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雨点稀疏,基本感受不到多少湿意,只时不时砸在脑门上一颗,走在街上不必撑伞。
徽州大街小巷爱种合欢树,恰逢花期,到处都萦绕着合欢花的清甜香气,深吸一口,像在吃糖。
柳叶桃有点花粉过敏,说一句话要打三个喷嚏,就这样还雄赳赳气昂昂指着衙门外的两个衙差说:“等会我打头阵,先过去把那俩家伙撂倒,你们拎起这两个东西冲上去,把人往衙门里头一扔,扔完赶紧跑,切记不要回头!”
几个人躲在个摊车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贼,不过看柳叶桃这气势,倒像在指挥打仗。
江芷看傻子似的看了柳叶桃一眼,左手拎小虎右手拽大牛,光明长大的朝衙门走去了。
兄弟俩因为手被捆住嘴也被堵住,半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只好拼命呜呜。
江芷跟没听见一样。
柳叶桃在原地急得跺脚:“哎!你怎么这就去了!万一他们把你也扣下怎么办!咱们混江湖的可不好跟当官的打交道!”
“这位姑娘,”左丘行“嘁”了一声说,“谁又跟你‘咱们’了?我们阿芷干可是干正经生意有名有姓的好不好?”
柳叶桃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忽然“和善”的看向左丘行,阴恻恻地那么一笑:“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干的生意不正经了?”
左丘行被那眼神看的头皮一麻,吞了下喉咙:“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也懂,你们拍花林虽然——”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柳叶桃就已经一把掐上了左丘行的脖子,要不是李秾先前把她指甲削没了,左丘行此刻孟婆汤都该喝上了。
“我们拍花林怎么了!怎么了!我们养蛊用蛊我们就不是好人了吗!有本事你们外面的人别找我们买蛊害人啊!”柳叶桃嗷嗷咆哮,左丘行脸憋通红,喘气都费劲。
李秾烦了,过去把俩人一扯。
好死不死柳叶桃身后有个不知道谁随手扔的苹果核,她后退时正好踩上去,脚底一滑“啊!”的一声便要摔倒。
好在江芷恰好在这时回来,见状飞奔过去,及时扶了柳叶桃一把。
江芷也是服了:“我怎么觉得我过去送人这一小会功夫,你们连架都打完一场了?”
柳叶桃白了左丘行一眼:“本姑娘懒得跟你计较!”又望了望江芷身后,发现那两人确实被她送进去了,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做到的?”
江芷:“带人过去,说明来意,交人,撤。”
柳叶桃:“就这么简单?”
江芷:“不然呢?”
似乎很多事情都很简单,只是容易被想复杂。
忙完这些,四人找了家酒楼好好吃了一顿,顺带给两匹马吃点好饲料补补。
连着奔波好几天,吃吃不好睡睡不好,江芷现在看见大肘子比看见江盼宁还亲。
因不用自己掏钱,柳叶桃要了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平日想吃又舍不得吃的,远远超过了四个人的饭量。
江芷飞她一记眼刀,不留情面道:“吃不完我抓你脖子往里灌。”
柳叶桃自知理亏,嘿嘿一笑没跟江芷抬杠。
别说,吃饱了以后看小江也是越看越顺眼了。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变化本就厉害,这么些日子不见,她觉得江芷似乎消瘦了些,倒不是那种没吃饱饿出来的瘦,而是五官稍稍长开了,脸颊的奶膘少了不少,侧脸线条越发利落,没了那股子人尽可欺的软包子气。
像位真正的江湖儿女了。
酒楼外面传来喝彩,江芷位置正好靠窗,从二楼窗户往下一望,发现是变戏法儿的。
喜闻乐见的京剧变脸,老少皆宜,没有胸口碎大石那么凶残,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每变一次脸谱都掌声如潮。
却看的她呼吸一滞。
自从和文殊堂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恩怨,她现在对这些有关面皮子的杂耍都有种不适感。
李秾注意到她筷子都不往肘子碗里夹了,便咳嗽了一声,这才把江芷拉回神。
还没等李秾问她怎么了,她先开口:“在常家宅子那晚我们走的匆忙,文殊堂的那几个家伙后来也跟我们出来了吗?”
李秾仔细一回想,说:“出来了,但他们身份已经暴露,而且又受了重伤,出来也是换个地方躲藏,不会跟我们一路。”
江芷没了胃口,将筷子放下,喝了口清茶解腻。
柳叶桃吃的正舒服,见江芷表情不对,嘴里叼了块酥饼问:“怎么?文殊堂惹你不快了?”
江芷右手托腮,静静望着底下的热闹,不咸不淡道:“算不上不快,出门在外,本来就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只不过他们的手段,让我很……膈应。”
柳叶桃嚼着酥饼“唉”了一声,边伸筷子夹火腿丝儿,边劝慰江芷:“你不能跟刺客讲他娘的高风亮节啊,只要能完成任务,他们什么法子都能使出来,在茅房猫着偷袭你都说不准。”
“哎哎哎!”左丘行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吃着饭提什么茅厕!好好的菜被你弄有味了!”
柳叶桃急眼:“我这说的可都是大实话!现在文殊堂的招数还算干净呢,你们不知道他们上一任堂主,就是叫李……李什么玩意的!那才叫一个不择手段呢!”
