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老子偏不信江芷能干出杀人放火的勾当!你们这群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下九流子!连江芷的面都没见过!居然还有脸跑来喊伐江!我呸!她堂堂武林盟主,你们说伐就伐?你们配吗你们!”
各种骂声中忽地传出来这么一句,不仅其他人纷纷侧头望去,江芷也起了好奇心。
这打眼一看不要紧,发现人居然还有点眼熟。
喊话的汉子身材五大三粗,背上背着把大刀,因生有一双牛眼,瞪起人来跟要将人活吞了似的。
尘封的记忆在江芷脑子里揭竿而起,她惊了一下心道:“好家伙,这不‘铜陵小李逵’么?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去年在敬亭山发生过的一切,对江芷来说已经恍如隔世一般,当日闹得那么沸沸扬扬,与千人共抗刀林箭雨,可等那么久过去,能记住的人名根本没几个,这个葛大勇算是为数不多记住的其中之一。
还记得左丘行对此人的评价是:“为人鲁莽小气,有几分名望,算不上豪杰。”
现在却看他怒不可遏替自己争辩,江芷心情多少有点复杂。
被葛大永骂过的二流子们脸上一阵黑一阵红,七嘴八舌地反驳:“江芷她作恶多端!理应当伐!武林盟主怎么了?皇帝老子干得不行照样有人敢拉他下马!”
“江芷无故残害百姓人命已是板上钉钉!葛兄还是不要给她说话了!”
“滚你娘的球!”葛大永破口大骂,“什么葛兄不葛兄?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跟老子攀兄弟!江芷杀人你亲眼看见了?难不成你就是被她宰的其中一个死人头?”
江芷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时有动静从前面传来,王天保缓步迈上台阶,亭台高处站稳脚,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吵了,王某今日请诸位英雄好汉过来,可不是让你们斗嘴的!”
有人高呼:“江芷呢!把江芷叫出来!让她亲口承认自己滥杀无辜!看那些维护她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葛大勇冷哼一声,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王天保:“江芷么……暂时还不能让她出来跟大家见面,今日邀大家前来,主要是想请大家瞻仰传说中的旷世之作——白玉观音。”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白玉观音被王天保劫到家中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他们也想不到,这姓王的居然胆大包天到敢开镖箱!还供众人瞻仰?那可是兵部尚书的镖啊!他老人家一个震怒,私下里不是想要谁脑袋就要谁脑袋?
众人打个哆嗦,却遏制不住的兴奋,什么江芷白芷,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满脑子都是传闻中的白玉观音。
王天保看场中座无虚席人头攒动,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身后小厮此刻是什么时辰,最后扬声喝道:“吉时到!请观音!”
江芷隐没在人群里,随之一同望去,只见侍卫森严的前厅中,出来四个壮如小山的汉子。四人合力抱着一只乌木镖箱,正在一步步艰难而来,步伐小心谨慎。
镖箱重达千斤,四个汉子脸憋通红,连气都憋结实不敢出,众人也跟着屏声息气,每平安落下一步便随之松口气,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他们的心尖上。
大约过了唐僧西天取经那般漫长,镖箱终于到了亭台底下。
四个汉子正欲调整箱子角度抱上台阶,忽有一道寒光闪去!齐唰唰削断了四人小腿!
剧痛之下的暴喝充斥在宴席每一个角落,都还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有数道人影抛去伪装直冲镖箱奔去!
王天保等待此刻许久,一声令下以后,四面八方跃出早已埋伏好的顶尖高手!齐唰唰冲几人袭去!
宴席上的人都惊呆了,也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向抢夺镖箱的其中一人:“那……那不是江芷吗?”
这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吓明白了,什么“群英会”,什么“伐江”,江芷压根不在王天保那老小子手里,他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办这一场,为的就是将人引出来。合着在座各位都被那老小子当枪使了!
葛大勇定睛望了许久,只觉得身形模样确实与在记忆中的面目重合,心下迟疑:“难不成江芷真的如他们所说,欺凌弱小滥杀无辜?”
就在胡思乱想之时,耳畔忽然有道声音道:“别瞎想,我可不会蠢到自投罗网。”
他扭头一看,恍惚了一瞬,即刻目瞪口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这……她……”
江芷稍瞥了眼筵席外的“江芷”,微笑道:“一言难尽,你就当看场戏吧。”
什么戏,六耳猕猴冒充孙悟空的戏。
“江芷”与同伙先是用暗器砍了抬镖人的腿,随后同伙分成两拨,一拨御敌掩护,一拨跟随“江芷”架起镖箱。说来也怪,刚才还压弯四个汉子的镖箱,这会到了几个小年轻手里,居然丝毫没影响到他们的速度。
几人信步如飞,转眼便要消失在王家大门。
王天保瞪红了眼睛,本以为这一出十拿九稳,没想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着急之下朝座下年轻人怒斥:“你不是说江芷只要来了就肯定走不出去吗!难道你在骗老子!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背叛她!始终都是跟她一伙的!”
李秾神情淡淡,似乎根本没把对方的暴喝当回事,一双狭长凤眸本在阳光下微眯,闻言抬起来盯着王天保,慢条细理道:“我说她走不出去,她就走不出去。”
平白无奇的一句话,却淬着寒毒似的,阴冷森森令人起鸡皮疙瘩。
眼看雇来的高手都要被那一起子人杀光了,王天保哪还能沉得住气,正要硬着头皮反驳一二,门口方向忽地传来一声痛呼,随即是镖箱失重倒地的沉闷响声。
他放眼望去,只见一名头戴斗笠的少女持剑杀入“江芷”身旁,剑势如虹,身形窈窕纤细,一招一式动起来宛如游龙,都不必大开大合,长剑一挥光是剑风便扫开数人。
那张脸藏在斗笠下,别人看不到模样,“江芷”却是看得清楚。
他咬紧牙关,分外不甘心道:“三日之内劫不到白玉观音,回到堂中便生不如死,我等也只是奉命而为!江姑娘何必赶尽杀绝!”
