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
五台山下,一伙人马正沿山路浩荡前行,朱底镖旗随风展开,上头苍劲的落着“十二楼”三个字。
队伍中央,乌木镖箱遭玄铁链五花大绑,被众镖师严防死守。为首的总镖头骑着匹枣红大马,上身巍然如山,眼珠却在四周不停打量。此人本是个极正气威严的长相,只因眼睛瞎了一只,漆黑遮眼布一带,凶骇之气便拔地升起。
而与他并肩之人,却是名面容清秀的少年。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上下,骑白马着紫衣,五官初见轮廓,杏眼浓眉,神采飞扬,行路时目不斜视,下巴习惯性稍稍扬起,眼中一派倨傲之气。
“我当五台山有多凶险,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江盼宁吐出嘴里叼的嫩柳枝,吊儿郎当甩出这么句话。
董生扫了熊孩子一眼,无奈地撇撇嘴,转过头继续观察周围:“大当家的曾与文殊堂结下不小的梁子,文殊堂总署便在五台山上,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也该谨慎些。”
江盼宁“啧”了声,俊俏的眉梢一扬:“什么文殊堂武殊堂的,还不都是我姐的手下败将,他们是脑子被驴踢了才敢在这种时候出来使绊——”
话音未落,董生眼神一凝猛地勒马,大喝道:“停!”
江盼宁收紧缰绳,诧异地望了他董叔一眼,又顺着董生的视线瞧向前面。
只见山路前方摆了成捆荆棘,大喇喇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中,仿佛匍匐的黑虎。
江盼宁还当是什么厉害角色,见是“拦路虎”,不免厌烦。
此行虽是他头回带镖,但从北到南,路上强盗歹徒惧于十二楼威名,多不敢出来送死,放上拦路虎也不一定就是想劫镖,大都趁此机会出来搭话认人。
而江家少东家在临安城是出了名的猫嫌狗不理,素日除了对家中两个姐姐百依百顺,对外半个好脸色没有,更别说还要对其满嘴客套。
董生见此情形下马,往前迈了两步,抱拳高呼:“祖师爷留饭,兄弟吃一遍,我等吃一线,若想留情面,还请来相见!”
呼声过后,林中传来响声,三道人影腾空落在荆棘前,个顶个的面色苍白,仿佛多年未见日头一般。
董生观三人身手模样,沉吟片刻,道:“时过境迁,三年过去,你们文殊堂难道还要对曾经之事死咬不放吗?”
说完手便悄然落在腰间刀上。
江芷过去几次险些被文殊堂的人伤及性命,她自己虽不愿追究那些了,但不代表别人也和她一样大度。董生嘴上说着小心,但面对这些人,真就不除不解心头之恨。
哪知对面三人见这场面,居然二话不说地将腰一弯,拱手行了个大礼。
为首青年将头压了又压,好声道:“我们堂主料到十二楼此行会经五台山下,特命我等来此恭候,堂主还说了,过去之事是文殊堂无理在先,还请二位回去给江芷江大当家带个话,就说文殊堂与十二楼的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为对过去之事表达歉意,日后十二楼若有用得上文殊堂帮忙的地方,江大当家尽管开口。”
董生拔到一半的刀又不得不摁了回去,强压着心头的猜忌,冷冷瞥着三人道:“一笔勾销?说得轻巧。”
江盼宁眉梢扬起,语气不善:“我们还要赶路呢,没时间在这看你们黄鼠狼给鸡拜年,赶快把那拦路虎给小爷我撤了去,若是耽误了时辰,有你们倒霉的!”
三人面面相觑,只好又说一声“得罪”,夹着尾巴将荆棘撤开,退至路边目送镖队前行。
待董生上马,江盼宁冷哼一声:“还江芷江大当家,我阿姐的名讳岂是什么人都能叫的,不揍他们一顿算我今天心情好。”
而董生转头望了那三人一眼,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文殊堂与十二楼积怨已久,怎么会想起来突然示好?而且还是在走镖之路上,这里面怕是有些隐情。
江盼宁跟董生说了半天话不见回答,扭头见人正发呆,“哎”了一声:“董叔,你想什么呢?”
董生回过神,思忖一二道:“想到接下来要过扬州府,是走明路还是走暗路。”
江盼宁:“这还用想,自然是走明路了,我们从天山一路而来,路上什么样的狠角色没见过,怎么偏到自家地界里就怯了气了?”
董生听到他话中的天真,笑而不语,无奈摇头。
自北越二位先皇殡天,当今陛下越发笃信佛道,甚至大兴佛寺,隐有痴迷之兆。好巧不巧,他们这回的镖无关其他,正是传闻中能招魂引魄的佛门《诃摩经》。
佛门重因果轮回,经文以对逝去亡灵的超度为主要,像这种逆天而行之作,不必细想也知是旁门分支,不被大乘所认可。
但耐不住人人想得到。
秦岭以北异国他乡,他们可用拳脚傍身无视法规,可到了南边,数不清的暗箭,便要避无可避了。
……
扬州城,东关街。
商铺林立,百业俱全,嘈杂声不绝于耳,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望春楼下,猪肉摊子热闹,一颗热气腾腾的猪头从卤水中捞出,诱人的香味顿时弥漫在整条街。
围观男女争相上前,手指比划着要猪头的哪一个部位,七嘴八舌,有笑有怒,讨价还价中夹杂几句粗话,加上娃娃的哭声,场面好比一锅乱粥。
望春楼之上,有双眼睛静静注视这一切。
僧人一袭雪白袈裟,眉目清朗,左手轻缓拨动琴弦,右手拈着一只琉璃酒杯,气质本如山间清泉,但因眼角沾染醉意,微醺之下,眉目竟生出三分妖冶旖旎,好似谪仙降世,迷失红尘。
丝竹乐声中,一只绵软酥手探向僧袍,娇媚的声音随之响起:“高僧,奴家无端的心口痛,您替我揉揉可好?”
