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太突兀,把江芷刺激得汗毛一竖,飞快和花见羞对视一眼,二人立即朝楼下飞奔。
外面狂风猎猎,烛台上的烛火亦是不安跳跃。原本几个酒鬼多数已经回房了,只剩下一个还趴在桌子上,面埋桌面,一动不动。
阿李瘫在地上,盯着趴在桌上的客人,一脸惊恐不安的神色,呼吸急促,瞳仁颤动。
花见羞赶了来,看见这个场面,楼梯没下完就嚷嚷:“大半夜鬼嚎什么呢!生怕客人睡得着是吗!”
阿李却指着趴桌上的人说不出话来,指头尖都跟着打哆嗦,费了半天的劲,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这……这人……没气了……”
花见羞的神色这才严肃下来,过去伸指头往人鼻息下一探,果真一片冰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要死了!早就跟他们说少灌那么些黄汤!”每年在人来客栈喝酒喝死的人并不在少数,花见羞与其说是惊慌,不如说是嫌处理尸体麻烦。
趁着风大,扔外面了事。
她先一把将尸体放倒,自己架住了两只胳膊,本想叫阿李帮忙,不过看那小子站都站不起来的烂怂样子,干脆朝江芷喊:“过来搭把手!”
江芷翻了个白眼,没想到来到第一天就干上了毁尸灭迹的勾当。
不情不愿走过去,正要弯腰,她的视线却直直落在了尸体脖颈的位置,冷不丁道:“等等。”
花见羞分外闹心:“再等等天就要亮了!”
江芷却不由分说将尸体的两只胳膊从花见羞手里夺出来,把尸体卧在地上,指着他的脖子道:“你看这里是什么。”
花见羞一瞧,顿时愣住了。
只见对方粗糙的脖子两边赫然几道青紫的痕迹,因肤色黑,乍看还真没看出来,幸亏江芷提醒。
花见羞望了江芷一眼,眼神中饱含狐疑,明显没想到自己地盘上还会有这种突发状况。
阿李站起来跟着往尸体脖子上望了两眼,意识到问题后,眼睛瞪得像受惊的猫,全身又是一哆嗦:“这人是被掐死的?不是喝酒喝死的!”
花见羞过去抬手照着阿李脑袋敲了一下,咬牙道:“你再大点声,让整个客栈的人都下来围观多好!”
阿李顿时不吱声了。
死个人没关系,关键这人要是死的不明不白,很容易引起其他人对客栈的怀疑,再说是天下第一黑店吧,但要一点道义不讲也混不到今天。
花见羞没那么多避讳,直接伸手进了尸体衣领里,感受了一把温度道:“死的时间不长,应该在半个时辰以内。”
说着望向阿李,眼神多少带点怀疑:“这么晚了,其他三个都睡了,你为什么还没睡?”
阿李眼中闪过一丝慌张,解释道:“阿赵叔从茅厕回来把我吵醒了,我想着外头应该还有喝醉没回房的客人,就想把他们扶回去,谁知道就……”
说到一半,眼神下意识躲闪了起来。
花见羞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忽然一伸手从阿李怀中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粗布钱袋,下巴朝尸体上一扬:“这只钱袋是人家的吧,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阿李双膝一软跪到地上,头深低着拉起哭腔道:“我……我就是一时起了贪念,想着趁他们喝醉能捞点是点,但我过来只是偷了钱袋,人……人真的不是我杀的!老板娘你信我啊!”
“我信你。”花见羞道。
阿李两只眼睛刚放起光,花见羞便接着吐出让他透心凉的后半句——“信你日夜都想攒够钱离开人来客栈,好去找你那个狼心狗肺的中原爹。”
阿李彻底慌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爬到花见羞脚边不断磕头:“您得信我!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花见羞的声音冷下来:“我信不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愿意信吗!”
早在江芷花见羞赶下来不久的功夫,二楼三楼便陆续有人出来看热闹,到了这一会儿,抬头往上一看,栏杆后面已经站满了人,纷纷伸个脖子往楼下望。
花见羞转身冲着满楼人一拱手:“我人来客栈门户不净让各位看笑话了,今日之事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还请诸位回去继续睡好,天亮之后辰时三刻,拍卖大会正式开始。”
想必是点子正,死的这个人是独自进的大漠,没有同伴在这时候出来大呼小叫,倒让花见羞心里松了口气,少浪费了不少精力。
待看客三两散尽,花见羞冲不远处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三个伙计道:“愣着干什么!过来把这个麻烦精拉到柴房锁起来!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准把他放出来!”
