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力气极大,出招动作还给江芷一种熟悉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一晃而过,她听到水流哗哗的流淌声,扭头一看打开的羊皮水壶正躺沙子上不断往外冒水。
江芷心一急,膝盖一抬照着男子跨/间便是一顶,对方闷哼一声,很轻易地被她从身上掀了下去。
江芷爬到水壶跟前,本来想着能抢救一点是一点,结果时机太晚,赶到的时候水壶里最后一滴水正好流干,她将壶嘴上残存的舔干净,再往外倒,便一滴倒不出来了。
“都怪你!”
江芷怒骂一声,扔掉水壶再度朝男子扑过去,这回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骑人身上拳拳照着人脑袋抡。
“恩将仇报的东西!我好心好意怕你渴死想给你点水喝,结果你就这样对待我!我满满一壶水啊!现在全没了!没了!”
江芷吃人的心都有了,自然轻易不会消停,而男子也在她这三言两语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本来想任由着她揍好让她出气,结果发现这丫头似乎不闹出人命不罢休,便猛一挺身将她反扑,两只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遏制力气,强迫她安静了下来。
二人一上一下,隔着大漠中昏暗的光线和风沙,就这么各自心怀不爽的打量对方。
“浪费水是我的不对,但我以为你是沙匪。”声音哑到像被刀割过。
意识到这人说的是汉话,江芷还愣了一下,随即将人一脚踢开:“哪家沙匪那么好心还验你死活!看见有个人早一刀桶上去了!”
本来想继续骂骂咧咧,不料把男子踢开后江芷眼皮一抬,看见万丈苍穹之上异常明亮的漫天星辰,动静居然停下来了。
大漠的星星和别处的星星不一样,很大很亮,像无数盏灯挂在天上,但又比灯要美丽得多,而且离得很近,一伸手就能摸得着似的。
男子被踹开后动作很利索站了起来,知道这小丫头记仇气性大,本来打算再好好道个歉,未曾想头一转,看到的便是江芷安安静静躺在沙地上,神情一反方才的凶神恶煞,变得很温和从容,手往上伸着,像在试图抓些什么。
男子跟着一抬头,看到的便是漫天闪烁星光。
他没去叫她,反而在她身边坐了下去,没说什么话。
等江芷将手放下了,他就朝她一伸手,示意她坐起来。
江芷冲着摆在眼前的爪子哼了一声,手一抓借力坐了起来。
“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她一边这样碎碎念,一边把腰上另一只羊皮水壶解下来,凶巴巴地往人跟前一递,“要是再将水给我洒了,我绝对会宰了你。”
语气里直冒寒气。
男子也没客气,接过以后将蒙面布往下一拽,咬掉塞子仰头朝嘴里灌了一口。然后继续遮上蒙面布,用塞子塞好水壶,还给了江芷。
江芷对这人长什么样没多大兴趣,喝水的时候她看都懒得看,不过接水壶时瞥了一眼,也没有看多清楚,只注意到一双格外亮的眼睛,形状也偏细长,眼尾微微上翘,但和她与李秾的眼睛不一样,似乎没有那么重的锐气。
江芷把水壶重新绑在了腰上,开始抬头根据天上的北斗七星判断方向。
人来客栈在大漠中偏东的位置,只要她朝着东边一直走,不怕找不到地方。
“北斗七星指北方,那么东方就在……”江芷手指星星嘀咕着,一个头两个大。
男子喝完水润了喉咙,嗓子便不如初时那么沙哑,恢复了几分原有声线的清越。
见江芷对着东南西北犯愁,他轻嗤一声:“怎么,迷路了?”
江芷白他一眼:“你不也是?”
同为天涯迷路人,谁也别戳谁脊梁骨。
对比江芷急着找到出路,男子却不急不慌从怀中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盘子,感慨说:“这都已经是大漠腹地了,我要是迷路,从一开始就进不来。”
江芷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犹豫了下跳过去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盘子四周不仅有很多小字,中间还有只黑漆漆的勺子。
江芷好奇心起,伸手想去拨一下这只勺子。
男子却拍了下她的手:“别动,这叫司南,是能辨别方向的东西,你看这上面的字,是不是写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江芷借着星光仔细看了看,点头:“是的。”
男子接着道:“这只勺子的柄指向哪儿,说明那里就是什么方向,有风沙也不怕,白天也不怕,只要确定好方向,你就知道路该往哪走了。”
江芷眼前一亮:“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男子:“出发?出什么发?”
江芷:“你难道不是去人来客栈的吗?”
除了去人来客栈,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人闲得作死往大漠里钻。
男子笑了笑,眼睛弯得像狐狸,不过江芷当然看不到。
“好啊,那就出发吧。”他愉快回答。
江芷正打算动身牵骆驼,忽然感觉手上好像从天而降了一滴液体,温热热的。
她抬头看天:“下雨了吗?”
