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第143章 乞巧

随着门“嘎吱”一声朝里被拉开，亮到刺眼的阳光哗啦一下泼了江芷满头满身，连她脸上最细小的绒毛都变得清晰可见。

墨儿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的，但在这一瞬间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到江芷再将门合上才回过神来。

林婉婉看到江芷这身打扮的时候眼前一亮，开心的拍手叫好道：“我从第一眼看到这身衣服起就知道你穿肯定好看，如今看来果然不同凡响！”

江芷有点不以为然，轻轻笑了声道：“至于么？”

林婉婉将她拽到妆奁前坐下，动手就要给她梳头发：“当然至于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把你收拾的漂漂亮亮的，你等着，瞧我给你梳个发髻就更好看了，不过梳个什么样的呢……”她稍加思索，便灵光一现道，“有了！这身衣裳既然如梦似幻的，不如我就再梳个随云髻！”

说干就干，林大小姐亲自动手，把江芷满头青丝分为上下两股，上面那股拧成发髻，形状灵动如随风之云，下面那股就披散在肩头，并不去动它。

“你脸型生得好，其实全梳起来应该会更好看，”林婉婉颇为惋惜道，“不过谁让你还没有嫁人呢，只能等着以后再梳了。”

说着动手给江芷往发髻上斜插了一只银镀金点翠穿珠流苏，插好抿着唇打量半天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想明白后跑去把养在窗台边的海棠花摘下来一朵点缀在江芷发间，便大功告成道：“成了！”

江芷从小到大，在女孩子最爱美的阶段，从来没被人夸过容貌，所以现在无论林婉婉怎么赞美她，她都有点激动不起来的波澜不惊感，要是夸她身手好，她还有可能开心一下翻两个后空翻。

闺房外，文儿望着里面道：“那盆海棠花林姑娘平日里可娇贵着呢，掉片叶子都心疼的不得了，现在居然能随手摘下来给江姑娘当簪花使。”

墨儿道：“素日里在府中是怎么教你的？私下里少论主子，万一惹人生气了你可想过后果？”

文儿便笑嘻嘻挽过墨儿手臂：“好姐姐，我就是有些好奇罢了，你说咱们府中的姑娘奶奶们哪个不是明争暗斗的？同是女儿家，怎么偏到了林姑娘江姑娘就那么和谐？林姑娘甚至还能为了江姑娘回来有个家可以回，亲自将一个凶宅收拾的利利索索，我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墨儿便拽开她的手：“想不明白就别想，管好自己就行了。”

无奈文儿的好奇心实在太旺盛，非缠着墨儿刨根问底不可，墨儿叹了口气，终是拿她没办法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好奇很久了，甚至我之前还问过林姑娘，她说啊——”

昔日第一天入住凶宅的林婉婉在烛火下娓娓道：“如果有一个人，在你即将被人侮辱时救了你，在你走投无路时帮了你，又管你衣食住行，银两给你随意花，甚至会为你报了杀父之仇，你会待那人如何？”

回到如今，天际暮色四合，回廊清风穿过。

墨儿也瞧了眼里面道：“也就是可惜江姑娘是个女子。”

不然现在估计以身相许的喜酒都吃上了。

梳好髻戴好钗，林婉婉又给江芷抹了胭脂才肯放她出去，江芷除了练功打坐之外还从没有一动不动在一个地方待那么久，这会就跟刑满释放的囚犯似的，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十二楼，急的林婉婉在后头跺脚：“你慢点跑！当心发髻跑散了！”

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即将黑透，大街小巷都高挂起了七彩灯笼，整个临安城亮如白昼，天阙大街更是灯火辉煌，入耳全是女儿家的欢声笑语，放眼遍地衣香鬓影，连卖瓜王婆都暂时改了行当，改卖胭脂水粉。

京兆府担心今日女孩多人牙子乱蹿，特地派了群衙差巡逻街头巷尾，其中就有下了工还被亲舅舅硬薅出来加班的东方俊杰。

东方俊杰腰配官刀，一副器宇轩昂的身姿风采，然后面皮子抽抽的跟个沙皮狗似的。

听说江芷李秾回来了，如果不是他舅舅带头上演大义灭亲，他觉得他这个点已经和那俩吃上饭扯上淡了，而不是此时此刻在姑娘堆里装冷脸站场子，半天了人牙子没抓着一个，浑水摸鱼占便宜的小流氓一盏茶抓住了四个。弄得他不仅得揍人，揍完人还得安慰被吓到的姑娘，安慰不好人家哭更厉害。

“下回再有这种，你们不用躲，越躲他越肆无忌惮，”东方俊杰红着脸认真道，“直接反手一个耳光抽上去！先把人抽懵，然后一脚踢过去！看见身边有什么东西，直接抄家伙上就是了！反正女孩子的力气又打不死人，放心揍！”

女孩们泪眼朦胧点点头，接着不远处人堆里只听一声惨叫，东方俊杰扬声道：“什么情况啊！”

对面一块被赶出来做牛马的衙差大哥扯着嗓子喊道：“一姑娘把流氓揍了！我这正劝架呢！”

东方俊杰一拍大腿，跟身边的女孩子们道：“看见没！这才是你们的榜样！”说完继续扬声喊，“那姑娘哪户人家的这么厉害！”