阿李还是不住朝花见羞磕头,泪珠子不断往下淌:“老板娘你信我!我真的只为财不为命!人不是我杀的!如果是我杀的我一定会承认的!”
花见羞不耐烦地朝三人一招手:“赶紧的啊!”
来了两个人一人一只胳膊把阿李从地上捞了起来,不由分说便往后院拖。
阿李依旧哭着辩解:“不是我杀的!老板娘你信我!信我啊!”
阿赵听着动静,转头望了一眼阿李那边,有些不忍道:“这孩子胆儿小,应该不是他干的吧?”
花见羞冷哼一声:“胆儿小?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几个胆小的?会装罢了。”
说完指了下尸体,皱眉道:“趁早处理了,别到时候生出一堆虫子到处爬。”
阿赵点着头应下。
一场不小的风波在此时戛然而止,花见羞打了个哈欠,拉着江芷往楼上去,装模作样赔着笑道:“让妹妹跟着受惊吓了,你放心,姐姐肯定不会再让这种情况发生第二次了,你只管安心睡觉。”
待上了二楼,江芷把胳膊从花见羞手里一扯,压低声音道:“行了,别装了,你知道凶手不是那小子。”
花见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在惊讶于江芷的心细程度,不过嘴上依旧坚持那套:“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那人在一楼好端端喝着酒突然就死了,阿李身上又藏了人家的钱袋,其余人又都睡觉的睡觉,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可不要跟我在这胡说八道。”
江芷懂了花见羞的意思,把她拉到僻静处,伸手把掌心的东西给她看:“你看这是什么?”
花见羞瞧着江芷掌心黑黢黢活似泥丸子的一颗东西,低头嗅了嗅,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连忙捂着鼻子退后道:“你这丫头好生有病!没事抓块骆驼粪在手里做什么!留着明日当早点吗!”
江芷飞出一记眼刀,没好气道:“当早点给你吃?”接着神情正色起来,声音继续放低,“这是我在尸体鞋底上发现的,还黏糊着,肯定是不久前才黏上的,你这客栈哪里有骆驼粪?”
花见羞想了想:“骆驼粪……那就是骆驼房了,你们这些汉客一来那么多人,骆驼栓在外头不到半夜就得被风卷走,我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一合计,就专门在后院盖了个骆驼房。”
说着皱起眉头来,一脸嫌恶道:“你是不知道那些臭男人有多烦人,尿急了多走两步就跟能累死他们一样,放着茅厕不用,偏逮住个骆驼房可劲嚯嚯,现在里头都不能闻,也就骆驼能受得了那股子味。”
江芷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花见羞瞟着江芷:“有人选了吗?”
江芷:“你问我还不如去问骆驼。”
花见羞翻了个无奈的白眼,抬腿率先回房:“行了行了睡觉去吧,我再想这些脑浆子都要炸了,什么事都等天亮之后再说。”
江芷望过去:“你不怕你睡到一半连人带客栈都没了?”
花见羞转头灿然一笑,伸手扯着江芷脸颊,捏着嗓子造作道:“那我可乐意得很呢,有你这样水灵的小姑娘给我当陪葬,我不得直接羽化成仙?”
江芷把脸颊上的爪子扯下来,瞪了花见羞一眼,想骂两句不知道骂什么,二话不说转身回房了。
二楼整间客栈都跟个迷宫似的,出了房门不知东西南北,江芷在乌漆嘛黑中摸了半天才摸到自己是从哪个门出来的,进去抖了抖在花见羞房中吹身上的沙子,把门锁好把蜡烛一吹,扑床上睡觉去了。
累到极致时人恨不得沾枕头就睡,但脑子还是活跃着的。
江芷真的很想知道人到底是在骆驼房中死的还是在客栈里死的。如果是在骆驼房中死的,那么杀他的原因是什么?图财?真是图财阿李就不可能后来又在尸体身上捞到只钱袋。图仇?那杀他的机会有很多,不必弄这么多曲曲绕绕,尽管在明面上放开了杀,花见羞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她尝试设身处境,假如自己就是凶手,会因为什么,在骆驼房里对一个喝得醉醺醺满脑子只有小解的家伙痛下杀手,不因为钱不因为仇,甚至可能才刚刚认识这个人。
会因为什么,会因为什么呢……
江芷的眼皮不安抖动着,长睫随之颤抖,突然的,她睁开眼睛,眼睛在黑暗中分外清明。
她想到了。
因为那个人,看到了“我”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