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业手放饕餮臂搁上,视线扫了一圈底下的大臣道:“本王近来新得了一样异宠,名曰人皮兽,今日召集诸位,就是想让你们同本王一起欣赏异兽风采。”
底下的人异口同声高呼“多谢王爷”。
角落的江芷越品越觉得“人皮兽”这个称谓很奇怪,有点让人止不住的犯恶心,便好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等侍卫将关着异兽的大铁笼子推到最中央,江芷看了一眼,差点直接吐了,能憋住还是因为怕发出的动静太大容易露馅。
那铁笼子里关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异兽”,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全身上下被扒个精光,瘦骨伶仃,蓬头垢面,浑身遍布伤痕,正蜷缩在聋子角落瑟瑟发抖的人!
陈渡明显也被惊到了,但他的反应明显比江芷小很多,仅仅是愣了一下便笑道:“好家伙,咱们误打误撞居然还闯到北越的鸿门宴上来了。”
赫连业玩的这一出早在几百年前便被一个叫赵高的太监玩过了,只不过人家不是指人为兽,而是指鹿为马。
可不管指什么为什么,目的是一样的,就是排除异己。
群臣瑟瑟发抖,赫连业面无波澜:“这兽是我花了千金从一个波斯商人手里买来的,开始性子还比较恶劣,后来被打怕了,便逐渐温顺起来。本王想着从买来至今还没给它起过名字,以各位之见,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比较合适?”
臣子中不知是谁仔细看了笼子里的“兽”一眼,大骇之下竟脱口而出:“古明通!”
这是上一任金州刺史的名字,而作为金州刺史的古明通,于半年多前从自家府邸离奇失踪,杳无音讯至今。
失踪前夜,他曾通过钱万户向皇帝递了一封奏折,奏折之上无不在讲战争于国于民的不利,那时裴举还没死,他称此人“骁勇善战,南梁有幸得之,便是气候未尽,吾王不可轻举妄动”,更是直接点明,“若想兴民,在于止戈”。
而今不到一年的功夫过去,昔日庙堂客,今为笼中兽。
那一句“古明通”在厅堂掀起一阵不小的惊涛骇浪,群臣纷纷望去,面色无不大骇。
赫连业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皮一掀露出双炯炯鹰眼,盯着众人道:“这个名字不太好,本王不喜欢。何况古明通乃是人,笼子里的是为兽,诸位可不要看错了,本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敢问笼子里究竟是人是兽?”
“是兽!是兽!方才是老臣看错了!笼子里的确是兽!”
“就是就是!只有兽才会被关到笼子里!所以笼子里的一定是兽!不是人!”
“这异兽举世罕见!王爷能买到真是运气斐然!”
一夕之间,厅堂里的风向便变了个方位,把江芷看得叹为观止。
陈渡道:“不怨他们当墙头草,事实上能在这种时候倒戈的才是聪明人,那些装死不出声和坚持说笼子里头是人的,恐怕今日连这个王府大门都出不去。”
话音刚落,守在门口的护卫便破门而入,在赫连业的眼神示意下,将方才说笼子里是人的大臣顷刻全薅了出来。
这些人眼看无力回天,被往外拖的时候干脆指着赫连业放开怀大骂起来,女贞语汉语都有,“乱臣贼子”诸如此类的成语都出来了,可见这十来年里受汉人文化影响之深。
厅堂内一片混乱,骂人的、痛哭的、低头装死的,千奇百怪,丑态毕露。
这些老家伙们骂起人来什么词儿都从嘴里头蹦,赫连业听得头疼,手一挥允许护卫将人就地正法,也算杀鸡儆猴。
护卫手里的刀举起来眼看就要落下,管家在这时匆忙赶来说:“王爷,大王子驾到了。”
赫连业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郁色:“麻烦。”
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来。
众臣像终于等来一根救命稻草,争先恐后地跑出去参拜。
江芷也正好趁这个时候溜出去,待了这么久都不见谢无垢的影子,她不准备继续耗下去了。
外面院子停了一辆偌大的马车,不同于寻常马车的富丽堂皇,这辆马车看上去有点引人发怵,因为车厢两侧绘着狼形图腾,栩栩如生如同实物,仿佛下一刻便能从车上跳下来将人撕咬。
群臣行完礼,赫连业单手伏于胸前,朝着马车略微躬身:“大王子贵驾降临,本王寒舍蓬荜生辉。”语气生冷敷衍。
陈渡盯着赫连业抬手时手背露出的狼头刺青,目光越发收紧。
车厢的帘子被掀起一个角,从中出来一名娇俏可人的粉衣女子,站姿端正如松,面朝众人道:“主人说了,摄政王宴请群臣本不该打搅,但近来北越境内屡屡发生命案,前几日甚至连钱内侍都暴毙荒野,而案情竟丝毫没有进展,此乃百官之责,百姓之危,吾皇之忧。”
人群里有识相的,此刻已经直接跪到地上,扯开嗓子冲马车喊道:“下官有罪!不该在案情一筹莫展之时饮酒作乐!还请大王子放心!下官即刻回府彻查案情!绝不马虎!”
