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过去本想吓他一吓,没想到李秾提前听到她脚步声,在她张牙舞爪正要“嗷呜”一声时忽然转过身——
画面就这么尴尬的定格住。
江芷两只伸在空气里的爪子十分没面子的缩了下,垂下手臂负手而立,佯装正经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道:“时候不早了,赶快上路吧。”
李秾点了下头,伸手将她头顶的落叶拂落,抬腿离开。
江芷看着他的背影,心说:“这小子有心事,我得开导开导。”
不过江大明白自己也还狗屁不通,书上圣贤开解人那一套她学不来,便旁敲侧击地与李秾搭话,想逗他开心一点。
可无论怎么找话题,对方神色始终淡淡,一直到了晚上都缄默不语。
江芷累了,生平第一次哄人还碰了壁,又闷呼呼的自己生起气来,不愿意再理李秾一下了。
夜里,马车停在旷野暂歇,等到天亮再行上一天,下午时分差不多能到兴元府。
春日里山间野味是很足的,江芷嫌在马车里跟李秾大眼瞪小眼没劲,下了车同镖师们一块儿烤山鸡吃,手里抓着鸡腿啃得津津有味,兴致上来了顺带对着篝火给众人胡编了几个鬼故事。
讲到紧张刺激之时突然扮个鬼脸!把一帮大老爷们吓得直冒虚汗。
见了众人的窘样,她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坏得冒泡,但不招人讨厌。
马车的帘子被掀起来,探出一张清俊冷清的年轻容颜,问他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话是问的众人,眼睛却只落在江芷身上。
但江芷位置正巧背对着他,只能给他看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有名镖师笑道:“大当家的给我们讲鬼故事呢,把我们吓到了,她自己就高兴了。”
江芷啃鸡腿啃得口渴,咂吧了下嘴巴蹙眉道:“我渴了,你们谁有水?”
众人一抬头对上李公子那“和善”的目光,纷纷摇头说没有。
好歹出来混了好些日子,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江芷不耐烦起来,连着问了好几个人,不是说“水壶干了”就是“水壶坏了”“水壶找不着了”,合着她最后的下场不是被人砍死,而是没水喝渴死的?
正要发作,身后李秾朝她道:“我这里有。”声音清清润润的,没有一点阴郁的味道在。
江芷心里虽存着疙瘩,但也不想把自己生生渴死,便理直气壮地扭过身一伸手:“给我!”
李秾不慌不忙,拿着水壶的手轻松随意,悠悠道:“水在车里,想喝,自己来拿。”
说罢将帘子一放,人也进去了。
江芷气不打一处来,想骂李秾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儿,便将鸡骨头一扔站了起来:“去就去!我不能骂你我还不能打你了么!”
个别镖师便笑着讨论:“大当家的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气性大得很,都不能逗,一逗就生气。”
旁边人咳嗽了声:“你有没有想过,大当家的本来就是个孩子?”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镖师们才恍然想起来,他们这位智勇双全的总镖头,貌似也就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啊。
另一边,“小姑娘”一甩帘子钻进车厢,带起的清风差点把案上的烛火给吹熄,火苗晃了晃,继续有声有色燃着,绰约描摹窗上两道剪影。
江芷进来没说话,剜了李秾一眼夺过水壶拔掉塞子,先仰头咕嘟咕嘟饮了好大的一口,喝完长舒口气,随即抬手照着李秾胸口便是一拳,凶巴巴道:“厉害了你!这大半天下来,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不理我!”
李秾也不还手,笑着由她连砸带捶,等人安静下来了,便轻声问:“舒坦了?”
江芷松了松袖口绑带,大言不惭:“凑合。”
李秾挑眉,饶有兴致:“那要不要继续?”
江芷瞪他:“手疼!你自己来!”
李秾便攥紧拳头舒展开胳膊,看架势准备真的在自己身上来一下。
江芷心一慌,忙抓住他的手,着急道:“我跟你说着玩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较真?我让你打自己你就打,我让你去——”
那个字临到嘴边,到底没有说出来,江芷一烦,将李秾的手一甩,心想反正喝完水了,干脆回去继续啃鸡腿。
结果李秾动作先她一步,她那边腿还没迈出去,他就已经一伸胳膊将人拉回去了。
江芷被困在座位与他的臂弯之间,动也动不了逃也逃不开,便呛他:“你干嘛!”
