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平生头一次体会“气懵了”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右手麻了就用左边胳膊一拳挥上这男人脑袋,骂道:“你才拙劣!你全家都拙劣!”
男人没躲,妄图一把握住江芷手腕,但江芷此刻对他有了警惕心,身手便如游鱼般灵活,极难被制约。出招变幻莫测,让人拿不准她下一步会干嘛。
车厢内气氛箭弩拔张,通过几个过招,江芷感觉到这人不仅有内力,且内力非常霸道蛮横,跟南梁的武功路数截然不同。
外面的人个个焦急万分,但车厢里具体的情况又看不到,便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好给大王子带来危险。
青霜按捺不住,一咬牙打算上车助主人一臂之力,怎料里面的男人听到她动静,竟开口阻止道:“勿来。”
虽不解,但也能确定对方暂时没有危险,青霜便略微放下点心来,一双眼睛仍时刻盯着车厢。
车厢内,江芷两只手被固定在头顶,浑身被枷楠木的香气所笼罩。
“你的剑术是谁教的?一点章法都没有,还不如丢掉剑来的利索。”
江芷根本不想跟这人废话,她讨厌此刻受制于人的感觉。
不过不想归不想,她依旧忍着脾气道:“我师父是……”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男人为了听清楚,不得不将头往低压了压,离她的距离越发近。
江芷觉得时机正好,直接猛地一抬头撞上男人的头!对方闷哼一声松开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正要迅速调整状态同江芷一决胜负,江芷就拔下了头上的银簪,一把刺进了对方的肩膀!
“嘶……”男人倒吸了口凉气,“真够狠的。”
江芷伸脚把地上的剑往上一踢顺手接住,径直横在了男人脖子上,平静道:“我师父从不教我用兵器,剑术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拙劣?谁配说我拙劣?”说着膝盖往此人后腰一抵,一下将人推出了车厢。
血顺着男人肩上的伤口不断往下滴,不过他是背对着江芷,故就算血流成河江芷也看不到,更不会在乎。
青霜看到男人肩上的那根簪子,面色瞬间变得苍白,焦急惊慌道:“主人!”
围观群众反应一个比一个大,被害者倒是镇定自若,语气轻松平常道:“无妨。”
好像被刺穿肩膀的不是他,剑架脖子上的也不是他。
江芷一双眼睛全盯在陈渡身上,命令赫连业道:“将他放了!否则我立刻杀了这人!”
赫连业长这么大没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如此拿捏过,哪怕极力控制,面皮子都在止不住的抽搐,咬牙切齿地抬了下手,示意手下将人放开。
陈渡连滚带爬跑到江芷那边,跟江芷同进退。
而她手里的男人不仅不怕,还饶有兴致地问她:“摄政王的王府都敢闯,你们俩到底什么来路?”
江芷担心这厮是故意让自己分神,并未答他的话,注意力全在对面赫连业的动作上。
靠着大王子这面人形盾牌,江芷成功带陈渡出了王府大门,她对陈渡低声道:“白居易就在对面首饰铺子门口,你去找他,这边有我。”
陈渡深深望了江芷一眼,这回眼里不再有戏谑轻佻的情绪,而是从未见过的沉重及认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然而兵不厌诈,谁也没想到赫连业居然会在这时候对陈渡来上一箭,江芷见羽箭朝他飞去,便顾不得手里的人质,飞身过去将陈渡一把推开,原本该落在陈渡身上的箭瞬间狠狠贯穿了她整个肩膀!她倒吸一口凉气,撕裂的疼痛逐渐密密麻麻遍布感官。
陈渡全身僵了一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冲过去便扶住江芷吼道:“江芷你疯了!你给我挡什么箭!你以为我需要吗!”
江芷疼到牙根都在打寒颤,心里也在骂自己多管闲事。
可如果重来一次,她应该还是会把人推开。
不是因为陈渡有多独特,也不是因为她心地有多善良。江芷幼年和“三寸钉”看猴子打架,发现每次年轻猴子开战,都会把老猴子和小猴子藏到安全的地方,等到打完再把它们叫出来吃战利品。
于是狗屁不通的“三寸钉”给小小江灌输了一个完全违背丛林法则的道理——“大的就该保护小的,强的就该保护弱的。”
大言不惭地说,江芷觉得自己目前是最强的。
但是做强者,真疼啊。
陈渡见江芷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呼吸急促,好歹也算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人,居然刹那间头脑一片空白,只双目通红嘴里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一辆黑色骏马朝他二人飞驰而来,马上的左丘行朝朝他俩伸出手,一只胳膊被两个人抓住,一个坐在了左丘行前面,一个坐在了左丘行后面。
包子长鸣一声,撒腿便跑。
江芷开口,咬字发抖:“不要离我太近,我后背有箭头。”
左丘行低头一看,果真瞧见一只在黑暗中都闪着寒光的玄铁箭头,血气扑鼻。
他心一紧,用力吞了下喉咙道:“忍着点,我给你把它掰断。”
江芷点头,咬紧牙关没有喊一声疼。
随着一声响,箭头是下来了,但体内的箭还是个问题。
左丘行不顾马上颠簸,准确无误封住了江芷的一些穴道,能让她在短暂时间内感觉不到疼痛,并且在把箭抽出体内时出血量会少很多。
箭杆从血肉中抽离的感觉太多清晰明显,即便不疼,江芷也止不住的头皮发麻。
而在王府门口,赫连业看着那道仓皇出逃的影子,示意手下道:“继续放箭。”
却有道散漫的声音在这时说:“不准。”
说话的人生了双灿若星辰的瑞凤眼,眼角微微翘着,很和颜悦色的样子,瞳色很浅,在火光下是淡淡的琥珀色。
他没等御医赶来,自己动手将肩上的银簪拔了下来,放在掌心细细打量:“本王要活的。”
青霜拿手帕捂紧他的伤口,问道:“这几人与范家堡有些关系,是否需要调查他们的身份?”
