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漆黑幽暗,一股凉气从里飘出,喷洒在江芷身上。
江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顿足片刻,走入其中。
她这两年眼睛越发不中用,到了这种环境里与瞎子无异,全靠听力辨别周围动静,水珠的滴答声,兔子窸窣的走动声,在此刻分外清晰。
而除了这些声音以外,江芷还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同时越往里走,身上的凉意越发明显。
随着视线稍加清晰,江芷一抬头,发现前方上空原本是洞顶的地方乃是空着的,瀑布沿着石壁奔腾而下注入水池,大片苍白的月光投入池中,几乎照亮整片洞穴。
江芷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还能见识这种奇观,兴致颇起,不着急抓兔子了,慢条细理地打量起这番天地来。
她觉得这地方有水还透气,倒挺适合改成个避难所的,可惜临安离这里太远,从十二楼挖地道怕是要挖到天荒地老。
在这附近州县买个宅子倒未尝不可。
为个山洞买宅子,江芷觉得自己大概被硫磺熏坏了,脑子里竟是些不着边际的事。
她走到水池边蹲下,伸手掬起一捧清凉池水。
正要洗上把脸,江芷忽然呼吸一滞,接着猛地起身将满捧水甩向四周,水化作万千水珠,袖上银针夹杂其中,势如破竹。
隐在暗中的男子被迫现身,狭长琴匣在他掌中如剑转动,挡住铺天盖地的凶险,无数水珠击打琴匣,接连起伏,声似珠落玉盘。
“想必从我一进来阁下就在观察我了吧,暗中偷窥,有意思吗?”
江芷语气不善。
男子将匣上银针拔出,挥袖还给江芷,心平气和道:“此处山生水养,非吾一人所占之地,若我开始便出其声,您必定止步而返,错失美景,岂不可惜?”
江芷哼了一声,心想倒是个会说话的,哪知借着月光朝男子一打量,未看清相貌,只瞧见头上无发,乃是名僧人。
江芷六年前刚入江湖吃的第一大亏就是和尚给的,眼下又被和尚算计,心里烦极了这群死秃驴,憋了一晚上没发作,这倒好,又撞上来一名和尚。
顿时好感全无,只剩恼火。
她眉头一皱,克制着怒气道:“你是谁派来的,玄慧还是悟然?”
对方明显一愣,立单掌道:“阿弥陀佛,小僧途经此地偶遇施主,乃为缘之所指,并非有意接近。”
江芷心说一声“放屁”,合着全天下的和尚都在今天聚集扬州了,那么巧的事情别人摊不上全被她摊上了。
她觉得自己今夜所作所为已经够给少林寺那帮死秃驴面子了,没想到对方给脸不要,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把她当傻子耍,简直丧心病狂。
江芷又瞥了眼行香子,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宰了算了。
而行香子似乎看出她肚子里翻的那些坏水,明明知晓此时走为上策对彼此都好,偏心里玩味大起,稍一颔首,故意惹火道:“施主放心,小僧对诃摩经全无兴趣。”
说完轻笑一声,话锋一转:“若是当初有心想要,施主的镖也出不了北方,来不了江南。”
江芷全身汗毛瞬间站立起来,炸毛猫儿一般,虎视眈眈瞪着对面那人。
既觉得这人好大言不惭,又觉得是个威胁。
行香子见江芷吃瘪,心里莫名畅快起来,转身准备离开洞穴。
在这之际,一道劲风袭去,直冲行香子后心。
行香子一躲,反手想给江芷一掌,不知为何又收回手,改立胸前“阿弥陀佛”一声:“佛祖在上,小僧对诃摩经确无想法。”
江芷冷笑一声:“我从来不信活人嘴里说出的话,你今日能踏出这个洞穴,难保明日不会咬我一口,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话音未落,飞身跃起一肘砸向行香子头顶百会。
其力之坚,竟能冲破护体真气。
若是寻常高手,此刻早已血溅当场,可惜江芷今天碰到的家伙内力过于深厚,即便冲破了那层护体真气,但等对方抬掌反扑,江芷一时遭受内力冲击,身体便后退不止。
径直落入盛满月光的池水中,碎了满地清辉荡漾。
池水冰凉,江芷沉入其中,全身如被冰冻,连思绪也随之停滞。
不知为什么,落水瞬间的失重感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好像似曾经历过,只不过那时有只手及时将她拉住了,没有让她沉没水中。
而现在,也有一只手朝她伸了来。
江芷以为岸上那家伙想趁此机会将她掐死,正准备对准那只手狠狠咬上一口,结果对方一把抓住的并非她的脖颈,而是她的衣襟。
“我说……”江芷咳嗽了两声,喘着粗气道,“你都把我推下去了,又把我拽上来干嘛。”
她伏在水池边,初春的衣裳全贴在了躯体上,情不自禁打着哆嗦。
对方并未回答她,而是把自己身上的一件东西解下,扔在了她身上。
然后就是笑声。
清朗,但透着股子嘲讽。
“江芷,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会变得聪明点。”
江芷本要斥责回去,但脑子一转意识到话里蹊跷之处,立刻道:“什么叫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什么时候认识过?我可从不与和尚打交道。”
对方并未回答,江芷抬头一看,只见身旁空空荡荡,眨眼功夫死和尚便不见了踪影。
“有病。”她牙根打颤骂出这句,抓住身上的东西仔细一看,发现是那臭和尚身上穿的袈裟,白的像雪一样。
待走出洞穴回到原地,江芷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袈裟一把扔进火里。
江盼宁被火舌呛醒,看到火堆里正在燃烧的东西,问江芷:“姐,你烧的什么玩意?”
