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江盼宁被尿憋醒,急匆匆就往茅厕跑,回来注意到前堂的灯还亮着,离近了一张望,发现是他董叔在独自喝闷酒,地上酒坛子横七竖八堆了不少。
江盼宁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边嘟囔边过去:“董叔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喝什么酒啊?明天咱们不是还得赶路回临安吗?”
董生没理他,江盼宁也不尴尬,大喇喇过去就是一坐,贱嗖嗖道:“我知道了,你还在为镖的事情烦心吧?其实这也不全是我们的过失嘛,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何况我姐也没怪你,你就别在往心里去了,雇主那边,我姐应该会有办法解决的。”
董生抬头瞪了江盼宁一眼,眼中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有些到嘴的话,生生又给咽了下去。
从一开始,镖箱中装的就不是诃摩经,而是一本普通的经文。
因为打三年前,江芷就怀疑十二楼内绝对有安插进来的细作,可惜对方装得太深,轻易捉不到马脚,正好趁此次走镖的机会试探一番。
结果就是现在这幅局面,江芷的怀疑从没有出错过。
董生回想过去种种,心中越发的闷堵不痛快。
十二楼的每一个镖师都是由他亲自选出来的,武艺也是他亲手教的,可以说在每个人身上都耗了不少心血,即便是对待自己亲儿怕也不过如此了,可偏偏就是这些人里面,出了迫害十二楼的内鬼。
他如何不痛,如何不恨。
江盼宁见董生不仅没有因为自己的话释怀,反而仰头又是一碗酒下肚,多少也有点想不通,便拎坛子也给自己斟了一碗,张嘴便灌。
然后一口喷了出来。
董生忍俊不禁大笑两声,阴郁了好几天的面容终于有些裂痕,瞧着江盼宁那副窘迫样道:“你以为这是你林姐姐自己酿造的花酒果酒呢?外面卖的野酒都性烈得很,你还猛灌一大口,不把舌头烧掉算轻的。”
江盼宁扇着舌头,斯哈斯哈不停吸凉气:“我怎么知道这东西这么难入口!按说酒里最烈的不就属个脱缰吗,在家的时候我姐都把脱缰当水喝,我心想这些所谓烈酒再烈能有多烈!”
董生端起酒碗:“你姐姐不比你,她的性子比脱缰烈多了,再烈的酒也压不住她。”
江盼宁两眼一瞪:“嘿董叔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我跟我姐的性子硬差能差多少!”
这时候,身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江盼宁转头一望,发现是披着斗篷的阿姐,和依旧一身男装的小哑巴。
“这三更半夜的,你们俩干嘛去?”江盼宁大着舌头问。
“饿了,出去吃包子,你们俩喝你们的。”江芷说。
“包子?”江盼宁抬脸说,“那给我带几个来,要牛肉的。”
江芷压根没看他,下了楼梯路过时对董生点了下头,接着便朝客栈后门去了。
江盼宁不死心,大着舌头对魏嫣然喊:“小哑巴你给我带啊,要牛肉的,不是牛肉的我可不吃嗷!”
魏嫣然急匆匆点了下头,忙着去追江芷了。
等她们俩都走远了,江盼宁望着漆黑的天色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包子铺不都早上开门吗,这黑灯瞎火的吃什么包子?”
外面。
包子铺离得近,没骑马,晃悠两步就能到。
江芷自从捞出水池,隐约便有些犯风寒,饶是披了件厚斗篷,双手依旧冰凉。
魏嫣然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江芷身上的寒气,像块融不化的冰,令人生畏。
走了有半炷香的时间,二人抵达包子铺。
这铺子实在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不大的门面,匾额经受风吹日晒,依旧变得破破烂烂,一看就属于老字号,放在白天,路过可能都不会注意。
可就是这么家铺子,居然在一片漆黑中点着灯,灯光昏黄微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江芷走到门口,指骨叩了两下门板,只听一声苍老的“来了”,随着缓慢的脚步声靠近,两扇门慢慢打开。
江芷对着老人家行了一礼,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
老人一见令牌,原本浑浊的双眸瞬间清亮了几分,对着身后老伴点了下头。
老妇人停下正在和面的动作,用布巾擦了擦手,对着门口二位道:“请随我来吧。”
江芷带着嫣然步入其中。
穿过暗间来到后院,嫣然方发现这里面居然别有洞天,不仅花草水榭俱全,连地上的小径都是鹅卵石所铺,一草一木皆透出背后主人的雅致,与门头的样子大相径庭。
高处水榭中,一名年轻女子正在碾茶烹水,清香之气自亭中袅袅传出,吸入鼻息沁人心脾。
“娘子,人到了。”老妇行礼退下。
女子抬头,露出一张宛若满月的清艳面容,满头珠翠未能压她半分颜色,亦无半点庸俗之气,反倒犹如月宫仙女,清丽脱俗至极,连右眼下的一颗小痣都显得灵动袅娜。
“江姑娘,好久不见。”
一开口,脆如珠玉落地,一如多年以前。
江芷莞尔一笑,抬手对嫣然介绍:“这位是端王府上的掌事女官,可称呼一声琳琅娘子。”
说完又面朝琳琅,抬手对着嫣然:“这位是——”
“我知道。”琳琅笑着起身,满身香风飘荡,“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天山凌云阁弟子,看书过目不忘的神童,凌云阁费了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好苗子,江姑娘,我说的可对?”