他微微一笑:“不必了,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
江芷,是叫江芷么。
胆子倒大。
寒风中,包子朝城门方向狂奔着,身后是数以百计的侍卫穷追不舍。
它已经很快了,但奈何是在逃命,必须拼命地跑才能换来一线生机,而且平常只用带江芷一个人,自然势同箭矢离弦,可眼下背上有三个人,其中两个人还是男子,这让它承受的重量比平时多三倍不止。
而后面追赶他们的侍卫,距离越来越近。
左丘行从怀中掏出几个药瓶塞给江芷,告诉她哪个是止血的哪个是防止化脓的,说她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但必须好好休养,绝不能再大动身手。
江芷一把抓住他的手,攥得死紧:“你什么意思!”
左丘行道:“马承受的重量太多了,必须下去一个。”
江芷的眼睛顷刻瞪圆,那句咬牙切齿地“你敢!”刚要从嘴里出来,左丘行就已经掰开了她的手,纵身跳下了马背。
她仿佛被万箭穿心,彻骨的寒意从下到上遍布全身,明明刚才还疼到什么话都不想说,此刻却大哭着朝左丘行伸手:“不!你回来!”
左丘行背后是即将奔来的北越凶兵,没哭没慌,安静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远去,神情是释然的哀伤。
陈渡察觉到江芷想要下去,强行固定住她的腰道:“不要做傻事!”
江芷这时候哪还有理智可言,不顾伤口撕裂也要挣开陈渡,铁了心下马去找左丘行。
陈渡一狠心,抬手照她后脖颈劈了一下,哭声便戛然而止,江芷闭了双眼,身体软软瘫了下去。
陈渡扶了江芷两把,好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那双顾盼流辉的桃花眼失了神采,显得黯淡无光起来。
“对不起。”他对已经昏迷的江芷说。
不知过了多久,等江芷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她趴在马背上悠悠睁眼,目光所及处是鸦青色的山,萧条的树,以及远方乌云密布的天。
陈渡在前面牵着马,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欣喜道:“你醒了?”
江芷坐起来,肩膀伤口被扯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也正是因为疼得这一下,使她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陈渡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色从刚醒来的红润,慢慢变成毫无血色的苍白,开口想安慰,却无话可说。
江芷翻身下马:“我要去找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但看到远方城门屹立,便晓得该往那个方向走。
陈渡丢掉缰绳拦住她:“此刻整个金州城都在缉拿你我二人,你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江芷心如磐石:“那我也要去。”
陈渡的手紧握成拳,终于忍无可忍朝她吼道:“你怎么就那么蠢!别人的命有那么重要吗!再说又不是你逼着他跳马的!你有什么好内疚的!”
一通发泄完,陈渡见江芷双目发直凝望着自己,心又立刻软了下去,上去扶住她胳膊,温柔道:“江姑娘,你跟我走吧,什么江湖不江湖的,咱们以后都不来了,跟我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行吗?”
江芷仍是怔着,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忽然间,她把陈渡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挪了下去,缓缓开口:“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对你亲近不起来了。”
“因为我们根本就是两种人。”
“陈渡,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好自为之吧。”
她木木捡起躺在地上的缰绳,牵着包子一步步朝金州的方向走。
陈渡在原地呆站片刻,突然追上去一把将她拉回来,注意到江芷蹙了下眉头,他又赶紧松手,强迫自己好声好气道:“你现在不宜走动,这样如何,我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休养,然后我去将白公子救回来,怎么样?”
江芷嘴角勾起抹浅浅的冷笑,她想问陈渡拿什么去救,但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看到陈渡身后的山路上陆续出现一大群人。
每个人都身着红衣,在灰蒙蒙的天气下面,醒目刺眼得过分。然而最醒目的,还是这群人抬的大红轿子,轿子的帷幔上用金线绣着神兽朱雀,栩栩如生到仿佛下一刻便能展翅高飞。
熟悉的骚包气质扑面而来,江芷心中一惊,心道:“阎陵光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将手里的缰绳塞到陈渡手里,道:“来的是明教朱雀主,这人性情不定脾气古怪,我不知道他想干嘛,你快离开!”
说话间,大红轿子已经稳稳落地,溅起满地尘土。
阎陵光依旧雷打不动身着他那一身朱红薄衫,苍白纤瘦的锁骨连带一大片胸膛都裸/露在外,寒冬季节竟也不见起鸡皮疙瘩。
他朝着江芷微微一低头,含笑道:“好久不见,江姑娘可还安好?”
江芷瞧了眼肩上的血窟窿,心道好个大头鬼。
不见江芷回以问候,阎陵光也不恼,目光一转落到江芷身旁的陈渡上,往前走了两步,笑意一敛,竟深深躬下腰去——
“朱雀堂堂主阎陵光拜见教主!愿教主万世永昌!明教万古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