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的瞳仁扩了扩,乍听到时没有震惊亦或者是愤怒,而是茫然。
好像是她听错了。
直到阎陵光身后的红蚁也开始齐声喊:“教主万世永昌!明教万古长青!”江芷才反应过来,转过头看着陈渡,目光都变得疼痛。
“他们叫你什么?”江芷问。
陈渡道:“教主。”
“那你又叫什么?”
“陈渡。”
江芷一下子笑了,笑容带着自嘲的意味,说:“不,你不叫陈渡,你叫叶寒生,你也不是什么算命先生江湖骗子,你是明教教主,臭名昭著的大魔头。”
陈渡,或者现在应该叫他叶寒生,他的眼睛眨得频率很快,却不敢看江芷,明显是慌了,眼神慌,语气自然也慌:“江姑娘,这件事情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且听我——”
“够了!”江芷打断他,感觉到伤口在隐隐作痛,她的声音隐隐打着寒颤,“别再骗我了……”
什么找姐姐,什么被人牙子拐走,什么失散十八年,都是骗人的。
听到“骗”字,叶寒生愕然。
江芷端详着这一张脸,心道他多会骗人啊,尤其是眼神,任谁见了他都不会把他跟那个杀人如麻的叶寒生联想到一起,可他也确确实实就是叶寒生,改变不得。明教白虎堂杀了她爹娘,而她居然兜兜转转救了明教教主,命运到底多喜欢对她开玩笑,玩起人来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江芷嘴唇苍白,双目赤红,不愿再多说一句话,牵起马便继续前往金州。
叶寒生也不敢说话,就默默地跟着她。
江芷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怒斥一句:“别跟着我!”吐字又狠又急,好像要用尽全部力气。
叶寒生便打住脚步,眼睁睁看着那一人一马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凝结成一个黑点儿,消失在山路尽头。
阎陵光懒洋洋飘到叶寒生身边,明知故问地说:“我是不是干了件坏事?”
叶寒生压住心头痛意,既回答阎陵光,也在回答自己:“她总会知道的。”
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其实江芷那句话说得很对,他们确实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阎陵光侧目品了一下头儿的面部神情,觉得很久没见过他有这么像活人的时刻了。
昔日这厮手剥老教主给大家留下的阴影忒大,后来又总闭关不见人,出来了也整天板着一副死人脸,夸人训人都共用一个表情,皱下眉头都能要了他的命一样。
阎陵光同他一起注视江芷离开的方向,轻飘飘道:“小江是个不错的姑娘。”
“教主即便为了自己,也不该靠近她。”
在阴沟生活惯了的人是见不得光的,阳光普照固然温暖,但那光芒若有朝一日消失,你便要发疯。
叶寒生哼笑一声,一个瞬息间,便将眼里波涛汹涌的情绪全部掩埋干净,转身平静道:“回徽州。”
阎陵光微微一颔首,笑眯眯道:“属下听命。”
抬头最后瞧了眼小姑娘离去的方向,动身离开。
乌云压境,天地昏暗。
江芷在回去路上捧了几口山泉水喝,又吃了几颗已经萎缩的野果,力气好歹恢复了几分。她又把左丘行给自己的药往伤口上敷了一遍,状态已经比夜里好的不是一点两点。
赫连业诡计多端,必然料到她会回去救人,这个时候城门应当还能正常出入,唯一难解决的,是自己这身已经被血浸透的衣裳,整个上半身暗红暗红的一大片,骇人且扎眼。
不过兴许天无绝人之路,临到城门时江芷途经土地庙,里面的泥塑同正常人的身材一般高,身上的衣服也是有心百姓拿布料精心缝制的。
江芷跪蒲团上磕了个头,然后把土地奶奶的衣裳扒下来了,临走不忘扯了两片芭蕉叶子盖在泥塑身上。
不出她所料,城门进去的甚是轻松,基本没被怎么过分盘查。
大街上人来人往,忙着讨生活的汉人和忙着吃喝玩乐的女贞人同走在一条道上,差别却是泾渭分明。
奇怪的是,来回巡查的官兵虽的确比前几日多了不少,但并没有以她的长相特征到处找人,每个人面上都带着股阴气沉沉的焦灼感,看样子便知心情不妙。
这是上头给他们施压的表现。
江芷面色一白,更加显得弱不禁风,怎么看都是一温软无害的小姑娘,很是楚楚可怜。
也就是凭借着这幅小白兔似的外表,她成功避开所有官兵的盘查,顺利摸到了王府后门。
顺利到她有点不敢进。
赫连业这种身份地位的家伙,捉到个于自己不利的人没必要往都察院送,压在府中亲自审反倒更加便捷。
江芷此刻就是在赌,赌左丘行被关在了王府里。
一日之计在于晨,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菜贩来往王府送菜,江芷趁菜贩排队聊天,动作敏捷藏入其中一辆排车里,头顶萝卜土豆大白菜,跟着一道混了进去。
菜贩忙着跟管家婆子讨价还价,她轻手轻脚从排车钻出来,躲到了墙壁后面。
这里应当是王府厨房,来来往往的小厨娘正给各房夫人送早饭,相遇时忙里偷闲不忘扯上两句。无非就是近来又添了什么东西,哪家胭脂好看实惠,要不要再置办身冬衣云云。
末了,其中一名掩嘴感慨道:“昨日夜里关地牢那个年轻人长得怪好看的,方才小翠去送了点吃食给他,回来脸红的跟什么似的。”
“好看有什么用,进了地牢还不就是等死的份儿?你快别念叨了,专心做事才是要紧。”
江芷在暗处将这段话听个滴水不漏,她通过下人们间的只言片语确定了地牢的位置,想着左丘行应该就是被关在那里,立刻动身前往。
一柱香的功夫后,地牢大门被悄然推开一条缝儿,闪进来个纤细窈窕的影子。
左丘行只当是狱卒进来恐吓他,倒也不怕,嗓音淡然温润:“给个准话吧,你们主子到底想要我几更死。”
那道影子从怀里掏出只火折子吹了吹,说:“是我,江芷。”
左丘行先是一愣,随即手脚并用朝围栏冲去,语气焦灼激动:“阿芷?真的是你吗?你来救我了?”
