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第323章 重逢

江芷是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的，睁眼看见车厢中的景象，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甩了甩头才确定下来是真的。

虽然睡了一觉，但她的头脑似乎比昏倒前还要昏沉，那个时候她还有走路的力气，现在爬都爬得艰难。

可她还是挣扎着起身，伸手去将车门推开。

推开门的瞬间，夕阳倾斜在她脸上，正在赶马的年轻人转过头，在这一瞬间与她四目相对。

江芷还当是错觉，下意识叫了声：“李秾？”

有段时间没见，李秾五官长势比以前还要精致凌厉，也可能是脸上消瘦了的原因，便显得眉眼越发出挑，下巴尖削窄瘦，近看时整张脸俊美的咄咄逼人，像把华丽锋利的匕首。

“回去，外面风大。”这是久别重逢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江芷显然没有听话的意思，睁着迷蒙的眼睛扫了下路边风景，开口问：“这是什么地方？”

“入川官道。”李秾回过头继续赶马，“我们在去药人谷的路上。”

江芷蹙起了眉：“药人谷？”

李秾望着前路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身上的毒被我用针逼出来一些，但还有一些扩散到了五脏肺腑，加上你的经脉紊乱的不成样子，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送到左丘行手里比较好。”

江芷语气有点急：“可我的镖还没有走完。”

李秾突然起身，转头逼近江芷，硬是又让她一步步退回车厢中。

“镖重要，你的命就不重要了？”

李秾的眼里有强压的怒火，凤眸直直盯着江芷：“江芷，你自己问问自己，你才离开我多久你就把身体弄成了这个样子？若非包子能顺着气味找到我，你觉得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刚醒来便是咄咄逼人的两句质问，江芷的心情不晓得有多精彩。

她低头冷笑一声，伸手便要推开李秾：“死在外面也不必你来管！”

李秾顺势握住她的手，另只手捏住她的下颏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认真决绝道：“死在外面不如死在我身边。”

江芷笑了，就这么看着他说：“你以什么身份留住我？齐国懿文太子？如今的叛军头目？还是已经死了便再也无法复生的落木斋李小郎君？”

江芷眼里的讽刺太刺眼，李秾能听到自己牙关紧咬时两颊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松开了她，转身回到外面，顺手将车厢门带上。

江芷瘫坐在不知道铺了多少层的软褥上，与李秾过往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接连闪过，再看车门上的剪影，只觉得遥远。

但也只有看到他，江芷才有知觉，才好像又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低头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干净衣服，用力问：“我的衣服是谁给换的！”

“军营里都是男子，你还想让谁给你换？”

外面传来了这么一句。

江芷气到牙痒痒。

接着便又传来一句：“我还是个大夫。”

言外之意就是我看你是为了给你治伤，请你不要多想。

“还有，小声说话我能听见，别再那么用力，伤口肯定会扯到。”

江芷闷头倒下，扯过被子没过了头顶。

三句话后李秾便再无话，一直到了半夜，江芷都已经一觉醒来了，李秾还在外面赶马。

经过片刻的思想拉扯，江芷过去将车门一开，顶着风说：“进来，睡觉。”

李秾：“在忙。”

江芷：“包子顺着直路跑的时候不需要人看着，到了分岔会自己停下，到时候再出来也不迟。”

李秾依旧不为所动。

江芷心一横坐到了他旁边：“行，那就一起赶马，反正现在天热了，我这点小伤吹点风又死不了人。”

李秾无奈地望了她一眼，轻哼出一口气，放下缰绳把人拖了进去。

很奇怪，明明天气不冷，但江芷就是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冰凉，即便在车厢里，还是稍微捂不严实便钻风。

过去也没少受伤，但真没有一回是这种反应。

睡觉时，江芷裹着褥子缩到了最里面，外面的空间都留给了李秾。

可李秾也就占了靠近门的一小块空，腿伸不开干脆就没躺下，坐着闭目养神。

二人的距离起码还能再躺两个人。

江芷是想一声不吭一觉到天亮的，但三更半夜时身上的毛病便越发明显起来。肩膀痛，内力撕扯的丹田痛，可能是因为要来癸水了，小腹也疼得要命。

她冷，可浑身又疼得直冒汗，便一会儿掀开被子一会儿又裹紧被子，闭眼也睡不安生。

李秾察觉到江芷的异常，稍微往她身旁靠了靠，放轻声音道：“怎么了？”

江芷疼得意识不清，气息都变得起起伏伏。

“疼。”

哪儿都疼，疼死了。

李秾知道她是个能忍的，昔日受伤严重到看见骨头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现在说疼，说明是真的疼，放常人身上可能已经昏过去的疼。