江芷见琳琅刻意避开了嫣然魏家人的身份,不由得放下了心,笑道:“对。”
这时一阵风吹来,险些掀翻后面几案上的纸笔。
嫣然终于恍然大悟,顺势便走了过去,坐下提笔,稍微凝神,落笔一气呵成,墨迹连绵不歇。
这才是真正的诃摩经。
另一边,琳琅坐下继续碾茶,道:“从天山到江南,十二楼一路走来,属实是辛苦了。”
江芷继续客套:“不辛苦,在其位谋其职,走镖应当如此。”
琳琅抬眼白了她一下,低声道:“少跟我来这些,现在满大街都传十二楼的镖被劫了,名声对镖局乃是生死大事,你心里难道就不别扭?”
江芷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起来,轻轻浅浅盯着琳琅:“被劫镖,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有人调查诃摩经究竟进了谁的手里。
琳琅瞬间有些发毛,碾茶的手顿住,犹豫半晌,道:“说出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也并不知主人要这诃摩经究竟何用。”
江芷垂眸,浅笑不语。
朝中四位王爷,唯有周王附庸帝意推崇佛道,若是周王费尽心思想得到诃摩经,可以说是一点问题没有。可偏偏的,这趟镖背后的雇主是端王,事情便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毕竟端王为人刚正,是出了名的不信神佛因果。
拂晓时分,诃摩经抄录完毕。
琳琅亲自整理装订,带着江芷穿过水榭林园来到西边暗间,将墙上的美人图取下,扣动机关旋转半周,墙体轰隆移开,露出里面幽深长廊。
琳琅将经文交给江芷,道:“主人就在里面,这趟镖是你辛苦带来的,理应由你亲自交给他。”
江芷接过经文,抬头望了琳琅一眼,转身踏入密室中。
墙上烛火跳动不止,江芷的影子投在墙上,高大如一座小山,仿佛不知何时便要将她压倒。
走到长廊尽头的密室中,江芷微微俯身:“殿下。”
密室三面皆是书架,放眼望去全是古书古籍,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墨香。
男子面朝书架,背影高大伟岸,顶上墨玉发冠和衣上蟒纹无不显示其身份之尊贵。
江芷只感觉面前的阴影转动了下,再抬头,便对上一双鹰眼浓眉。
“这一路,辛苦江大当家。”端王开口,声音低沉喑哑。
江芷未言语,双手奉上经文。
端王接过,拇指拨动书页翻上一遍,顺手放到案上,道:“扬州府尹那边你想怎么处置。”
江芷:“处置一条狗,我没兴趣。”
端王抬了眼,细细打量江芷的脸。
江芷并不回避,抬脸看回去道:“想必秦辉已经知道我与你现处同一阵营,所以特地交代过扬州府尹不可将事闹大,抓住江盼宁也只敢关住拖时间,刑都不敢用。而且劫镖一事应该只是秦辉的一意孤行,周王并不知情,更没有参与其中。”
端王挑了眉梢:“何以见得?”
江芷:“如果周王有心想要,拦住十二楼的可就不止扬州府了。”
端王看着江芷,忽然笑出声来,望着案上的诃摩经道:“江芷,你确实很聪明,本王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救了你。”
要不然,这样才智无双的一个人,岂会甘心沦为他人爪牙。
江芷神情平淡无波,道:“扬州府尹和少林寺的和尚,说白了都在为秦辉做事,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没必要。但有一件——”
端王饶有兴趣的看着江芷,以为她会开出怎样的要求。
烛火下,江芷双目明亮,字字清晰有力:“扬州府尹设计江盼宁谋害人命,店家殃及池鱼,一并被关入大牢中,眼下估计已经被屈打成招为真凶,押都画上了。江芷恳请王爷派人去扬州衙门,务必将此无关人等平安保出来。”
我开新文啦!还两本!想不到吧!我真有那狗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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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