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秾的双耳嗡地一下,整个人没了知觉,双目直盯地上的剑。
半晌,哆嗦着弯下腰,将剑捡了起来,从剑柄端详到剑尖,仿佛在重新认识这把剑,眼波颤动,嗓音冷涩急促:“胡说。”
凝结在刘沉眼中的冰霜融化,使得他的双目有些泛红:“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神仙也要难逃一死,我没必要骗你,江芷真的死了。”
来的路上刘沉思考了一路,在想这个消息到底要不要如实告诉李秾,他不是不知江芷对李秾的重要性,就是因为重要,所以才想要告诉他,彻底断了他对于温柔乡的最后一点幻想。
天底下女人多的是,只要小太子一朝登基为帝,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很快就会把江芷忘了的。
刘沉觉得。
所以他理所应当的对李秾继续说:“何该是这江芷福薄,等不到你一统天下的时候,也罢,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往后你更要专心于大业,切勿沉迷儿女——”
“私情”二字未说出来,李秾便朝他咆哮一声:“够了!”
少年满头华发比帐外皑皑白雪还要刺目。眼里的痛意,更是恨不得在这刻将所有一切都毁个粉碎。
李秾怀抱八两,盯着刘沉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决,甚至可以说是执拗。
“我不信江芷会死。”李秾说。
说完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转身便往帐外迈步:“我自己去找她。”
刘沉急眼,上前拦住他:“你疯了!还有三日便要开战,你非要在这时候动摇军心吗!”
李秾再也不为这番话所动,举剑便是一挥,出了帅帐骑上他那匹白马,头也不回消失在辕门。
刘沉差点被削成两半,愣在帅帐外既后怕又痛心,死盯那抹隐没在茫茫雪中的背影,语气比雪还冰冷:“江芷啊江芷,你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汤了,活着碍事,死了也不让人消停,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遇到你。”
刘沉那点得知消息时的复杂与惋惜,在此刻全部烟消云散。
乌云压境,天空沉得厉害,仿佛在提醒着人们一场更大的暴风雪就要来了。
傍晚,李秾终于骑马到达江芷坠落的山崖下。
离很远,他就看见了十二楼众人,虽看不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其中压抑的气氛。
铺天盖地的不安覆盖在李秾心头。
可他仍保留着一丝希望。
但等他下马而去,那一句“江芷在哪”还没有说出口,林婉婉冲上去照着他的脸便是一巴掌。
书香门第的淑女没了往日的端庄娴雅,双目赤红,形容癫狂,揪着他的领口大声质问:“你现在回来干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到!过去再是情深意重又有什么用!她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早点来!”
李秾眉头一皱,稍加思索便知信肯定是被刘沉扣下了,但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他不管林婉婉怎么撕他扯他,开口便道:“阿芷在哪。”
林婉婉身子瘫软,眼神望着身后掺在雪里的斑斑猩红,蹲下便嚎啕大哭。
李秾顺着林婉婉的视线看到雪上的血迹,心像被一只手猛地攥住,呼吸控制不住的急促发抖,全身血液仿佛顷刻逆流,两眼黑到看不见任何东西。
“阿芷在哪儿。”他疯了一般朝其余人大喝,“阿芷在哪儿!”
与他一样无法接受现实的还有江盼宁,即便地上的血和空气中的血腥是铁证,但江盼宁还是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姐姐会这么走了,他们姐弟俩相认的时间只有两年而已,除却当傻子的那段时间和他姐一直在外走镖无法回家的时间,真正得出相处的空,或许还没有几个月。
江盼宁一直左顾右盼:“我姐肯定还活着,她本领那么高强,不会那么轻易就——”
说到这里江盼宁不知想到了些什么,面上一愣剩下的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忽然抱头大哭。
山崖下哭声一片,把李秾哭得彻底心烦意乱,随便逮住个人便问:“ 阿芷呢?阿芷到底在哪儿?你们快告诉我啊!”
其他人只哭,憋住没敢回答他,轮到文儿了,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本来就胆小,文儿哆嗦一下居然道:“大当家的……没了。”
李秾无法接受这句话,登时怒斥:“你说什么!”
文儿更害怕了,拉着哭腔跑到林婉碗身后:“从那么高的地上摔下来,大当家的很可能没了……”
更残忍的她还没有说出来,是他们来到发现地上的血里还掺着人的发肤皮肉。
这些几乎是铁证。
可李秾无法相信,崩溃中仍夹杂着最后一丝希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道:“这不可能,阿芷她武艺高强,我们二人过去遇到的生死关头那么多,她都能一一挺过,怎么会葬身于这一方小小山崖下,这绝对不可能!”
