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本王会派人尽快赶往秀州。”说完抬眸又望了江芷一眼,“还有什么。”
江芷摇头:“没有了。”说罢拱手,“镖既带到,十二楼的任务便圆满完成,若无别事,江芷先行告退。”
端王:“慢着。”
江芷脚步顿住。
端王:“下个月二十四,乃为赵王爷长子百日之宴,那孩子虽受我四哥喜爱,却不过是名庶子,大摆宴席本就僭越,本王若再亲自前往江州,未免兴师动众,届时还得劳烦你再走一趟,替本王将贺礼送到赵王眼前。”
江芷稍作思忖,答应道:“任凭殿下差遣。”
回到亭中时已是黎明,天边翻着稀薄微光。
嫣然抄了一夜经文,现已累得睡着,头埋进胳膊里,旁边守着只空茶碗,下巴还沾着些碧绿的茶沫。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似乎有人在轻轻触碰自己的下巴,一睁眼,便看见江芷的脸。
江芷手里拿着只帕子,本想替嫣然擦一擦嘴巴,没想到刚碰上便把人惊醒了,干脆笑了笑说:“忙完了,回去睡吧。”
嫣然点点头,扶着桌子站起来,步伐还有点不平稳。
回到前面门头房,老夫妻刚把包子蒸上,江芷本要径直出去的,没想到牵着的人却拔不动腿了。回头一看,只见嫣然双目直勾勾盯着蒸笼,便料到是孩子饿了,也没多想,又留了片刻等待包子出锅,看嫣然挑了几个牛肉馅的包好拿到手,才继续回客栈。
秀州离临安咫尺之距,江芷让董生他们先行上路,自己和嫣然多留了一天,在客栈补了一天的觉,直到第二天才骑着马,慢悠悠踏上官道。
开春的临安城大街小巷热闹异常,到处是摇着拨浪鼓,耳上别着迎春花的小儿郎,嘴里吟唱着——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
江芷她们赶到的时间恰逢晌午,整条天阙大街都飘着湿润的酒菜香,有些早集收摊晚的摊主看见了她,眼睛一弯便笑:“哟!江大姑娘回来了,正好我这还有些菜没被人拿光,快带上回家熬汤去吧!”
江芷若笑着推辞,对方便一定要追上来硬塞到她手里,并且不容置疑的说:“都是街坊邻里的,千万别和我们客气,再说十二楼可是帮过我们不少大忙,平日里我们若是有个病有个灾的,实在没那个银钱去找大夫,还不全靠你们府上接济,如今区区几把菜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稀罕物,你要是不拿,便是不把我们这些老邻居当成自己人了!”
话到这种程度,江芷无奈,只好收下,耳根烧通红,临走还要带上人家语重心长的一句:“你看你瘦的,回去要多多吃饭才好。”
江芷便有些哭笑不得。
好像在这些人眼中,她从来没变过,还是那个十四五岁,没了爹娘,不会做饭,天天跑到东三巷蹭吃蹭喝的可怜小丫头。
另一边,十二楼大门口。
文儿带着一群小丫鬟排排坐,本来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听到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立刻来了精神,抬头一看,兴奋地“呀”一声叫出来,扭头就往里喊:“大当家的回来了!大当家的回来了!”
一时间,整个十二楼都热闹了起来。
林婉婉一路跌跌撞撞从后院赶了来,一边忙着给魏嫣然安排住处,一边捏着江芷胳膊腿,秀眉轻蹙心疼道:“瞧瞧瞧瞧,刚养起来的两斤肉,这下又给掉没了。墨儿啊——快去厨房看看早上炖的乌鸡汤好了没有,好了就快快端来!”
江芷扶额,啼笑皆非:“我这才刚到家,你就让我喝那么补的东西?”
林婉婉白她一眼:“你这体寒之症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人家大夫都交代过须得时常进补,你这一走就是一两个月过去,估计每日是三餐不定劳心伤神,你对自己的身子不上心,我还能不上心吗?”
江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起那油汪汪的乌鸡汤就头疼,瞬间觉得手里的青菜秀色可餐了许多。
到家待了半天,江芷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回后院的路上,刚过拱门,她想半天终于想起来,便问:“对了,常乐呢?”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奶里奶气中气十足的——“娘亲!”
一转身,一个圆不隆冬的糯米团子便扑到了她的怀里。
糯米团子一身脏兮兮,好好的鹅黄小衣被他染得黢黑,两只小胖手紧紧搂住江芷脖子,脑袋瓜直往江芷怀里蹭:“娘亲贴贴!乐儿好想你!”
