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第142章 书房

念叨了那么久的小兔崽子站在眼前，李决明百感交集半天，能说出来的也只有句：“回来就好。”

江芷听到外面动静，忙不迭哒哒跑出来扬起笑脸道：“李叔！”

李决明下意识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子，笑道：“比以往黑了点。”

江芷过去帮李秾端菜，闻言大咧咧一摆手道：“整日风吹日晒的，没变成碳就不错了。”

父子俩忍俊不禁。

江芷黑了一点，李秾却高了不止一点。走时他堪堪和李大夫差不多高，回来已经比自己老爹高出半个头，就是人一抽条身子骨显得更加清瘦，下巴也比以往更加尖削，给人的感觉越发有距离感。

形成对比的是江盼宁那张肉嘟嘟的脸蛋子。

吃饭途中江芷好几次差点忍不住上手掐掐熊孩子的脸，但看他那呲牙咧嘴的欠抽样儿，只好悻悻缩回来道：“怎么跟只狗似的。”一言不合逮人就咬。

江二狗子眼里除了饭就是李老爹，对于江芷的定位尚处于“一个突然出现抢我瓜吃的恶毒女娃”。

李决明安慰她：“虽然没有彻底好起来，但能听进去人说话了，慢慢相处下去，他会认你这个姐姐的。”

江芷吃饱喝足放下碗，丢下句“爱认不认”就跑去十二楼找林婉婉了。

她从得知林婉婉刚到临安就搬进十二楼时心就无法静下来，总得当面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少女步伐如春风，转眼吹到十二楼。

今日天阙大街真真是热闹非常，短短一段路，因为人群拥挤，江芷硬花了比平时多出两倍的时间，碰上的摊位数不胜数，差点就迷了她的眼阻止她回去。

全临安的少女都在今日齐齐出门共庆佳节，西子湖畔净是衣香鬓影欢声笑语，夜里拜织女娘娘的地方已经选好，姑娘们在湖边忙着比谁的针线活好，就等着天一黑摆上贡品向织女娘娘祈求自己心灵手巧。

与此同时，十二楼却异常冷清。

身穿青衣梳双丫髻的小丫鬟穿过拱门，一路小跑到后面厢房，人未至声先到：“林姑娘！林姑娘！月儿姑娘正在门口等您呢！说想和您一块去西子湖畔拜织女娘娘，贡品她那都有，您只管把自己带去就行了！”

另一名身穿紫衣的丫鬟从珠帘后面出来，看着年岁稍长些，气质也更稳重，双眉蹙着作噤声的手势走过去道：“姑娘昨夜没睡好，这会刚刚又歇下，你这大嚷小叫的仔细又把她吵醒了！”

文儿挠着头，嘟嘴道：“可人家还在外头等我回话呢，我总不能什么消息都没带回去就打发人走吧。”

墨儿想了想，灵机一动道：“你就说姑娘不在，可能是有事出去了，让月儿姑娘先行一步吧。”

文儿点点头，正准备走呢，便听从里面传来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

“不必这般多此一举，直接说我今日精神不好不想出门便是，我妆奁左边匣子里头有只珍珠簪花，你们选个像样的盒子装好拿去给她，代我向她说让她玩得开心些。”

林婉婉声音倦倦的，看样精神头是真的不大好。

俩丫鬟听主子这样发话了，便也就不再自作主张，只管按照她说的做。

文儿装好簪花往外走，墨儿怕她说错话伤了邻里和气，就也跟过去看着，来来回回的，后院就只剩下林婉婉一个。

阳光透过光茜纱窗懒洋洋洒在她身上，不刺眼，反倒有种雾蒙蒙的不真切感。她搬来十二楼已经有段日子了，开始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才把里外三所院子收拾齐整，又请来道士超度亡魂，再找工匠把府中上下损坏的地方修修补补，花草该种的种该拔的拔，最近才真正算是尘埃落定。

