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气氛越发紧张,华山与明教本就势不两立,再经张栩对洛惊春的“诬陷”,在场华山弟子恨不得即刻将明教所有人赶下山去,所有武林中人也都站在了他们那边,箭弩拔张之势明显,争吵越来越厉害。
喧闹中,江芷本欲上台,不料三寸钉这时狠跺一下脚,不耐烦道:“吵死了!”
脚下山体一颤,众人连忙屏声息气,目光全部集中在那小小女孩身上。
三寸钉飞跃上台,对着张栩一扬下巴:“我跟你打。”
张栩懵了一懵,对江芷道:“这位是?”
江芷也不愿再藏,干脆承认:“我师父。”
张栩噗嗤一笑:“江盟主何至于认一娃娃当师父,别开玩笑了。”说完瞧向三寸钉,语气稀松,“小妹妹,打可以打,不过如果等会你输了,可不能说我以大欺小啊。”
三寸钉白眼都懒得飞一个,身姿如电上前一拳将张栩击到台下,完毕甩了甩手指头道:“下一个。”
四下俱惊。
张栩在比武台下踉跄爬起来,抹了下嘴角的血迹,双目炯炯盯着台上人,不可置信道:“你是什么人!”
这种身手,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太诡异了。
三寸钉并未搭理他,目光在底下最主要的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没好气道:“没人敢上来我可就自己点了啊。”
她的手指头绕啊绕,正要停在洛惊春身上,便有一袭红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在她面前,盈盈笑眼在她身上一转,微微颔首道:“在下朱雀堂堂主阎陵光,前来讨教。”
三寸钉冷哼一声:“又来个送死的。”说话时便已开动拳脚。
阎陵光从袖中放出骨鞭,森森骨节冒着骇人寒气,毫不留情朝三寸钉挥了过去。
三寸钉未躲,伸手运作内力生生将骨鞭推了回去,阎陵光使出的功力全部都反噬到了自己身上,闷哼一声后退两步。
“你到底是谁!”阎陵光有些怒了。
三寸钉抬眼一瞧他:“我是谁,凭你,还没有资格问。”
阎陵光彻底被激怒,他有很多年没被这么狂妄的对待过,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间羞耻心作祟,愤怒与懊恼交织,冷笑一声阴测测说:“那就当个死人,永远也不要开口吧。”
说完高举骨鞭挥舞,空中立刻火光四现,江芷大惊失色,冲台上喊道:“师父小心!他走的是火路子!”
修罗道出疯子,弄不好便要和你玉石俱焚。
三寸钉感受到头顶的灼热烤气息,未等火光落下,便催动内力,漫山遍野的风呼啸而至随内力而动,团团包住火光,一把熄灭。
阎陵光彻底惊住,看了看台下的江芷,又看了看三寸钉,低头喃喃道:“居然是天下无双……”
抬眼再看三寸钉,眼中的震惊便无与伦比,腰深深弯了下去,拱手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请前辈谅解。”
所有江湖人也被这等场面惊呆,后知后觉逐渐沸腾,一声高过一声高谈阔论——
“天下无双!她用的是天下无双!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看着明明就是个孩子啊,怎么会用天下无双!”
“妖怪吧这是!”
各种声音杂乱无章,每个人的想法也各有不同。
江芷在犯郁闷。
因为按照事先说好的,这里一切都由她来出面,三寸钉和清云子轻易不表明自己,是关键时刻出手相助的人,但是现在的走向,似乎在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清云子呢。清云子看不到台上发生的一切,但完全可以通过声音辨别出来,他知道,三寸钉现在已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洛惊春要盯上她了。
而在台下众人中,有一个被他们所有人都忽略掉的人,正在默默的攥紧拳头,咬紧牙关。
柳如霜太过于苍老,甚至说是干瘪,如同一根毫不起眼的枯柴火。所以哪怕有人知道她是传闻中心狠手辣的西疆蛊女,也不会对她投以太多注意,只会尽量的离她远一些。
没有人在意她,更没有人在意她的痛苦。
即便她看向三寸钉的眼神已如毒蛇吐信一般犀利,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拐杖捏个粉碎。
柳如霜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痛苦,为什么她可以换一副样貌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想怎么活怎么活,连看见被自己伤害过的人都可以丁点反应没有?”