左丘行擦着嘴补充:“李不禄。”
柳叶桃一拍桌子:“对对对!就是李不禄!我以前听我师父讲的,那起码得是五六十年前吧,那时候文殊堂还不是像现在这样,谁本事高谁就当堂主,他们玩得跟朝廷一样花,爹死了就由儿子继承堂主之位。那个李不禄的爹是堂主,他爹死了,自然他就是堂主了。”
江芷忍俊不禁,看向李秾:“你居然和他们老祖宗一个姓。”
但见李秾神情有点奇怪,便正色起来问他:“你怎么了?”
李秾摇头:“不是我怎么了,是这个名字很怪。”
“不禄……是年少早亡的意思。”
江芷一听也吃了一惊,世上父母都恨不得自己孩子的名字占据所有美好寓意,怎么会有人,诅咒自己的亲生骨肉早死呢?
可是柳叶桃说到这里就继续专心吃饭了,显然并没有把文殊堂那点陈芝麻烂谷子放在心上,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江芷的好奇心被完完全全的给勾了出来,连带食欲也跟着重新回来,抓了把瓜子,眨巴着眼睛看柳叶桃:“后来呢?”
柳叶桃嘴里塞满了东西,摇头时两腮都跟着晃:“后来我就不知道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师父那时候都还是个小姑娘呢,她都不一定知道,我又怎么清楚。”
左丘行擦完嘴,随口回答:“后来被他外甥媳妇儿给杀了。”
江芷:“!”
李秾:“!”
柳叶桃:“!!!”
在三双瞪成圆圈的兔子眼注视下,左丘行手垂下,眼睛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真想知道?”
柳叶桃:“这不废话!”
江芷:“展开说说。”
李秾默默给他倒了杯茶。
左丘行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李不禄这个人物吧,我没法儿说,变态是真变态,可怜也是真可怜,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反正我听完他那些事,我心里挺感慨的,但同情不起来。”
江芷:“行了,说人话吧。”
柳叶桃:“可以进入正题了吗?你这样在茶楼是没生意的。”
左丘行:“……”
行,不会说书的郎中不是好诗人。
直到太阳即将下山,左丘行嘴唇子都要磨掉一层皮,三人终于知道了那桩可能连文殊堂自己人都不知道的门派秘辛。
李不禄,也就是文殊堂上一个堂主,还在娘胎时他爹就请来奇门老门主来给孩子卜卦,本来指望家里出个文曲星武曲星,结果一出来,所有人傻了眼。
奇门老门主走时就一句话:“这孩子留不得。”
若是女孩,尚且相安无事,若是男孩,则弑父杀母,霸占亲姐,祸绵子孙,不得善终。
老堂主听了这话犹豫很久,但理智终究战胜父爱,当天便为夫人准备了堕胎药。
可女子与男子终究不同,怀孕辛苦的是母亲,劳累的是母亲,最终舍不得的,也是母亲。
夫人打翻了那碗药,跪在丈夫跟前求他留下腹中孩儿性命,如若不留,那么她即刻自尽,要走也是她和孩子一起走。
一面是高人的警醒,一面是发妻的眼泪,老堂主一夜没睡,决定还是保住妻儿性命。
或许人都有侥幸心理,他们那时候也在想——或许不是男孩是女孩呢?或许奇门门主的话也不一定就准呢?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明明胎位正孩子也不大,但就是生不出来,夫人难产了三天三夜,生下孩子的瞬间,也彻底咽了气。
男孩。
小雨滴答了一天,却在傍晚停了下来。
天边夕阳红似血,万丈霞光铺满天际。
左丘行讲到那里停下,后面的故事已经不言而喻。
江芷瞥了眼外面的霞光,觉得有点刺眼,又回过头,说:“所以奇门门主的话成真了,后来那个孩子长大,果真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姐姐,还杀了自己的父亲?”
左丘行点头,稍作沉默后道:“当时应该在整个江湖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李不禄这个人,你想想就知道,从小到大没得到过什么关爱,最亲的人还整日想方设法弄死自己,唯一深爱的姐姐永远都把他当弟弟,还想去和别的男人成亲生子。他这人心里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心狠手辣起来还没个畜生有人性,看不惯他的人多了,但是谁也不想去主动招惹一条疯狗,而且那些毕竟是他们自己家的家事,别人插手,多少有点狗拿耗子。”
明教作恶多端作的是外界的恶,所以人人得而诛之。
李不禄作恶多端作的是自己家的恶,谁没事想去惹这一身骚?
不过给大家茶余饭后多添几条奇闻聊。
柳叶桃越想越恼,下巴往胳膊上一磕颓废道:“李不禄他姐可真够可怜的,什么事都没干,最后最惨的却是她。”
左丘行喝了口茶润嗓:“何以见得?”
柳叶桃:“她自己有心上人,却又被李不禄霸占着,那李不禄肯定会杀了她心上人把她彻底占为己有。这姓李的狗东西,太坏了!”
江芷捂住李秾耳朵:“麻烦骂人叫大名,不要误伤无关人等。”
柳叶桃“嘁”了一声,转过脸不看对面俩货。
左丘行轻嗤一声,品着柳叶桃的话道:“你说的这个算轻的。”
“他后来干的可比这要恶毒多了。”
我还蛮喜欢写他们边吃饭边聊天,有种我就在旁边一起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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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不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