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慕容鑫不同意似的,江芷又补充一句:“想问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潜入南院观察我们。”
这也提醒到了慕容鑫,他从昨晚到现在沉浸在爷爷被杀害的悲伤里,沉浸在对慕容祈的仇恨里,忘了这位江家小姑娘也被慕容祈算计过,说实在的,他也好奇为什么。
一整夜高强度集中心神又水米未进的后果,就是他现在只是轻轻动了下身子,便觉得全身的力气如同被抽干一般。
“不急,先陪我吃顿饭吧。”慕容鑫道。
江芷实话实说:“我已经吃过了。”吃一个包子也是吃,这没毛病。
慕容鑫便点了点头:“罢了。”说着双手扶膝准备站起来,却又见那白衣乌发的小姑娘走到他对面坐下,伸手盛了碗枸杞粳米粥道,“但再吃点也不是不行。”
江芷容易心软,杀人杀多了这一点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一个盛粥的动作,成了慕容鑫昨夜到现在唯一的慰藉。
他盯了盯她额前湿发,问:“外面还下着?”
她摇头,喝口粥道:“早不下了,你家里树太多,走过路过总会淋一身露水珠子。”
慕容鑫道:“你要不喜欢,赶明我都砍了。”
江芷喝粥的动作一僵,抬眼看向慕容鑫,两只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口中嘟囔:“那倒也不用,人家在那长好好的,因为我一句话全家老小都没了,这不造孽么,何况——”
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勺粥,嚼着酸溜溜的枸杞道:“我过不了几天就要走了。”
慕容鑫一怔:“这么快?”
江芷道:“本来今天就要启程的。”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谁知道你家噩耗来得那么突然。”
这几天他们几人在云水溪吃慕容家睡慕容家,虽说中间发生了点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不能否认人家在吃穿用度上没亏待他们,她要在这时候离开,别说没心没肺,狼心狗肺的名声都能给坐实了。
慕容鑫没什么胃口,面对昔日爱吃的所有早点也就伸手摸了块百合酥放进嘴里,然后就再也吃不下去了,犹豫很久方问出那句:“能不能留下来?”
放寻常姑娘估摸这会儿已经心一咯噔懂了对方话中意思,但江芷脑回路向来不走寻常路,听他这样说,两腮一动一动嚼着食物脸不红心不跳道:“干嘛?你有镖要走?这好说,我能给你留个友情价。”
慕容鑫顿时哭笑不得,弥漫在心头一整晚的阴翳似乎被拨开了那么一点,连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吃你的。”
江芷还以为自己能误打误撞接上个大单子,吃饭的同时不忘给十二楼搞宣传,什么“价格实惠老少皆宜”,什么“平安到家童叟无欺”,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慕容鑫憋笑憋得很辛苦,面上却还得装出副认真倾听的样子跟她讨教讨教。
“可惜了,”慕容鑫道,“我家里没什么宝贝要护送,不然定和十二楼做笔买卖。”
江芷抬头一脸见鬼,明显是在针对他那句“我家里没什么宝贝”而作出的反应。
她心道:“好家伙,你家再没什么宝贝你让皇帝老子也别活了。”
慕容鑫望着小姑娘,眼睛弯了弯,沉吟道:“普通金银珠宝都是些俗物,来了便去,去了便来,在我眼里能称得上宝贝的,必须世间仅此一件,独一无二。”
江芷不假思索:“比如呢?”
慕容鑫把呼之欲出的真心话又从舌根咽下去,仔细思忖一二道:“比如,我们的家徽原型,从我爷爷手里传下来的并蒂莲图样。这就不得不提虽然外界都说它是国师魏云舟亲手所绘,所以极其珍贵。可其实真正画它的人并非是魏云舟,而是他弟弟魏云起。”
江芷放下勺子,一脸“你继续,我听着”。
慕容鑫见她难得对某件事情来了兴趣,便清了清嗓子饶有兴致道:“而且啊,那也不是国师为表对御赐之物重视而来的作品,而是他弟弟的临摹之作。后来瑞丰帝登基后对魏家人展开大肆屠杀,坊间传闻魏云舟将毕生心血太微经传给了弟弟魏云起,其实这也是不对的,他并不是传给了魏云起,而是将太微经藏进了魏云起的画里,不是别的,正是那副并蒂莲花图。”
“并蒂莲花一分为二,太微经也一分为二,一卷归公孙,一卷归慕容。”
话音落下,江芷久久未回过神,直过了好半晌才消化完这大段话中的信息,表情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慕容鑫折扇一展,骚包气质又回来三分,“假的了。”
江芷直接表演个当场黑脸。
黑到慕容鑫浑身一激灵立刻赔笑讨饶:“别生气别生气,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事实上我也不知道真假。我长这么大别说太微经,家传的并蒂莲花图我都不知道被我爷爷藏到了哪儿,若真有传说那么神奇,我慕容家又何至于困在云水溪这小小一隅,走出这方寸之所去外面开扩广阔天地不好么?”