男子以为她傻了:“沙漠里哪有那么多雨可以下。”
说着朝她一望,神色顿时变了变,声音些许紧张:“你流鼻血了。”
江芷“啊?”了一声,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子下面,摸到温热潮湿一片,方回过神说:“怪不得这半天喉咙里都腥不拉几的。”
早知道白天的羊肉汤里就不该放那么多辣子。
“先别说话了。”男子将她腰间的羊皮水壶拽下来,“喝水。”
江芷凑合着喝了两口便将水壶重新挂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往鼻孔里堵,羊皮袄又干硬不能擦,不一会儿半张脸都被血染红,要是白天被人看见,非得把人家吓出个好歹来。
男子心中暗叹一口气,指着江芷腰间的剑:“可否借我一用?”
江芷飞出一记眼刀:“干嘛?趁我病要我命?”
对方哭笑不得,也懒得跟她费那么多话了,直接将八两从剑鞘里抽了出来,拔剑声清冽短促,在苍茫的风声中分外清晰。
江芷以为这人要出什么幺蛾子,弓步都要拉好了,结果他转身朝自己身上来了一下,待回过来,便递给她一块柔软整洁的料子。
很明显是贴身穿的。
“把脸擦擦,把鼻子堵上。”对方如斯安排。
江芷把料子握在手里,一摸便知不是凡品,更加难断这人的来头。
手忙脚乱堵住鼻子,二人终于上了骆驼。
江芷手持司南,在风沙中眯着眼睛判断前路,嘴被围巾遮住,鼻子也被塞住,说起话便异常费劲。
“你身手不错,应该也有两个臭钱,手里有这玩意也不会迷路,为什么会昏倒在个沙漠里?”江芷问道。
对方一笑,声音清晰又悠远:“因为有很多人想要杀我,还差点让他们得手了。”
江芷以为他也遇到了沙匪,便叹口气:“那你也怪可怜的。”
身后的男人笑而不答,心说:“若她知道沙丘下埋满了尸体,是否还会觉得我可怜呢?”
那些尸体可不是外厉内荏的大漠沙匪,而是千里挑一的北越精兵。
骆驼在风沙中砥砺前行,江芷的鼻血已经不流了,她将染血的布料从鼻孔里拽出来,脏兮兮的自己也嫌弃,顺手就给扔了。
江芷:“你衣服上有熏香?”
“有,闻出来了?”
“是的,有点呛鼻子。”
对方在她身后道:“那你的鼻子真的很好用,这种时候都没有失灵。”
江芷揉着眼睛不说话,想来比起一个好用的鼻子她更想要一双好用的眼睛。
就在这时,男子突然贴近了她的耳朵,沉声道:“江芷,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很重要,听好了。”
不知怎么,江芷一下子屏声息气,当真认真等他开口。
“我去人来客栈是想找一个人,但我现在想通了,那家伙冥顽不灵,死就死了,我又何必费那般功夫。我费了你一壶水,现在就还你一条命,你到了以后,自己的事先放一放,观察好每一个人,然后就用鼻子闻。”
江芷:“闻什么?”
“火药。”
江芷眉头一皱:“火药?人来客栈为什么会有火药?”
对方一声轻笑:“我就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希望下次见面,你不必再如此狼狈。”
声音越来越薄,仿佛消失于茫茫风沙中。
骆驼还在疯跑,江芷一扭头:“你倒是跟我说清楚!”
可身后空落落的,哪还有什么人。
年轻男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鬼魅一般游荡在这塞外大漠里。
要不是手里的司南货真价实,江芷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经历了一场幻觉,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
思绪懵了半晌,江芷忽然灵光一现:“不对,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叫江芷!”
半个时辰后,人来客栈五十里外。
江芷在风沙席卷的黑暗中瞥见了前路的一点亮光,亮光开始还只如黄豆大小,后来随着她的渐行渐近,黄豆变成了蚕豆,最后变成悬挂在客栈门口的两盏灯笼。
从外看,这家客栈极大,三层楼的窗户都亮着光,但因为整个客栈都是用黄土掺着黄沙砌成的,给人的感觉厚重无比,泥土的沉重盖过了烛火的轻盈。
江芷下了骆驼走到客栈门口,可能是怕风沙席卷,客栈的门并不大,至多能容两个成年男子同时进出。
门两边已经褪色的大红色对联上,一边题:“人来客栈不来人”,一边题:“半屋恶鬼弄乾坤”,横批:“福无双至”。
再往上的牌匾,便是寥寥草草四个大字——人来客栈。
江芷走过去,敲门的功夫里便能听到里头喧闹一片,可想而知进去会是个什么样的画面。
“铛铛铛。”
没人应,她抓住兽环又叩了三下。
里头传来男人尖细粗鲁的嗓音:“都什么时候了才来!客栈里已经没空房了!从哪来的滚哪去吧!”
江芷二话不说,照着门缝一脚踹去,里头的门栓直接当中折断,两扇门“嘭”一声砸到两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4章 司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