蜡烛即刻被点燃，李秾从针包取出针，掀开被子一角，指尖探着江芷身上穴位，肌肤相触的那刻他只觉得异常滚烫，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深知再熬下去要出大问题。没犹豫，针尖照着止疼的穴位便扎了下去。

施完针，李秾又取出出行时带的药丸，让江芷就水咽了两颗，这才让她好受一些。

可不是长远之计。

“别怕，现在已经离巫溪很近了，明日天黑前应该就能到达。”李秾摸着江芷额前湿发，“再忍一忍，会好的。”

过了有半个时辰，江芷身上的痛意减轻了不少，但意识依旧迷迷糊糊，头脑混沌一片时，嘴里没别的，一遍遍重复的都是：“我的镖……我的镖……”

李秾都要被她气笑了，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道：“我早就已经派人通知镖师让他们先回临安了，现在应该都已经过了洞庭湖，不要再担心了。”

江芷这才来了精神，强撑着睁开眼道：“真的假的？”

李秾：“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

江芷：“那你之前又是怎么知道我有镖在走？”

李秾：“你为什么不动脑子想想你们这一路为什么一个叛军都没有遇上？”

知道她走镖，知道她去华山，但不知道她会死里逃生，不知道会遇到那么多危险。

他想问清后面两个问题，但他不想让江芷强撑精神回答，于是挥袖熄了烛火。

“睡觉吧。”

巫溪位于巴蜀，据说在重庆府的东北方向，关于巫溪的传言很多，但很少人去过。一是巴蜀之地的路本就难走如登天，二是巫溪乃药人谷所在之地，药人谷避世不出，巫溪的百姓自然也乐得一方安宁，加上巫溪周围的树林子又多，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便也少有人能进去，除了些本事通天和确实有缘的，能进去在药人谷外跪上几天求求药，其余关于药人谷的奇闻异事，少有记载。

可其实想找到巫溪的位置并不难，毕竟它靠着树林子而不是在山巅上，在街上一打听，总会有人知道那么一星半点的线索。

进入巫溪也不难，虽然知道路的人少，但一年到头总会有那么几个在树林子里迷路的倒霉蛋歪打正着进去过的，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引路费给够了，大海捞针也能捞得出来几根货真价实的。

难的是到了药人谷大门口，再怎么进去。

药人谷景如其名，就是个嵌在群山中的山谷，三面环山一面向林，山间瀑布环绕，目光所及翠色如潮，人置身其中宛若与山水融为一体，身心都随之舒畅。

江芷在马车上颠了那么久，乍一走路有些摇摇晃晃，喝醉似的指着湖对岸两块若隐若现的大石头，说：“那就是药人谷的门吗？”

李秾：“姑且……算是吧。”

与其说是门，倒不如说是碑，但也不能说就是碑，因为它上面没字。

药人谷的活神仙们很古怪，据说他们把“悬壶济世”四字当成教养子女的佳肴美馔，但是活神仙们不爱出门，也不爱有人上他们家去。摆在外面的两块碑，可以按照坊间传闻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解释，也可以理解为——“别来，不欢迎”。

二人打量的功夫，湖上薄雾之中，缓缓现出两名乘竹竿而来的小药童。

小药童白白胖胖，却可以仅凭一根竹竿过河，湖面涟漪逐圈荡漾，没有溅出丝毫过大的水花，若非轻功极佳，就是从小就这样玩，习惯了。

两名小家伙看见林子前来了生人，一点都不意外，好像看不见他们似的，竹竿子往湖旁一收，蹦蹦跳跳的就要去林中捡野果子玩。

李秾率先出声，赶在二人跟前拱手道：“我二人乃少谷主左丘行的朋友，还请两位小友通传一声，就说我们有急事要见他。”

小童冷哼一声：“每年来我们这想靠攀亲戚混进去的人可多了，你说我们少谷主认识你，他就一定认识你吗？还是死了这条进去的心吧，我们谷主前日里才严令禁止来着，不准再带闲杂人等入谷，否则被发现是要打手掌心的。”

江芷不禁瞄了瞄他的小肉手。

另一名小童也说：“二位还是离开这里吧，来这求药的人求到手便回去大肆宣扬，然后又引好一波人过来捣乱，不给便说我们铁血无情，这样很没意思的。”

江芷弯下腰，瞧着俩小孩道：“可我们俩真的是你们少谷主的朋友啊，我也不要你们带我们进去，通传一声就可以了。”

“那你们也得拿出一点证据吧！”小童嚷道。

江芷想了想，灵机一动，凑近两人小声道：“两只花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