“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无声的控诉似让比武台上的三寸钉也有所察觉。
阎陵光夹着尾巴下场,三寸钉刚要松口气,心里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升起来。
放眼一看,江芷那边没有什么异常,不需要多担心。
她收回目光正要让自己少多想,随即便闻到一股扑鼻腐臭,一道夹着臭味的黑风朝她的狂扑而来,风中的蛊虫沾之则与皮肤融为一体。
黑风中,一道声音幽幽传来,淬毒一般:“孤平悠,你怎么能对我视而不见?”
多少年没有人对她连名带姓叫这三个字,三寸钉甚至有一点茫然。
她一掌将黑风拍散,柳如霜的身影出现在对面。
老态龙钟,皱得活似晒干橘子皮一样的一张脸,眼皮耷拉,唯那双饱含怨怼的细瞳,与年轻时别无二致。
三寸钉面无波澜,望着柳如霜的眼睛不带情绪,只是道:“我还有要是在身,现在不是跟你清旧账的时候。”
柳如霜却大笑起来,直笑得的在场中人双耳刺痛不得不捂住耳朵,才用凄厉的声音嘶喊道:“孤平悠!真的是你!多少年了啊!你知道全身断骨求死不得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吗!我今天终于能报仇了!”
江芷眉一皱,想上台却被清云子拽住了胳膊,便扬声喊道:“我师父不是孤平悠!孤平悠应该是个老太太才对,和我师父根本是两码事!”
柳如霜却嘶声力竭地坚持:“不!她就是孤平悠!我才不管她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我要报仇!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即便是公孙史还在,我也要杀了她!”
前半段话三寸钉不为所动,说到最后一句三寸钉不知如何,竟是双眸一紧神情一肃,伸手一把扼住柳如霜的喉咙,眼含杀意,沉声道:“你很清楚公孙史不会在了,是你杀了他。”
柳如霜情绪更加激动,毒杖一抡摆脱三寸钉,神情慌张:“我告诉过你不是我!我是奉师命给他下了蛊不假,但那蛊是情蛊,只会惑人心智,不会伤人性命!”
柳如霜老迈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只有年轻女子才能流露出的青涩的彷徨,垂着眼眸道:“我喜欢他,我怎么会害他!”
三寸钉胃里忽然恶心的翻涌,两掌一运积起两团真气便朝柳如霜披天盖地砸去,嘴里重复自己多年前便说过的那句话:“一个毒物,连人都算不上,懂什么人的情感。”
“还喜欢,我替我师父感到恶心。”
柳如霜生承一掌,身上有什么东西碎了,亦或者是她的心彻底碎了。
她放声尖叫起来,声音如鬼在泣响破云霄。随着叫声,她的两手指甲越来越长,足有三尺有余,漆黑发光冒着骇人黑气。
柳如霜的头发披散炸开,挥舞指甲扑向三寸钉,形容疯魔,似要将其撕成碎片。
“我恶心?难道他就不恶心吗!”柳如霜笑起来,厉鬼一般,却又就此打住,恍然大悟般道,“呀,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孩童模样了。”
“孤平悠,你是不是对他用了起死回生术?”
三寸钉未答,出手越发狠厉。
柳如霜咯咯笑:“看来我猜中了,你真的对他用了那种邪术,不过看来你并没有成功,虽然你得到了代价,但他也并没有活过来。”
柳如霜不知道,其实成功了。
成功了,然后眼睁睁看他再死一回。
这是三寸钉的毕生心结。
因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山林呼啸,比武台三分天地成了漩涡中心。
只听一声哀嚎,柳如霜重摔于石台边缘,摇摇欲坠。
三寸钉手持七根生剥下来的长指甲,一步步走过去道:“我当初就不该留下你的命,过往祸害我师父,如今祸害我徒儿。柳如霜,你真的该死。”
柳如霜猛吐一口黑血,疯了一般抓狂:“我说了情蛊不会害死人!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她盯着三寸钉,强行压着眼中蚀骨的恨意,喘着粗气道:“中了情蛊的人会把施蛊人看成自己喜欢的人,从而对其言听计从。你猜他,把我看成了谁?”
三寸钉皱着眉,心里想着不能上当,却仍是不自觉蹲下身。
柳如霜贴着她的耳朵,冷笑一声道:“公孙史天纵奇才如何,天下第一又如何,他能摆脱得了世间一切,但他摆脱不了人伦,参不透生死。”
听到“人伦”二字,三寸钉一下子懂了这句话,当即汗毛一竖手脚都在打寒颤。
柳如霜也就是抓住了这一刻的机会,扬起手上剩下的穿肠利甲,一把朝三寸钉脖颈掏去,嘴里咬牙咒骂:“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