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第322章 馒头

世界顿时安静了。

黑衣人低头，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能被剑所伤，抬头看江芷时眼神里满是滔天震惊，继而仰天大啸一声，身体猛地往后一退，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剑人分离。

他最后望了江芷一眼，捂着伤口离开这片废墟。

而江芷，也在他走后，膝盖一松，重重倒了下去。

第二天江芷醒来时，包子正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见她醒过来，低着脑袋便去蹭她。

江芷已经不太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的嘴唇干到干裂，嗓子渴到冒烟，满脑子都是“水、水、水”。

爬起来牵着马，江芷踉跄着在附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条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连条游鱼都没有，江芷扑过去将头扎水里痛饮几大口，又躺地上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有了活着的感觉。

鸟儿在耳边鸣叫，太阳很刺眼，江芷依稀想起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大事小事叠在一起，唯有一件事情异常清晰，轰雷似的响在她脑袋里——柳叶桃死了。

可是很奇怪，江芷的表现已经不是昨夜里的歇斯底里，她就坐在地上发着呆，脑海中飘过那五个字后便是一片空白。

她不哭了，但她很茫然，像刚来到这个世上的人。

想了半天，她才想到自己要干什么。

不出所料镖师们现在应该都在找她，那她得尽快去和他们汇合，不能耽误了回临安的功夫，毕竟现在天热了，尸体很快就会腐烂，总不能让常家二老连自己儿子最后完整的一面都见不上。

“找到他们，和他们汇合，把常思川送到父母身边……”江芷一遍遍重复这句话，似乎是怕自己转眼便忘了。

包子感觉到主人的异常，时不时用脑袋去蹭江芷的脸，脸很痒，江芷笑了一下，随即四肢百骸便传来钻心的疼痛，疼得她蹲在了地上，忍不住低呼出声。

她只知道自己的肩膀穿了，丹田也被两股内力撕扯的厉害，除此之外的疼，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可若江芷在刚才喝水时稍微留意一下水面上的倒影，就会发现她的脸在发青，嘴唇在发紫。

同为拍花林弟子，柳叶桃的毒在指甲上，柳叶青的毒便在刀上。

缓了一会儿，感觉没那么疼了，亦或者是习惯那么疼了，江芷就再次站起来，牵着马慢慢找出路在哪。

好在这片地方离官道不算特别远，江芷走了一会儿就找到路了，但是路上有大批的流民，长长一条路数不清有多少人头，每个人都饿得好似走不动路，精气神比江芷好不了多少。

离兴元府最近的就是兴州，江芷推测应该是叛军把兴州拿下了，城池遭洗劫一空，城中百姓要想活命，只能往南边走。

说起来，居然和她算是同路。

江芷身上没有吃的，自己尚且腹内空空，何况就是有，拿出来也是被那么多人抢个头破血流。

她身上染了血，面色还怪异，流民皆是对她退避三舍，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唯有一名老妇好心，问了她句身上的伤怎么来的，江芷摇头不语，实在没有说话的力气，眼前越发眩晕。

老妇人虽蓬头垢面，但穿戴衣着甚为讲究，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只是身边既无儿女也无随从，孤单单的抱着个怀里尚在襁褓中的娃娃。小孩估计哭累了，不吵不闹，顶着满脸泪睡着觉，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

老妇人鞋被走烂了，步伐踉踉跄跄，脚印隐约带血。望着怀中的孩儿，不觉落泪：“我这一把老骨头死就死了，你可怎么办啊，周岁还没过完，就赶上这么个世道，老天爷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江芷牵着马靠过去：“您抱着孩子到我马上休息会儿吧。”

老妇人谢了江芷的好意，摇了摇头：“多谢姑娘，只是你瞧我哪里像是会骑马的人呢？何况我这孙儿睡得正熟，到了马上只怕颠醒哭闹。”

江芷便作罢，本来想提出帮忙抱一会儿，但见老妇人神情中无意流露出的戒备之色，也就没有再提。

不过戒备归戒备，老妇又望了眼江芷身上的伤口，问道：“敢问姑娘是哪里人？”

江芷：“临安的。”

老妇惊讶：“临安？我们这些人往临安逃还来不及，你怎么从临安往外出呢？”

江芷眼前越发晕的奇怪，时不时便要晃下头保持清醒：“受人委托，替人做事。”

老妇一脸心疼无奈：“我看你年纪小小，不过和我那大孙女差不多岁数，硬做能替人做多么天大的事情？不如在家里好好待着平安度日要紧。可怜我那孙女，若能有福生在临安，也不至于被那叛军……”