两只眼睛彻底瞪成了圆形,要吃人似的。
李秾看着这双眼睛,忽然想到自己幼年曾养过一只狸奴儿。
小家伙好东西吃了不少,身子养得胖滚滚,一双大眼睛眼尾上翘,但形状带圆,被惹毛或看到老鼠,便瞪得如同这般。
只可惜他的童年太短,他那可怜的狸奴儿,大抵也成了敌军一道盘中餐。
李秾心中忽地涌出股苦涩柔软的情感,他身体微微往前倾了倾,额头抵在了江芷脖颈间。
江芷本想把他推开,手伸出去却下意识的没有忍心。
她觉得此刻的李秾有些疲惫,像只许久没有归巢的倦鸟。
“我怕迟早有一天,我就不是我了。”安静了很久后,李秾突然说道。
江芷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这是在解释白天自己失神的原因。
她的怒气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指尖绕着李秾发丝,放缓了声音道:“你就是你,你是李秾,永远都是李秾。”
李秾笑了声,头又低了低,鼻尖抵她耳垂:“还生我气么?”
江芷摇头:“不生了。”说完却又话锋一转,“但你以后不准晾着我,我白天看出你心情不好,都那么哄你了,你还没精打采的,那样让我觉得我很失败。”
李秾回忆了一下午里她的没话找话,嗤笑:“傻姑娘,那种怎么能算是哄人。”
江芷不服:“那你跟我说说,怎么样算是哄人?”
李秾双臂一收,将她揽入怀里,说:“我错了。”声音轻得像朵云彩,捏一捏说不对能捏出水。
“我不该冷落你,不该让你不高兴,好阿芷,我真的错了,往后都不那样了。”
“别疏远我,我需要你,离了你我活不了。”
外人面前那股子生人莫近的劲儿,到了江芷跟前全化成了绕指柔情,无限祈求着。
江芷觉得自己怪不争气,才听他两句哄人的话,心便软的一塌糊涂,怎么着都硬不起来了。
明明想再撑一撑,可手却不由自主攀上他的后背,轻轻拍打安抚,无师自通地安慰道:“好了,我气早消了,你又不是故意的,人脑子里的声音一多,外面的声音便听不清了。其实也是我不对,我应该给你独自思考的时间的。”
“还有,不止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乱跳的烛火如躁动的心脏,在女孩澄澈的眼睛里闪烁。
江芷说:“我发现我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聪明到想让谁死就一定有办法把他弄死,如果有朝一日我变成了坏人,天下人就倒了血霉了。李秾,你得以身作则,约束我,管制我,不要让我变坏。”
今天那名被牵连进来的小厮便是脱离了她本意,好在后来趁乱把人带出去了,又塞了点银两,否则回忆起来难免是桩心事。
车厢内昏暗狭小,连李秾的眼神看着也比平时要晦暗,他跟江芷保证:“好,我以身作则,坚决不走歪路。”
“约束你,管制你……”
今生今世,决不食言。
天亮时分,镖队继续启程出发。
队伍一停不停行了约有小一天,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兴元府。
兴元府位处边关要地,一年四季都需严加防备,城中百姓尚武者居多,民风跟崇文尊儒的临安城有很大不同。连几岁大的孩子,手里都拎着只木制宽刀,跟小伙伴到处比试砍着玩。
对于远道而来的镖队,小孩们好奇又兴奋,围在两边打量个不停,猜测那只巨大的镖箱里面装的是什么。
钱询应该是提前跟城门打过招呼,江芷进城时并没有受到多少刁难,等去寺庙与另一方镖师汇合,把真正的白玉观音秘密装入镖箱中,出来甚至还有人专门带路,指引他们前往总兵府。
到了总兵府坐下没多久,便有名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被一群身穿甲胄的下属簇拥而来,方脸通红,头顶还冒着蒸蒸热汗,看样是刚练兵结束。
江芷料到这位便是钱询本人,起身拱手,被对方连呼多礼。
钱询其人,经历颇为传奇,自幼父母双亡,靠吃寺庙斋饭长大。成年开始在兵部养马,后得到顾琼赏识,几年内从一名低贱的马夫到边塞总兵,太大的战功没有,但当初配合裴举,也算打赢过几场胜仗,之后便听皇令只守不攻,严加防守下,兴元府这几年也算风平浪静。
总的来说,无功无过。
“听闻顾夫人仙去,钱某几次想赴京探望,奈何事多缠身,总不得空。未想到顾大人不仅不怪,还惦念着钱某生辰,甚至派人千里迢迢地送来贺礼,真是让钱某……无颜面对诸位!”
钱询长叹口气,面上满是愧色,眸中隐约闪烁泪光。
江芷宽慰了两句,回归正题道:“天色不早,钱大人还请移步接镖,当面验过无误,小女也好放心启程,返回临安复命。”
钱询便抹了把眼:“是钱某糊涂了,看到大人派来的小友,便只想询问临安近况,差点耽误正事。”说着站起来,手往外一伸,“江姑娘,请!”
边陲总兵不比京官富庶,总兵府入了夜,烛火只亮了零星几间屋,这也和钱询出身贫苦习惯节俭有关。
唯一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是位于西北角的佛堂。
镖就放在那里。
本来想多写点的,奈何上班没时间,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1章 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