林婉婉起身怒指,又哭又笑,悲凉异常:“不可能?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为了你连自己的经脉都废了,危险来临时除了自己,她还能指望谁!”
李秾心跳一沉几近窒息,颤声问:“自断经脉?什么自断经脉?”
林婉婉一笑:“你看,你连她为你做了些什么你都不知道,或许你们两个人从开始就是不合适的,你们身上背负的东西都太沉重了,自己都要被压垮,拿什么余力去庇护所爱之人。”
李秾却听不下任何的声音,他的脑海中只有江芷自断经脉这一个消息。
为什么自断经脉?为什么说是为他自断的经脉?前因后果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江芷在内力全失的情况下坠入山崖,而在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有地上掺在雪里的血是那样的猩红灼目,几乎烫伤他的眼。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意识到一个致命性的问题——没有了内力,剑便是她唯一的希望,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她怎么会离开她的剑?
暴风雪袭来,兜头砸在李秾发上,白发与白雪几融为一体。
李秾抱着剑,仰面在山崖到处大喊:“阿芷!阿芷啊!”
随着一声声没有得到回应的呼唤,李秾的心也在一点点凉下去。
他原本承载着七情六欲的身体成了一俱没有任何知觉的躯壳,天地浩荡成了莫大的迷宫,他身处迷宫之中,再也找不到那条通往喜怒哀乐的路。
经脉断尽、武功尽废、坠落山崖、粉身碎骨。
李秾难以想象这是他的阿芷最后的结局。
他一直叫江芷的名字,叫到喉咙嘶哑,就是不愿相信江芷会死。
直到他在血迹中捡到一节小指骨。
指骨纤巧,他身为大夫,一眼便能看出这不可能是身为成年男子的洛惊春的,只会是女子或者小孩。
李秾彻底疯了。
他跪在地上,将那截指骨贴在自己心口,悲痛至极之下嘴里竟发不出丁点声音,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气声。
泪砸在地上融化在雪里,融化冰冷亦成为冰冷。
耳畔的哭声他已经听不到了,冬季的寒冷与他无关,他的生命中亦再也没有春天出现。
那个明媚如朝阳的女子走了,也把他生命里最后一点阳光带走了。
夜里,刘沉亲自把人从雪里刨出来。
晃着他的肩膀说:“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德行!哪还有半点你父皇当年的样子!不就是个女人,死就死了,一定要把自己也弄得半死不活吗!”
但随即刘沉又懊恼自己说话太强硬,这孩子是吃不得硬的,便又说:“你不是想保住建康府一城的人吗?我依你便是了,赶紧振作起来。”
而李秾嘴里却喃喃念着:“不重要了,建康府不重要了……”
刘沉欣喜于他的突然转性,只当他的妇人之仁随着江芷的死也跟着不见了。
扯下身上厚裘劈到李秾身上,意味深长道:“建康府不重要,但仇人重要。辛辛苦苦筹备了那么久,谢无垢近在眼前,不杀了他为你父皇母后报仇,你能甘心吗?”
父皇母后。
这是最后能激起李秾求生**的两个人。
他裹紧了身上的厚裘,哪怕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双目空洞望着前方,声音极度嘶哑:“谢无垢……报仇……”
刘沉埋藏在心的慈爱被勾起,伸手摸了摸李秾的头:“好孩子,这就对了,儿女私情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即便老天爷不给你断,必要的时候,自己也得断。”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没再出声,帮着手下抬起李秾送上马车。
三日后,雪势渐小,雪花仍在飘飘洒洒。
这不是个打仗的好时候,刘沉也没有料到江南有朝一日会有雪下。
但事物往往都有两面性,南梁军队本就被江南的风水养废了,极度的严寒之中更是不堪一击,哪里会是穷凶极恶的叛军和在北方过惯雪天的女贞人的对手。
号角声浑厚震耳,建康府外,大军集结。
刘沉在马上瞧着严防死守的城门,先给李秾使了个眼色,又转头,对属于第二梯队首领的谢无垢点了下头。
角声落鼓声起,李秾拔剑,剑光直指凌霄,灰暗的双目凝望城门,毫无感情地吐出一句:“杀。”
与此同时五十里外,在陌生人帐中昏迷三日的江芷,猛地惊醒。
以后就晚上更了(白天实在太忙),以及不出意外秾哥应该下章下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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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上部尾声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