其他人纷纷效仿,跪完战战兢兢地退下,头也不回逃出虎穴,鞋子掉了都不敢回头捡。
江芷本该混到这帮人当中一起跑出去的,但要过去必定经过马车,要经过马车就必定得经过那粉衣姑娘,若那姑娘眼神不好还算侥幸,若是看到了她,情况便有些不妙。
陈渡端详着那姑娘的容貌穿着,只觉得有些面熟,想着想着忽然恍然大悟道:“这不是那日替主人取东皇琴的姑娘吗!”
江芷拿胳膊肘捅了他后腰一下:“你小点声!”
但为时已晚,因为陈渡的那一声惊呼,女孩明显注意到了他俩,不过开始并未多想,只是颇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随着马车一同离开王府。
可没等车轮转三圈,女子便猛然间灵光一现,突然回头望向他们俩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霎时间,留下的大臣,左右伺候的奴仆,包括赫连业在内,齐刷刷将目光投到了他们俩身上!
江芷心道一声“糟糕”,晓得坐以待毙不是办法,一只手抓住陈渡便朝门口冲去!
赫连业看向粉衣女子,神情警惕而不悦:“青霜姑娘,这是何意?”
青霜道:“这二人是南梁来的汉人!不知怎么竟混入到了王府当中!”
赫连业眼神一紧,立刻挥手示意护卫追上。
这种水平对江芷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但她手里还有个陈渡,这家伙小细胳膊小细腿还没范团抗揍,一个不留意挨上一拳都能立马归西。
如此一来,她既要防止偷袭还要护住他,速度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王府护卫从东南西北四方包抄,人数越来越多,冷不丁有一把刀直冲陈渡后心劈去,江芷舍车保帅推了他一把,正好让他落入敌手。
刀架颈侧,陈渡竟显出几分英雄气概来,哆嗦着冲江芷喊道:“江姑娘你快走!不必管我!”
也不知道手起剑落挥了多少下,江芷呼吸略急促,清楚现在包围自己的人太多,即便一个一个杀也需要时间,尤其还很耗费精力,一昧恋战绝非明智之举。
她握剑的手紧了紧,猛地将目光转向赫连业所在的方向。
三十六计第十八计——“擒贼先擒王”。
赫连业原本还在气定神闲观战,毕竟小小女子纵然会些武义又能有多大能耐,可不过一眨眼,少女便腾空而起脚踏人头朝自己飞来,气势磅礴。
赫连业不仅不怕,面上反倒挂上一抹冷笑,他戎马半世,十五岁起便和死神打交道,若能被一个小小姑娘劫持为质,那他也别活了。
众护卫见王爷有危险,立刻一股脑冲上前去保护左右。
不料江芷虚晃一招骗过所有人,临到头打的却不是赫连业主意,而是掉了个头直直闯入车厢中!
众人大喊一声:“大王子!”
青霜花容失色:“主人!”
车厢内,江芷的到来让寒风一并涌入其中,顷刻便掐灭了跳跃的火焰。
她将剑架到男人脖子上,语气冰凉无情:“若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暗黑中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瞧见一个立体分明的轮廓,以及嗅到满鼻的伽楠香。
男人并未挣扎,甚至从江芷闯进来到把剑架他脖子上,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发出。
江芷只当这厮是被吓傻了,毕竟在北越人口中只听说了摄政王狠毒好战,可没听说这所谓大王子有什么手段。
想来就是个被庇护到大的王族草包罢了,否则身为王位第一继承人的他,父亲重病,何至于让亲叔叔把持朝政?
话音落下男人久无动静,江芷不耐烦,将剑又凑近他脖颈几分,加重语气道:“听没听到我说话!”
男人忽地轻笑一声,嗓音清冽爽朗,动静在只有二人的车厢中格外明显。
江芷眉毛一挑,刚要问他“笑什么笑?”,右边手肘麻筋便遭人猛地一掐,整条手臂登时没了知觉,剑也应声而落。
男人起身逼近她,笑意明显,讽刺更甚。
“剑术拙劣,白费了一身好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