地牢里的空气污浊冰凉,江芷咳嗽了一声,不小心又扯到了肩上的伤口,疼得闷哼一声道:“对,我来救你了。”
她把从狱卒身上搜到的钥匙,挨个给左丘行牢房上的锁试一遍,用到最后一个终于成功打开。
左丘行扯开牢门冲出来,抓住江芷的手腕便道:“我们快走!晚一点恐怕来不及了!”
江芷诧异起来:“什么来不及了?”
左丘行边带她往外跑边给她解释:“早上我见赫连业迟迟不处置我,便问了一下来送饭的小姑娘。她跟我说昨儿夜里出了咱们这档子事后又出了一件大事,赫连业身边有个得力助手,好像是个叫阿史那托的,下半夜从王府出去,结果竟死在了回家路上,且死状十分恐怖,硬是当着所有随从的面先被折断手脚,后被活活凌迟至死,身上连块像样的好肉都不剩,只留一副骨架……”
“先是钱万户,再是阿史那托,赫连业再沉得住气也该坐不住了。”
江芷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街上那么多官兵,王府的守卫反而少了许多。”
合着全被赫连业搬去外面用了。
左丘行道:“他们此刻正在全城搜捕凶手,指不定何时就将城门关上了,咱们要想离开,必须尽快。”
如果被困在这里,中间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变故,早走早安心。
江芷“嗯”了一声,想到阿史那托干下的种种恶行,心中只觉得痛快。
两人兜兜转转避开王府所剩无几的护卫,终于又翻墙回到了街上。
江芷去王府前暂时把包子寄放在客栈了,现在从客栈把它牵出来,不过短短一会的功夫,大街上已经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一片一片的,不大不小,柳絮一样,落在她鼻尖,转眼便融化。
两人刚要上马,人群里便飞驰一匹红鬃烈马,将原本还算祥和的大街撞得四分五裂,人们纷纷朝两边挤去。
马上的士兵扬声大喊:“关城门!关城门!”
左丘行一声糟糕:“这是已经将凶手找到了!阿芷!咱们快走!”
所幸这里离城门尚有些距离,动静传到那还需要一时半会的功夫,以包子的脚力,应该足够让他们俩出城。
江芷左丘行上马,赶在通报士兵前面朝城门飞奔而去。
黑色骏马势如闪电,眼看就要冲出城门,却在临近门口时突然停住。
远方隐约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包子耳朵一动,听完竟也跟着仰头鸣叫起来。
城门马上就要合上,左丘行焦急不解:“它怎么突然不走了!”
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在江芷脑海闪过,意识到那个可能性,她的心跳几近停止。
江芷迅速下马一拍包子后臀,包子受了惊吓,长鸣一声带着左丘行朝城门疯跑而去。
左丘行不懂江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扭头朝她大嚷:“你干什么!”
然而不等江芷回答,包子就已经趁门合上之前最后的一点缝隙,将左丘行带了出去。
确定了左丘行的安全,江芷循着马儿的嘶鸣声跑过去,与同样循声而来的饺子撞个满怀。
数月未见,饺子瘦了不少,也脏了不少,原本雪白的皮毛上溅了不少灰尘泥点,见了江芷比见了苹果还开心,伸着一颗大脑袋就往江芷怀里蹭。
江芷也开心得不行,完全忘了肩上的伤,先抱着饺子揉了一通,继而迅速上马,趴下在饺子耳朵根说——“带我去找李秾。”
秾哥下一章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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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