江芷抓住黑团子的衣领,一把给他拎了起来,打量着他身上的泥点道:“又去玩泥巴了?”
常乐手手脚脚在半空中直扑腾,忙不迭说:“是期期要我陪她玩我才玩的!我今天捏了孙悟空,还捏了猪八戒,本来想给娘亲的,但是期期喜欢,我就全给她了。”
说完估计是怕江芷生气,耷拉个脑袋不敢抬头,却又忍不住悄悄瞄一眼江芷的表情。
江芷又好气又好笑,把常乐放在地上,弯下腰说:“想玩就玩,不要拿期期当幌子,只不过这衣服很难洗的,你下次要是再玩泥,要提前和大人说一声,让她们给你换上耐脏的衣服。”
常乐重重点头。
“还有啊——”
江芷语气稍微沉了下去:“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不是你娘亲,你亲娘是前华山掌门之女,名字叫洛思仪,记住了吗。”
常乐这回不点头了,盯着江芷眨巴了两下眼,嘴巴一咧,嗷嗷大哭起来。
江芷直起腰,没管这小孩,转身往里走。
林婉婉留下把常乐抱怀里哄了一会儿,然后就交给文儿墨儿,扭头追上江芷说:“你也真是的,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可以等他长大再告诉他的啊,何必急于这一时。”
江芷:“晚说不如早说,哭多习惯了就好了,等着长大,知道真相,万一寻死觅活的反而更麻烦。再说他现在也已经三岁了,南梁局势又稳定,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战乱,越早把他送回常家越好。”
林婉婉盯着江芷清绝的侧颜,忽然叹口气,笑道:“若非我与你相识的早,当真会以为你是副铁石心肠。”
待到没人处,江芷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粗喘着气笑道:“刀尖舔血的营生,心不硬,怎么活。”
林婉婉给她拍着背顺气,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阿芷,往后不要再出去了,走镖有董先生,实在不行让谢望出马也行,宁哥儿也在一天天长大,不要再那么拼命了,行吗?”
“怕是不能如你所愿。”江芷笑意敛去,语气有些自嘲似的,“下个月,赵王之子百日宴,我要携礼前往江州府,月底便出发。”
林婉婉愣了愣,深吸一口气道:“果然。”
从江芷踏出十二楼前往天山那一刻起,林婉婉便隐约感觉这安生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没想到,果真如此。
三日后,端王府上来人,十八口箱子抬入十二楼,礼单拿起来长到人脚后跟。
江芷光挨件检查就花了一个通宵的功夫,第二天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困个半死。
“东海夜明珠八颗、红宝石五对、南海红枝珊瑚两尊……”
林婉婉在房中踱步念着礼单上的名字,慢慢停下道:“这些皇亲国戚可真是我们想不到的泼天富贵,别的不说,单这两尊红枝珊瑚,便要不知搭上多少条人命才能从海里运上来,就这样了,也不过是给百日小儿作为贺礼相送,真是能用穷奢极欲四字来形容。阿芷你说说看,我们这……”
林婉婉一抬头,发现江芷倚在贵妃榻上,已经睡着了。
她干脆收了声音,取来一条薄衾,正要小心翼翼盖在江芷身上,江芷却在这时突然开口:“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林婉婉被吓得手一哆嗦,捂着胸口道:“吓我一跳,你没睡着啊。”
江芷悠悠睁开眼,眼神疲惫中透着清明:“打个盹罢了。”
林婉婉抚完胸口,继续着方才未说完的话,道:“我想说的是,咱们镖局要不要再添些人手?毕竟这么多东西,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江州离临安又不近,小心驶得万年船,多防备些总是好的。”
江芷却轻轻摇头:“不必。”
林婉婉不懂江芷意思,诧异的看着她。
江芷呼了口气,浅浅瞧着林婉婉:“你冰雪聪明,怎么偏在这件事上转不过来弯了。”
“端王这回走的是明路,全南梁都知道十二楼送的是给赵王之子的贺礼,镖但凡在哪个州府出了意外,有的是人提心吊胆,轮不到我们去担心。”
“同样的——”江芷话锋一转,“只要他乐意,有的是官员抢着给他护送这十八口箱子,远不至于到亲自找镖局的地步。恐怕事实上走镖是假,想让我到诸王面前露面是真。”
江芷神情平静,口吻平淡无波,目光依旧是懒洋洋的疲惫。
只不过这疲惫中,隐约透着些尖锐。
“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江芷,是在为他端王许承平做事。”
《惠崇春江晚景二首 / 惠崇春江晓景二首 》
宋 · 苏轼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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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