大哥回：“十二楼江家！”

东方俊杰愣了一愣，刚说完“女孩子力气又打不死人”，这会就抬腿立刻冲过去道，“完了，去晚了得出人命。”

另一边。

喧闹声中，髻插海棠的“美娇娘”和颜悦色盯了眼地上鼻青脸肿的小流氓，温温柔柔道：“下回再敢在街上对人毛手毛脚，爪子给你拧去。”

她每个字咬字都很轻，组合在一起却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小流氓抱着头哭爹喊娘，嚎着不法分子被抓包时的经典台词——“我再也不敢了！”

等左丘行赶到，江芷已经施施然站起来，起身时发间一朵娇艳海棠顺着衣襟滑落，东方俊杰眼疾手快接过去，冲已经转身的她道：“江姑娘！花掉了！”

江芷正在气头上，这会谁都不想理，挽上林婉婉胳膊侧脸甩了句：“送你玩了。”

东方俊杰瞧着手里娇艳欲滴的海棠，一时间觉得有些烫手。

夜间时辰一到，西子湖畔全是陈群结队的春闺少女，天上银河璀璨，牛郎星与织女星时隔一年终于能再次相会。

湖畔摆了一张巨大的供桌，少女们排队将巧果点心放到供桌上，而后退坐到各自蒲团上，将提前准备好的针线从盒子里拿出，抬手对月穿针，同时在心中祈求织女娘娘自己想要达成的心愿。

江芷没什么心愿想达成，也不会针线，来这纯属陪林婉婉找乐子。她一到夜里眼神就不好，打人可以，穿线真不行，故而连跟风都跟不上。

如此过了一会儿，她自觉无聊，跟林婉婉打了个招呼，自己溜出人堆玩去了。

这个时节湖里的荷花都还没败完，她解了艘乌篷船，划了没几下桨还真摸出窍门来，伴随桨穿行水面的哗啦水声，不知不觉就远离了岸上喧嚣，来到了荷花深处。

船头挂了只灯笼，多少能看清周围景象。

江芷闻着花香，心情不由得大好，也不管用得上用不上，足摘了一大捧荷花莲蓬，满满当当塞了半个船头。

此刻人都聚集在湖畔一带，断桥周围都没什么人，显得静谧异常。

她本打算过了断桥就拐个弯划回去，没想到刚要经桥下，便有一颗石子儿从上面落下来，“咕嘟”坠入船旁水中，溅起一小朵水花。

江芷心生诧异，提着灯笼往上看，她虽眼神不好，但还是一下子识出来上面的身影是谁，立即兴高采烈道：“正愁没人给我剥莲蓬呢，你快下来！”

李秾手里拈着朵鲜红的海棠花，在桥上居高临下望着船上女孩，道：“我下去，船会翻的。”

江芷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翻，真翻了我救你，快下来陪我玩。”

一句话最后面的“玩”字尾音有点婉转，加上她声音本就甜软，李秾跟被蛊了似的，分明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却冒着人仰船翻的风险纵身跃下。

双脚沾地的瞬间船晃了几晃，李秾整个身体朝外倾去，江芷连忙抓住他胳膊往里带，一个用力过猛两人齐齐跌入乌蓬中。

乌篷已经很破很旧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到处是，月光烛光穿过窟窿打在江芷脸上，分毫的表情变化都无处遁藏。

她蹙着眉头，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吃莲蓬的心也没了，揉着被摔到的地方嘶嘶吸凉气道：“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秾将护在手心的海棠花给她：“东方捕快让我转交给你。”

江芷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花，没再往发间别，而是顺势躺下揪花瓣玩，顺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自己刚才当街揍流氓的壮举，花瓣胭红胭红的落了她满脸满眼，她也浑然不觉。

不过竖起耳朵听到李秾剥莲蓬的动静倒是挺机敏。

“往我嘴里喂一个。”她理所当然。

任劳任怨李某人莫名其妙又生出种自己成了她老妈子的错觉，心顿时又堵又憋屈，便想为难为难她，想了想道：“可以，不过我得提问你诗词，能全答上来我就给你。”

江芷笑了：“这是准备把我往文武双全的路子上培养吗，行吧，你随便提。”

反正答不上来他也得给她喂。

修长手指将一颗莲子拈在指尖，他启唇道：“孤山寺北贾亭西。”

江芷脸上沾了不少海棠花瓣，连眼睛上都是，她所幸闭上，想了想，只留一张莹润殷红的嘴巴回答道：“水面初平云脚低。”

乌篷内光影斑斓，从李秾的视线望去，雪白的是肌肤，浓墨似的是乌发眉眼，红的是花瓣，以及沾了花瓣的……樱唇。

他喉结微动，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不易察觉的低哑：“几处早莺争暖树。”

江芷在这卡住，怎么都想不起来下一句是什么，绞尽脑汁想时不禁咬了咬唇，刚有点思路喃喃说：“谁家……谁家……”

便有一股热气袭来拾走她嘴角花瓣，听熟悉而又冷涩的声音在她耳畔道：“谁家……新燕啄春泥。”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钱塘湖春行》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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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乞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