江芷眉毛一竖:“别管,睡你的觉。”
江盼宁瞬间不敢吱声,闭眼装死。
而江芷明明都已经把那件雪白的袈裟给烧了,鼻尖却还老萦绕着枷南木的香气,不仅往她鼻孔里钻,还往她睡梦里钻,睡着了,做的梦都是在和那个死和尚在山洞里打架,简直烦人到不行,一直到天亮才消停。
到了平江,继续兵分两路,江芷带嫣然走陆路,董生带着镖队走水路。
本应水路先到,结果江芷在秀州等了三天,三天都没有等来董生等人。
傍晚在茶楼听书,隔壁一桌人嚼舌根子,动静大到快要盖过惊堂木。
“哎哟喂!听说了没有!十二楼的镖出事儿啦!听说是被水盗劫走啦!”
“这可是个大新闻,十二楼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怎么他们的镖还能被劫走?”
“嘿,技不如人呗,天天光吹个名头响,到了正经时候屁用不当,我听说那位大镖头带人在运河面上转悠三天了,硬是没能把镖给找回来,你们说说,丢人不丢人!”
桌上的核桃酥味道很好,嫣然吃了一个,抬眼打量江芷的神情。
江芷今日没戴帷帽,满头秀丽的长发被只木簪固定,斜髻垂在脑后,显得整个人温柔恬静,清而不冷。
她目不转睛望着台上的说书先生,似乎根本没留意周遭动静,眼里只有说书人口中的故事。
一直到惊堂木响,满堂喝彩掀翻房顶,江芷方眨了下眼,眼波一转,望着魏嫣然轻启唇道:“饱了吗?”
魏嫣然点头。
江芷拂袖起身:“我们回去吧。”
住的客栈在离这不远的芙蓉街,街上不是卖货的就是开饭馆的,吆喝声从早到晚不停歇,乃是秀州最为人多眼杂的街道。
江芷很明显的喜静不喜闹,魏嫣然其实挺意外她们会住在那里的客栈,毕竟过往路上江芷一般都会选择僻静处留宿。
嫣然也比划着手势问过原因,江芷的回答是:“那条街口的包子铺卖的包子味道特别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离得近,吃上的包子最热乎。”
可嫣然从没见江芷往那间包子铺里走过。
就很奇怪。
言归正传,且说二人回到客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刚刚抵达的十二楼众人。
在船上啃了那老些天的鱼虾豆芽,江盼宁此时正没命的往嘴里塞牛肉饼子,大有不把自己撑死不罢休的架势。
其余人虽也在吃喝,但神情异常凝重,尤其董生为首,垂着个脑袋,连口水都喝不下。
直到听见江芷一声咳嗽,董生才如梦惊醒似的,起身拱手:“大当家的……”
剩下的话便卡在喉中不知如何说出口。
江芷给其余正要起身行礼的伙计们使了记眼神,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
接着走到董生跟前,扶起董生的胳膊道:“瞧你这蓬头垢面的,估计在船上累得不轻,好好吃一顿,上楼洗个澡,今日早些歇下,其余事情,不要想。”
董生双目湿润起来,抬眼看着江芷,又说了声:“大当家的,我……”
江芷对他笑了下,没再说话,抬腿走向楼梯。
嫣然连忙跟了上去。
回到房间,外面的天接近黑透。
窗台摆着只白瓷花瓶,瓶子里装着零星几支白山茶,是嫣然在路上随手折的。
江芷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望向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清风吹来,空气中暗香涌动,她的两鬓发丝飞扬。
嫣然其实有很多想问的东西,但不知道怎样表达,颇有些坐立难安,只敢偷偷瞧着江芷。
时光就这么一直安静着。
突然间,江芷开口说:“水盗作乱是真,但镖不是被水盗劫走的,那样一群亡命之徒,出手只会为钱财,并且是看得见的金银珠宝,一本破经文,哪里值得他们冒险,况且以董先生他们的本领,不至于连区区几名水盗都解决不了。”
“有没有发现镖箱不见了?”江芷转过头,温柔的笑着。
接着说:“有人趁水盗作乱,把整个镖箱扔进了水里。”
“十二楼有内鬼。”
明天一定!(顶锅盖逃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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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