话音落下未见反应,女子心中窃喜,正要顺势攀上僧人肩头,却忽遭汹涌内力冲击,如被狂风挟卷,一个跟头飞到雅间内侧,正中软榻之上,险些砸到榻上沉迷温柔乡的红衣男子。
“我呸!老娘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喝酒的和尚!既敢喝酒,又何敢不碰女色!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六根清净!”
女子气急败坏爬起,本要继续发火,注意到红衣男子的神情,干脆再次一个酥软倒进对方怀中,娇滴滴的委屈道:“堂主这位朋友好没意思,奴家差点就要被他摔死了。”
阎陵光一笑,大掌握住女子后颈,柔声道:“他要真想你死,你现在连同本座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女子霎时起了一身冷汗,牙根打着寒颤,动也不能动。
阎陵光松开人,将胸前乌发甩到肩后,连带着对其余美人道:“都出去吧,本座要同这位六根不净的高僧好好聊聊。”
众美人下榻俯首,柔声道:“是。”
衣香鬓影走净,阎陵光下了床走向靠窗短榻,红袍松垮,面带倦色,步伐摇摇晃晃,宛如一个纵欲过度的浪荡子,街上随处都可见得。
“我应该叫你一声什么呢?”他没骨头似的在短榻上一躺,胳膊支起脑袋,目光懒懒打量对面僧人,不怕死地张口道,“法师?狗贼?还是……大外甥?”
僧人眉梢一挑,不太愉悦地瞟了他一眼,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单掌立于胸前,平和道:“贫僧行香子,法号怀溪。”
阎陵光嗤笑一声,头往榻上一倒,闭目道:“麻烦,还不如叫你大外甥——我说狗贼大外甥,你放着北越的江山不要,跑来南梁出家当和尚,为的是什么?”
见人不答,阎陵光继续瞎掰:“让我猜猜看啊,你现在的东家是嵩山少林,嵩山少林背靠秦相,秦相背靠周王,那周王,算是南梁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之一……”
说到这里,阎陵光猛地起身,满眼探究:“你到底想干什么?”
行香子望他一眼,目光平静温和,嘴里一本正经挤出四个字:“体验生活。”
阎陵光扶额,心说我体验你个大头鬼,果然什么鸟下什么蛋,叶寒生是个阴损货,他亲外甥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这时窗外有只鸽子飞来落在窗棂,抖了抖身体从嘴里吐出只小竹筒,吐完自己跳到桌上嗑瓜子仁吃。
阎陵光皱着眉头捡起潮乎乎的竹筒,又皱着眉头从里拽出张字条,看完轻笑一声:“十二楼要过扬州,这下可好,有的是热闹可看了。”
行香子的眉头在听到“十二楼”三个字时猛地挑了下,不过随即舒展开恢复从容。
阎陵光将字条攥在掌心,稍使内力,字条便被烧成一撮灰烬,散在风里。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事,盯着灰烬飞走的方向,喃喃道:“诃摩经能招魂引魄,你信吗?”
行香子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阎陵光语气不觉沉下去:“我是不信的,我也不关心,我只知道有不少人盯上了那本破经文,而江芷不在,十二楼那帮人,恐怕要凶多吉少。”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妇人的一声尖叫,拉着浓厚哭腔:“荷包!我的荷包!光天化日抢钱了!快来人啊!”
然不过须臾之间,逃跑的小贼便惨叫一声痛摔在地,膝盖跟被人卸了一样,想爬爬不起来。
妇人只道老天有眼,忙叫路人帮忙扭送其到衙门。
可行香子却是看得真切,哪有什么老天有眼,是小贼刚跑起来,便有一根银针飞去狠狠刺进了他的膝窝,直接整根没入皮肉,手段可谓毒辣。
由此,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到银针飞来的方向——
喧闹声后面,白衣女子悄然拽下帷帽薄纱,握住身边少年的手腕道:“走吧。”
来了来了俺来了,等稳定下来更新时间还是下午六点(可能)。以及没错行香子就是男主(作者已躺平),然后按照上部埋的伏笔,他是北越的大王子加明教教主的亲外甥,对女主来说算是毒buff叠满了……但是在我的大纲里,这对貌似还挺甜的?我也坐等自己怎么圆,反正he是肯定的,毕竟上部已经够苦了……
消失这段时间经历了换工作找工作谈恋爱再分手,就,没闲着,挺刺激,最终发现还是码字最能让我平静,所以我提前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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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诃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