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霜月再次惊了,午饭也没吃,喝了好几杯茶后怎么回了自己院子的都不知道。她歪在暖榻上的靠枕上,盯着榻边高几上的养在小花瓶里的垂丝海棠出神,连湛韬与高漫红进来了都不知道。湛韬进门就见湛霜月在发呆,他止住了打算提醒她的怀萱,轻轻的走上前去,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侧额,“想什么呢?”
被吓了一跳的湛霜月回过神来,揉了揉侧额略带不满的喊了一声哥,见到高漫红站在不远处笑吟吟的看着,她忙起身上前拉住了后者的手,“快来坐,怀萱,快上茶,就用哥哥从五羊城带回来的云雾茶。漫红姐姐,吃午饭了没?”
高漫红与湛韬忙着明日下午办理结婚证书的事,这会才稍得空,听了湛霜月的话,她笑着摇头,“忙了一上午,连水都没喝两口,去你哥院子又远,便来你这蹭饭了。”
湛霜月的院子紧靠着湛老太太的院子,属于后院中离前院较近的院子之一,而湛韬的院子与湛韫的院子相近,在靠近后门的位置。湛霜月听她说两人还没吃饭,忙吩咐怀萱让小厨房拣现成的菜肴先上几个,再赶紧做几个菜,别忘了再送上一壶好酒。
下人们动作很快,一桌酒菜不一会就送来了。湛霜月招呼湛韬与高漫红坐下,三人便吃便聊着闲话,不大会吃完后,湛韬还有公务要先走,湛霜月送他出了正屋,又下了台阶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后,她才低声开口,“坤道羽玉说闫澄澄是你和漫红姐姐最适宜的主婚人这事,祖母说不管了,闫澄澄说你和漫红姐姐亲自去请她,她才会来。还有,她说为了顺利找回阿韫,她要成为湛家的掌控者。”
湛韬脚步一顿,侧头看向湛霜月,见她脸上难得的露出了迷茫之色,心下有些不忍,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你怎么回她的?”
湛霜月抬头看着湛韬,迟疑了会,到底没把闫憬说的让她称帝的话都说出来,“没回她,我还要再想想,哥哥你呢?对于阿韫的事,你怎么想的?”
湛韬抬头看着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阿韫出生那年,你很高兴,说什么都要在自己院子里种上一颗梧桐树,还缠着父亲在我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槐树。快十九年了,阿韫长大了,这梧桐树和槐树也都不小了。”他说到这里,看向湛霜月,“虽还没顶天,但也算是成材了,也该做为辛苦种植的人做些贡献了。树木如此,人也该是。阿韫大了,以前都是我们为他遮风挡雨,现在让他吹吹风淋淋雨也是好的。”
湛霜月不明白湛韬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哥哥?”
湛韬笑了起来,对着站在廊檐上的高漫红摆了摆手,“你我总有与阿韫分开的一天,我们能护他一时,终究不能护他一世。霜月,我不知道你为何那么相信坤道羽玉的话,我也见过闫澄澄的,实在看不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能有什么神通。霜月,你有没有想过湛家落入他人之手,还是湛家吗?你现在做这些,究竟是因为祖母与父亲因为一个传闻就放弃了阿韫而不平,还是因为他们放弃阿韫的举动使你产生了危机感?”
湛霜月明白了,定定的看着湛韬好一会后点头,“也是,二哥眼下算是废了,阿韫又下落不明,父亲的选择不多了。大哥未曾出过大错,现在又有了二哥的辅助,露月姐姐的夫家又是父亲的心腹,看起来的确他的胜算更大。我为阿韫讨个公道在家里怎么闹都没关系,因为我终究是会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父亲不会计较的,还会因为对阿韫的不公而心疼我些。但哥哥就不同了,是吗?”
湛韬没有言语,目光深沉的看着湛霜月,她却不与他对视,“哥哥快成婚了,等嫂子带着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与十几家下人进来,那院子是不够住了,我想过了,把那院子后面的通往人花巷后门那段都平了,加上之前买的几家院子,都打通了再加盖些房屋。哦,前院的那棵槐树位置不好,就挪到我的院子吧,反正日后这院子会空着。”
湛霜月说完,回头喊怀萱,“怀萱,去把东郭管家请到祖母院子去,我一时过去看望祖母时,有话与他说。哥哥公务在身快些去吧,漫红姐姐我会照顾的。”
高漫红也有事,与湛霜月吃了茶又聊了回闲话后,便告辞离去了。湛霜月回了卧房,坐在梳妆台前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后露出一个苦笑来,“只有我,能做成什么呢?阿韫,你到底在何处。”
湛霜月起身出屋,带着怀芝去了湛老太太院子,她进门时,怀萱与东郭骞也到了。东郭骞上前给湛霜月行礼,听湛霜月说了对湛韬院子的安排后,他想了想,“二姑娘,旁的都好弄,就是那棵槐树眼下挪了怕活不了。不如就不动了,把三少的院门改个位置。老太太前些日子也提到了三少的院子扩建一事,我已经找了工匠,等明日三少办理完结婚证书就可以去后院花园量地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如果那花园够用,就先不动后门也不把买的那几家院子圈进来。”