“广阔天地不在南边,在北边。”江芷说完这句,两只清亮的眼睛抬起来看他,“吃好了么?”
慕容鑫明了她意思,站起来手朝门口一张:“江姑娘,请。”
江芷“嗯”了一声跟上去,看到慕容鑫背影时发现他比他第一回见她时要瘦很多,宽大素服裹着清瘦躯体,风一吹便能将人刮跑似的。
她想起来他刚才貌似就只吃了块百合酥,主要是看她吃饭,和她说话。
同样父母双亡满门俱灭,同样得撑起偌大家业,这钱串子,其实过得不比她轻松。
慕容鑫走了半天没见小姑娘跟上来,扭头一看居然在后面低头发起呆来,啼笑皆非道:“江姑娘,想什么呢?”
江芷回过神,甩了甩头追上去,“没什么。”
等到了地方,她才发现原来慕容家大狱是修在前院,而她从进了门就一直在后院活动,难怪找不着。
慕容鑫说前院阳气足,镇得住阴气,江芷心里冷嗤,心道:“你居然还信这”,可当她一只脚迈进大狱里面,她就好像理解了慕容鑫的解释。
冷,太冷了。
不是冬日里的寒冷,不是单纯后脊发凉的阴冷,是一种湿湿幽幽的冷。像有一只冰凉黏糊的手沿着你脊梁骨一路往上摸住你脖子,凉意尚未至,浑身汗毛便竖起来。
去过的停尸间也不少了,都没有给过她这种感觉,应该跟当下气候也有关联——阴天多晴天少,新雨压旧雨,日夜不停歇,狱里又长年不见光亮,走进来可不连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冷,倒没什么别的怪味,说明这狱里没关过多少人,幸运如慕容祈大概是他大侄子今年头回开张的出头鸟。
大狱里面没照明,两人走到哪身后家丁点灯点到哪,江芷被丝丝冷气刺挠的鼻子痒,“阿嚏——”一声出来破天荒没抱怨是李秾在背后骂她。
慕容鑫这边刚想把外袍脱下来披她身上,江芷就已经三步并两步走到牢房门口,蹲下看了看里面的黑乌鸦道:“他怎么还没醒?”
这不正常,她不是没和他交过手,照那内功就算受了再严重的伤只要没咽气也该翻翻眼皮了。
慕容鑫瞥了眼掌管大狱事务的随从,什么话都还没说,对方便“噗通”跪下嚎道:“公子明鉴!大夫上半夜小人便请过了,说是不出两个时辰人就能醒,至于为什么到现在还昏迷不起,小人……小人也不清楚!”
一丝不耐从慕容鑫眼里闪过,好不容易缓解来的一点好心情又被折腾的烟消云散。
大狱中一片死寂,除了燃烧的火把在啪啦作响,就只剩下慕容鑫低哑的声音萦绕在每个人的耳畔——
“要你们有什么用。”
冰冷,平淡,毫无感情。
眼看着一帮子人又要哭爷爷告奶奶求饶保命,蹲在牢房门口的江芷突然站起来道:“把牢门钥匙给我。”
随从扭头张望两下,似乎想找什么人但没找到,回过头便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挑其中一枚捧给江芷小心翼翼道:“管钥匙的人不知道死哪去了,您先用我这里备用的吧。”
江芷接过,把钥匙对准锁芯干脆利索开了牢门,她进去先是拿脚尖踢了踢地上人的小腿,“哎”了两声见对方不理,便伸手把脸朝地趴着的黑乌鸦拎着脖领翻了个个儿。
只一眼,她就双瞳一紧大声道:“这不是他!”
慕容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住了神,待反应过来,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身冲随从道:“去把慕容祈的牢门打开!”
对方得了命令,忙不迭冲到对面牢房手忙脚乱开门推门,里面的“慕容祈”同样以脸朝下的姿势趴在地上,半天一动不动。
慕容鑫冲进去一把将人提起来,看清人脸后气血上涌到简直要掀翻天灵盖。
他将手中人扔一边,突然间大笑不止,笑完扶着牢房栏杆,低声一字一顿道:“小叔叔,你是真有种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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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