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保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动不动石头块儿似的钉死在个地上。
身后有眼尖的扬声戏谑:“好家伙,这哪是什么白玉观音,分明一尊泥菩萨!”
王天保这才如梦初醒,动手将泥菩萨从里拽了出来,上下翻找:“白玉观音!老子的白玉观音!白玉观音在哪!”
确定不是在做梦,里面确实没有白玉观音。王天保化绝望为愤怒,转身跳下亭台,举起手中煞气横生的大刀便朝李秾劈去,怒火滔天道:“原来你小子从一开始就骗了我!白玉观音根本就不在镖箱里!快点告诉我白玉观音在哪!快说!”
李秾随手抄起一只茶盏扔过去,刀锋对白瓷,白瓷顿时粉碎,哗啦落了满地碎片,他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拔剑防守,剑身正好抵住了王天保的刀刃。
江芷不知何时到了旁边观战,她注视着王天保手里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大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侧过脸问黄毛男子:“敢问阁下这把刀是什么来路?”
霍无涯许久没被年轻的姑娘搭过讪,老脸一红嘿嘿直笑道:“俺祖上传下来的,据说俺爷爷当时还是个绝顶高手嘞!”
江芷一品,又留意到他姓霍,灵光乍现道:“北刀霍灵运是你什么人?”
“那正是俺爷爷的名讳!”
江芷呆了。
戏文里的人物照进现实,高手的后代不一定是高手,还可能营养不良连饭都吃不饱。
然此时此刻,江芷没多少心情去打量霍无涯,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王天保手里的那把刀上,越看越觉得头起鸡皮疙瘩。
她犹记得当初在茶楼解闷,无意中听到北刀那一段儿,说书先生刻意压低嗓子故作神秘道:“北刀之所以厉害,不在于人,主要还是在于刀。霍灵运的刀名曰‘睚眦’,乃为前朝兵器大师诸葛空所制,诸葛空你们也都知道,他打刀剑,是爱用活人血肉浇筑的!”
说白了,就是当兵器在被烈火燃烧时,推个活人进去。
江芷不敢细想,只觉得遍体生寒,再抬眼看,王天保已经双目赤红,手里大刀周身萦绕森森鬼气,犹如冤魂环绕一般。
她不信鬼神之说,但王天保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不像在用刀,倒像刀在用他。
因惦记着李秾有隐情在,江芷大喊:“莫要恋战!他手里的刀很邪门!”
李秾当然也感受到了,可内心居然隐隐腾起一股嗜血般的快意,难得遇到这么凶悍的对手,他忍不住想把对方撕成碎片,烂泥一样踩在脚底。
这种心情麻痹了他片刻,直到江芷大叫一声“李秾!”,李秾方醍醐灌顶,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面色都白了一瞬。
王天保俨然换了一人,嘴里呜呜哇哇乱叫,挥起刀来虎虎生风,比原来的身手强了上百倍不止,刀刀直冲李秾。
霍无涯就在安全处咯咯笑:“俺可早就说了,俺这把刀一出鞘,不见血是回不来的。”
江芷心一沉,拔剑冲上去,挡在了李秾的面前。
“咔”一声脆响,“睚眦”与“八两”相撞,天地间霎时飞沙走石,树叶随风狂舞。
江芷头一次见八两有这样汹涌的剑气迸发出来,都无需她催动内力,仅凭自己便将王天保逼得结结后退,仿佛天生克星一般。
刀上浑浊的黑气与清冽的剑气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江芷看准时机,趁王天保被割伤胳膊短瞬分神,翻身一脚踢在了对方握刀的手上。
王天保吃痛一声,刀应声而落,沾地瞬间狂风四起,吹倒了四周宾客,也将江芷头顶的斗笠一把掀翻。
众人望着她那张脸,无不大骇。
王天保清醒过来,都未来得及细想方才走火入魔的缘由,便指着江芷惊诧不已:“江……江芷?这怎么可能?你不是死了吗!”说完他连忙又去看了眼台上的死人头,确定就是那张脸,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本该死了的人,现在活生生站在你面前,而她的尸体就在离她不远处,这算什么事?厉鬼索命?可谁家的厉鬼大白天出来?何况她脚底下还踩着影子。
江芷目光寒冷彻骨,直直盯了地上的刀一眼,方缓缓抬起目光放到王天保身上,没说什么话,径直走上亭台。
王天保被那一眼盯得打哆嗦,狠话都不敢喊了。
方才他意识一片混乱,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很生气,想要给骗自己那小子一个教训,后来刀舞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江芷走上亭台,步伐停在断头跟前,弯腰伸手将人头提了起来。
在几百双眼睛或惊讶或骇然的注视下,她的手指指腹在断头下颚处探了探,捏中其中一点破绽,完整地撕下了一张人脸面具。
场中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具薄如蝉翼,看着不过轻轻一张,可贴与不贴,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江芷睥睨四座,道:“剩下的,还用我说太明白吗?”