湛霜月想了想,“还是圈进来吧,这事我去与祖母说,你再找花匠问问那槐树到底能不能挪,能挪就挪到我院子里,不能挪就把院门改了。你忙去吧,等我与祖母说完话,再让人传话给你。”她说完对着东郭骞微微颔首,便往主屋去了。也没多久,她就出来,派怀岳传话给东郭骞,关于三少院子扩建的事,就按她之前说的办。
回到自己院子后,湛霜月就歪在暖榻上懒得动弹,小腹有些难受,怀萱把手炉放在她小腹处,算了算日子便知道她是要来小日子了,忙让小丫头们做各项准备。湛霜月身子不舒服,心里还想着事,不知不觉想的出神,整个人就在暖榻上歪了半日,直到用过晚饭才下了暖榻洗漱准备睡觉,觉着小腹疼痛起来,怀萱伺候她换了衣服躺下,又让小丫头们煎药,等会她疼的厉害要喝的。
湛霜月疼痛间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大约是白天想的事多,睡着了也全是梦。先是梦见了三四岁大的湛韫,因着下雨不愿意回自己院子去,说什么都要赖在湛韬院子里,她哄了好久也无法,最后与他竟都在湛韬那里睡着了。又梦见**岁的湛韫,不知又与湛昭闹了什么话,两人狠狠打了一架,被闻讯赶来的她与木繁枝分开了,湛昭拉着木繁枝的手板着脸不吭声,湛韫被她挡在身后还张牙舞爪的要冲上去再打,这事被父亲知道了,湛韫湛昭两人都被打了一顿,此后湛韫看湛昭越发不顺眼了。
湛霜月在睡梦里露出了浅浅的笑,她梦见了十四五岁的湛韫,已经多年没动手打过人的他,把闹出风流韵事的六皇子艾坤堵住了往死里揍了一顿,若不是四皇子艾琰与太子艾珩恰好路过,让人死死拖住了他,她就成望门寡了,这事虽闹的也很大,父亲却没责罚湛韫,帝上还特意派人来湛家安抚了他,又赏赐了不少东西给她,最后还把元后所出的三公主艾君娴指婚给他。
梦到这里的湛霜月神色痛苦起来,不安的翻了个身,当时得知帝上把三公主指婚给了湛韫后,湛家上下没人欢喜,对外也从不提起这件事,艾君娴身体不好,指婚后没多久就夭折了,碍于皇威,湛韫不得不为她守孝三年,也因此错过了多桩好姻缘。那时湛韫心情一直不好,常常只带两个贴身小厮乘T7火车去平陵县散心,她知道他是想母亲了,毕竟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就时常挺着孕肚乘坐T7看沿途夜色散心,到了平陵县休息一天再乘坐T7火车回来天京城。
湛霜月轻轻的哼了几声,再次翻了个身,她的梦还在继续。湛韫已经十八岁了,极少去姑姑庄子的他缠着她带他去,她因他刚与太子妃的族弟呂恩德打了一架而生气,湛韬也因为这事,用马鞭抽了他几下,但她架不住他一个劲的说好话,终究还是带他去了。在姑姑的庄子里的第一夜里,他摘了不少茶花,送给了每个女子,最后把一朵花苞插在了闫澄澄的头上,笑着说她还小不适合戴花。她远远看着,心里咯噔了一下,也许是烛火的缘故,也许是酒意上头的缘故,她觉得他看闫二姑娘的眼神与看别的姑娘不同,连那笑都真了几分。
湛霜月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阿姐,是湛韫的声音,她猛的惊醒坐了起来,“阿韫!”她有些惊慌的看四处张望,可她没看到人。在外屋守着的怀翠听到她的声音,忙端着煎好的药急急进来,放下药碗到了床边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询问是不是湛韫回来了,得知没有后,她长长的出了口气,失望的松开了手,默不作声的喝了药靠着床头看着烛光出神。
大约是药里有安神的东西,湛霜月不一会又睡去了,只是刚睡着她又做梦了。她梦见自己在闫憬的院子里,湛韫站在廊檐上隔着帘子说着什么,她慢慢上前,听到了滴水声,她疑惑的四处张望,最后发现那滴水声是从湛韫身上发出的。湛韫好像察觉到了她,便转过身来。她的双眼一下子就瞪大了,她看见湛韫垂下的双手在流血,那血流的很快,刚才还只是滴水声,现在已经成了水流声,而湛韫,她看见湛韫冲她笑了笑,随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低垂着头不动了。
梦里的湛霜月想上前抱住他,可她的脚动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就站在闫憬的院子呆呆看着跪倒在地的湛韫。突然,帘子被人掀开了,她看见湛韬走了出来,他似乎没看见她,低头看着湛韫,良久后抬脚踢了湛韫一下,湛韫的身子晃了晃倒下了。她看见湛韬神色冷漠极了,不知与屋里何人说了什么,竟举起手里的马鞭对着湛韫狠狠抽了下去,他抽的很用力,一连抽了十几鞭后,他才停下掀开帘子回屋。
梦里的湛霜月感觉到自己在哭喊阿韫,可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的脚终于能动了,她跑到廊檐上,抱起湛韫的头,惊慌的抚着他的脸,一声又一声的喊着阿韫,但他毫无反应。她终于崩溃了,抱着湛韫只知道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阿姐,那声音很近,就在她耳边,她怔了,随即又听到了一声阿姐,她低头看去,湛韫睁开了没有眼珠的双眼看着她,抬起了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的胳膊掐住了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不救他,他问她,“阿姐,为什么不救我,听闫姨娘的话去做就能救我,阿姐为什么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