说着便哽咽泪流不止，加上年纪大了长途跋涉，一下子差点背过气去。

江芷忙将人扶到路边歇息，头顶太阳灼热，她就让包子帮忙遮着点阴影，自己帮老妇掐了半天人中才让人缓过来。

同时间，怀中小儿醒了过来，登时哭闹不止，大概是真饿极了，也辨不出面前人是祖母还是母亲，伸着小手就要去扯老妇衣襟，老妇悲痛难以言表，抓住孩子的手只能一遍遍无力重复：“可怜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这时前路迎面来了两辆马车停在流民面前，马车上下来若干人，其中有个小厮模样打扮的，抱着一筐干馒头道：“我们家大老爷心善！特地命我们拿馒头出来救济流民！大家想要馒头的，排队一个个拿，馒头有的是！”

两辆马车前登时排起了长龙。

江芷宛如看见了点希望似的，起身道：“我过去拿两个馒头。”

老妇却满面惧色，伸手便要叫住江芷：“别去！姑娘别去！”

可孩子的哭声太大，把她的声音全然盖住了，江芷一点没听清。

马车前，拿到馒头的人狼吞虎咽的吃着，嘴唇被硬馒头割出血的也丝毫不介意。

等好不容易排到了江芷，还没能江芷伸手，对面人便朝她伸起了手。

江芷狐疑起来，蹙着眉道：“什么意思？”

抱馒头的小厮把馒头筐放下，伸手给江芷比划：“一个馒头，十两银子。”

旁边人不忘补充：“没有银子，什么戒指手镯发簪的也能凑合。”

另外的人点着方才收上来的好东西，跟着嚷了一句：“镶了金的牙也成！”

江芷这才明白之前的人为什么拿个馒头要拿那么久。

她此时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梁满，以及梁满那句：“左思右想，我便变卖了一些家产换成粮食，遇到流民便发放，好歹能让他们多撑些时日。”

结合当下再细思，只觉得毛骨悚然。

江芷立即后退：“我不要了。”

小厮立即像换了副嘴脸，吹胡子瞪眼道：“不要滚一边去！别打扰老子积德行善！”

好一个“积德行善”，江芷在心中冷笑，转身正考虑要不要把他们干脆端了，那些吃过馒头的人便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她的面前。

手捂着肚子不断去揉，不一会儿便口吐鲜血而死了。

而其他剩下的人，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还在津津有味地啃着干馒头。

江芷上前便夺馒头：“别吃了！馒头有毒！你们没看见地上的人吗！”

可没有一个人领她的情，甚至引起了公愤，流民们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围着她便往她身上砸，骂什么话的都有。

还是老妇护着孩子冲入流民中，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江芷带出来，哭着把她拽到马前道：“姑娘啊，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那个馒头不是有毒，而是太干太硬了，人饿久了肠子便软，干馒头一下肚，便将肠子割破了，人可不就死了吗？”

江芷声音哽咽：“可……可他们……”

“他们都知道！”老妇人流着泪道，“但他们就想当个饱死鬼！”

江芷的喉咙一下子堵住了，再也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话，直到上了马，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您多保重。”

老妇重重点头：“快走吧！”

似乎连包子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驮起江芷狂奔很久很久才逐渐缓下速度。

而江芷，早在这一路的颠簸中昏了过去，身体挂在马背上，嘴唇从紫色到黑色，迎着大风，额头却有细汗沁出。肩膀上的伤口在颠簸中撕裂又在撕裂中愈合，如此反复，黑色的血珠顺着布料，一直淌到马肚子上还在继续往下蔓延。

江芷的意识起起沉沉，只知道自己在路上，却不记得自己要去哪，要找的人是谁，便任由包子把自己带去任何地方。

她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两年前的开春，她正准备下山那天。

三寸钉跳到石头上，指着她的额头呲牙咧嘴地嚷嚷：“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人都无利不起早！外面坏人多着呢，别轻易信了人的鬼话！”

时隔两年，她才真正懂了那些话的意思。

江芷在过往十二年里有十年都在和三寸钉对着来，剩下那两年还是因为年纪小好摆弄，总之师徒俩见面一个赛一个的脸臭，谁也不把对方当人看。

可在梦里，江芷居然很委屈，鼻头很酸，很想哭，憋着泪轻唤：“师父……师父……”

现实中，一双温柔的手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裹在披风里，转身走向军营。

迎面而来的将士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

这人却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比，命对方降低声音。

不能保证每天中午都掉落一章，有就看（尺v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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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