江芷冷嗤:“好一句奉命而为!你披着我的皮囊用我的名字陷害我抢我的镖,现在反过来要我大度?你们文殊堂也算有头有脸的刺客楼,怎么行事之风越发与地痞无赖不相上下?”
“江芷”被激怒,掏出怀中短刀便刺,嘴里怒斥:“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芷眉头跳了下,回击:“同样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江某还给你们!”
“江芷”拿刀挡住剑,撇眼瞥向同伙道:“愣着做什么!跑!”
那些人才如梦初醒,丢下他一人逃命而去。
剑锋几次划过“江芷”脖子上的汗毛,再深上一星半点便能将他的喉咙割断。
可江芷偏就不要。
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受不住羞辱,冷眼瞪着江芷道:“你要杀便杀!不必如玩弄蝼蚁般欺辱人!”
“眼下杀了你,不仅对我没好处,还中了他们的意。”江芷道,“有条生路摆在你眼前,走是不走?”
对方不假思索:“走!”
“当着众人的面,把你脸上的面具扯下来,承认那几桩命案是你干的。”
“江芷”略踌躇,马上答应:“一言为定!”
说完两个人都消停下来,倒把周遭看热闹的弄得一懵,搞不清刚才还打着,怎么忽然就停下来了?
不仅停了下来,“江芷”还在众人注视下,信步走上了亭台。
而那名头戴斗笠的少女,就好整以暇回到座位中,因帽檐缠了一圈薄纱,众人并不晓得她长什么样,即便伸着脖子去瞧,也只瞧见一截尖尖的下巴。
将假江芷引出来,再逼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罪行坦白身份,本就是二人计划的最终目的。
故而相对于其他人的困惑意外,李秾显得格外淡定。
台上,王天保看见那张脸腿便打哆嗦,还以为是冲着自己来。
偏偏那么多人看着,纵然害怕,仍是举刀相向,张口不是“妖女”便是“受死”,没一个好词。
“江芷”上台刚站住脚便拧住王天保胳膊将其重摔在地,冷冰冰道:“我上台有话要讲,不是来打架的。”
王天保吃痛,捂着胳膊嚎叫不止,站都站不起来。
李秾在台下看得蹊跷。
通过几日相处,他差不多摸清了王天保的底细,虽算不上顶级高手,但生来力大无穷,远不至于到被人拧下胳膊便倒地不起的地步,上回若非被踢了要害,也不至于那般狼狈不堪。
台上“江芷”走到最前面,背对王天保朝台下众人拱了下手,腰躬下来,正好露出了身后举刀劈来的王天保!
李秾一拍桌子:“当心!”
“江芷”当时正好抬头,望向李秾的眼神错愕不解,也就是在这种错愕不解中,他的头颅与身子顷刻分离,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黑黢黢的人头已经滚到了地上,脖颈上的断口血如泉涌,直迸一丈多高!
画面血腥到连穷凶极恶如葛大永都别开了脸。
王天保仰天大笑,把手里沾血大刀一扔,声如洪雷:“侄儿!你看到了吗!姑父今日替你把仇报了!你安生转世投胎!下辈子当个大豪杰!姑父等着再度与你相见!”
随之暴喝一声:“抬观音!”
偌大个镖箱停在台下许久,终于再度被抬了上去。
王天保在“江芷”的尸首上摸索许久,只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假脸皮。
他认不出这玩意是什么,瞄了一眼便丢开,咬牙低斥:“钥匙!钥匙到底在哪!”
宴席角落,江芷把玩着手里的钥匙,目光却直盯台上那颗断头。
心情很奇怪,总之不会是高兴。
王天保在尸体身上翻了半天不见钥匙,甚至不认命的拿来磁铁试探,硬是没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终于,他忍无可忍地将尸体一踢,朝台下一名正在吃酒的中年男子道:“霍无涯!借你祖传宝刀一用!”
男子生了一头枯黄的头发,身材干瘦如柴,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烂牙:“王老爷想好了可,俺这把刀轻易不出鞘,但凡出了鞘,不见血是不回去的。”
王天保:“少废话!你吃了我的酒!就得给我用你的刀!否则别想竖着出我王家大门!”
霍无涯瞥了台上那颗死人头,讪讪笑了下,眼里隐约有丝惧色闪过,扬手将怀里的刀扔了上去。
王天保抬手一把抓住刀,“唰啦”一声拔/出,走到镖箱跟前,二话不说劈了上去。
众人只听“咔”一声巨响,锁链一劈两段,哗啦啦掉了一地,尘埃溅起半丈高。
王天保喜出望外,几乎当场手舞足蹈起来,狂笑道:“白玉观音!稀世珍宝!且让王某一览汝之风采!也算不枉此生!”
台下一呼百应,千呼万唤:“白玉观音!白玉观音!”
王天保怀着比当初抱新生儿子还激动的心情,颤抖着双手伸过去,轻轻一拉,打开了镖箱的两扇门,同时还后退了半步,生怕被玉石光泽灼伤了眼。
结果里面立着尊泥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