子,从今天起,你暂时到二姑娘的院子外行走。二姑娘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一日三餐,你就负责送进去交给春红。去吧。”
等谷子出去了,大奶奶夏芸起身走到太太身边,为她轻轻的按着太阳穴,“母亲,二姑娘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图的是什么呀?不会真的是撞到了……”
不只太太爱女心切,夏芸也为自己的长女闫静宁担心,毕竟之前打听来的消息是只要是八字合适的闫家姑娘就行,若二姑娘不能顶替大姑娘,那自己那才七岁的女儿闫静宁只怕难逃一劫。因此听到了闫憬院子里发生的事,她也心惊不已,早早就让丫鬟盯着太太院子,等太太一回来,她就赶了过来,与二奶奶孙萍在院门处遇上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担忧。孙萍膝下只有一个五岁的独女闫静怡,夏芸担心的事,她也担心。
老太太与太太自以为她们的计划万无一失,但实际上从她们故意把消息透露给闫潇通过他让卢氏知道开始时,她们的计划就已经外泄了,她们低估了卢氏的虚荣心。她一边磨着闫潇让他去接人,一边就已经跟交好的李氏说了这事,这李氏听了转头就告诉了闫家大爷闫怿,闫怿又婉转的告诉了夏芸,夏芸再让人到处细细打听,又与孙萍说了,两人把得到的线索整合后就发现这事竟不是空穴来风。
夏芸与孙萍为此提心吊胆了近一个月,直到闫憬进了闫家才松了口气,可没想到这闫憬进了闫家的第二天就来了这一出,不管是芭蕉树被雷劈烧了树下面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还是他自称是老太太那夭折的嫡女妍姐儿这事,都让两人坐立不安。
太太眼神狠厉的扫了夏芸一眼,“这些招摇撞骗的把戏你也信?外人下人面前叫一声二姑娘,就真是闫家的二姑娘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识好人心。二姑娘的事,老太太与我自有打算,你与二奶奶少过问,管好自己院里的事。最近怿儿总是不在家,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提起闫怿,夏芸嘴里发苦,他不着家还能是在忙什么,当然是忙着在他那娇滴滴的狐媚子外室李氏那里做一生一世一对人。她低了头,“大概是公务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