葛大永抢答:“我知道了!这人假扮盟主滥杀无辜!过去那些人都是被这个人杀了的!盟主冤枉!”
一些进来蹭吃蹭喝的也不知具体怎么回事,别人喊什么自己就跟着喊,不久前还兴冲冲地“伐江!伐江!”,现在就又变成“盟主冤枉!盟主冤枉!”
江芷冷笑一声,不予评价。
真相当着几百人的面揭开在眼前,虽然大部分人愿意相信江芷,但也不乏有阴谋论的。说那些恶事本来就是江芷干的,只不过怕引起群愤,所以临时拉了个人过来顶包,自己好瞒天过海。
江芷直接回呛:“那江某可真是好大的本事,能让文殊堂的人陪着演戏,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送出一名弟子送死。看来我这个武林盟主当得真是玄妙,可以令南梁第一刺客楼臣服,却管不了几条乱嚼舌根的狗。”说着飞出一记眼刀,场中立刻鸦雀无声。
王天保杀错了人,闹了个大乌龙,镖箱里的白玉观音还变成泥菩萨,任他再是有勇无谋,也知道自己着了江芷的道了。
可是能怎么着,误会解开了,官府的人就在暗处做记录,颠倒黑白是没那个机会了。
纵然他再气馁,也得装出一副壮志凌云的豪爽样儿,家主的架势一摆,冲江芷哈哈大笑道:“原来都是误会啊!好在江大当家足智多谋,将那个冒牌货送到我跟前让我给宰了,否则我还真报不了仇呢!我那小侄儿若在天有灵,必定万分感激江大当家!”
丝毫没提自己将镖箱劫入府中之事,试图三言两语蒙混过关。
江芷听着这腔马屁,脸色也越发沉了下去。
此刻所有人都觉得是她逼假江芷上台赴死,可是不是的。
她让他上去,真就是想让他把面具撕下来,把来龙去脉坦白清楚,最后滚蛋,如此而已。
王天保这厮,狠比蠢多。
待到再度坐下,江芷喝了口茶,瞥了眼霍无涯还空着的刀鞘,似在回忆方才打斗,忽然感慨道:“刀不错。”
霍无涯也一拍脑门想了起来,高声道:“俺说王老爷啊!俺那祖传宝刀你用也用完了!现在该还俺了吧!”
王天保正暗自憋屈,经他这一喊,才想起来那把被江芷踢飞的刀。
他自己也觉得那刀邪门,便不愿再亲自拾起来交给对方,伸腿踹了下旁边的小厮,凶神恶煞道:“没用的东西!一点眼力劲没有!还不赶紧去将刀捡起来交给人家!”
小厮点头哈腰,忙过去把刀捡了起来。
而那刀一经人手,周身又立即萦绕一团浊气。
小厮原本低着头前去递刀,走到途中不知怎么又抬起了头,两只眼睛只见白不见黑,面皮子抽搐着,表情扭曲成了可怖的模样,仿佛下一刻便要张嘴咬人。
霍无涯神情严肃了起来,正色道:“王老爷,刀是你要的,理应由你亲自送,假手于人算个什么事呢?”
王天保只觉得这货麻烦,碍于这么多人看着,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管小厮要刀,手一伸:“拿来!老子亲自给!”
可那小厮就如同着魔了一般,扬手举刀对着王天保便是一劈!
王天保预料不及,生生被砍掉了半条胳膊!嗷一声捂着断口处鬼哭狼嚎起来,血流了一地都是。
这时那把刀上缠绕的戾气方稍为减少,小厮逐渐清醒,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颤抖着扔掉刀惊恐大叫,直接瘫软在地。
整个王家上下乱了套,抬人的抬人叫大夫的叫大夫,王天保的宝贝断肢在混乱中被宾客踩成了烂泥,找到时已经扣都扣不起来。
管家想抓住小厮问责,混乱中不见了人影,方意识到人趁乱逃走了,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江芷不慌不忙,命镖师把台上的乌木镖箱抬起来架走,走时路过那颗死人头,她犹豫了下,将头和尸体一并带走了。
谁又能想到呢,扮少女扮得惟妙惟肖的,连声音都模仿的入木三分,结果假面皮底下的,居然是张青年面孔。
文殊堂痛失一员,估计同她十二楼的梁子,也要就此结下了。
去兴元府的路上,江芷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尸体的头和身子埋了,本想将捡来的两张脸皮子也扔进去,奈何手下镖师干活太麻利,她这边还没从怀里掏那边土就盖上了,只好作罢。
等忙完回到路上,发现李秾不见了。扭头放眼望去,终在不远处的山崖上寻见了人。
面朝万水千山,背影在风中决然独立。
不知怎么,显出了几分落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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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睚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