把她累够呛。

其实她自己没什么，倒有点对两个丫鬟过意不去。

文儿墨儿是赵贵从府尹大人后院里选出来专门伺候她饮食起居的，估计一开始还对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怀着几分憧憬，谁能想到这千金小姐初来乍到二话不说搬进刚死人的宅子找刺激，顺带着俩倒霉丫鬟也一块弄进来了。开始的时候主仆三人每晚缩在一个房间睡觉，每个人都睡不着，蜡烛一燃就是一夜，如今好不容易有点人气儿了，林婉婉又因操劳过度难以入眠，安神汤一壶壶的往嘴里送，愣是半点效果不起。

墨儿说她就是有心事，整天憋着不说，夜里自然睡不着觉。

可林婉婉自己心里清楚，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心事，她就是想，江芷怎么还不回来。

地面日影斑驳，林婉婉的思绪如在云海中起伏，半梦半醒中，她恍惚听到有脚步声在房中响起，还以为是墨儿回来，便恹恹问道：“可将人送走了？”

对方并不答她。

如此过了半晌，林婉婉心生诧异，便轻掀眼皮，懒洋洋撕开一条缝隙睁眼看去，只见一道纤细熟悉的身影立在身旁，嘴角微微上扬着，正眨巴着眼睛看她。

林婉婉头脑中轰隆一声，嘴唇哆嗦着，不可思议道：“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芷肚子里的坏水一下子冒上来了，俯下身伸手在林婉婉胳膊上掐了一把，力度不大，但能让人精神，弯着眼睛问道：“疼不疼？”

林婉婉“嘶”了声倒吸一口凉气，眼眶顷刻就红了，伸拳在江芷肩上砸了下又搂住她，嗓音哽咽道：“怎么才回来？”

江芷道：“发生了一点事情。”九死一生那么几回，要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她干脆不提，只用一句话概括，“反正都过去了。”

林婉婉“嗯”了声，抽泣片刻，未等江芷发问，自己主动交待道，“十二楼太空了，既然镖照样走，那么镖局也该照样开着才是，所以我就搬进来了，起码收拾的利利索索，让你回来也有个地方住。”

江芷当然明白她的用心良苦，林姑娘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打算的总比常人要多些，就是有点心疼，不晓得她一个过去遇事只能哭的弱女子是怎么在这么大的凶宅里站住脚跟的。

“你胆子倒大，”江芷哭笑不得道，“就算是青壮年的汉子也不敢在死了这么多人的地方落脚，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婉婉擦着脸颊泪珠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况你爹娘都是好人，我没什么可怕的。”

江芷释怀般的舒了口气，想起进来时一尘不染的院子和焕然一新的风景，认真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林婉婉摇头：“你来了我就不辛苦。”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文儿墨儿提醒江芷沐浴才将二人分开。

今日在门口把守的衙差正好是昔日把守京兆尹府大狱的那俩，江芷走到门口时，俩丫鬟正跟月姑娘解释林婉婉昨夜没睡好如今正在休息出不了门，她往那一站都还没说自己是谁呢，俩大哥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眼前一亮道：“这不江姑娘吗！你可算回来了！”

她的身份就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被直接揭开了。

沐浴完已是下午，夕阳璀璨金黄。

林婉婉给她准备了身象牙色衣裙，通体洁白却有亮色点缀，裙上用的织金剪花纱，上抹边缘缀着米粒大的珍珠，对襟衫是织金小衣缘，两边又有红色烫金点缀，最外面层对襟长衫通体芙蓉暗纹，乍看并不显眼，但搭配起衣缘上胭脂色芙蓉凤尾纹，便说不出的华贵。

把满身风尘仆仆洗净，她皮肤白里透着粉，跟身上的象牙色相得益彰。

江芷洗完澡披着满头湿法，没怎么看镜子里的自己，径直往书房去。

书房里被林婉婉仔细收拾了一遍，处处干净整洁，每本书都安安分分待在书架上，上面的灰被擦干净，仿佛从没被粗暴对待过。

书架簇拥书案，书案旁边立着个兵器架，兵器架上是一杆大枪，足长一丈零六寸，枪头精钢打造，离得近了都能被寒光晃到眼睛。

枪后面，贴着已经泛黄卷边的江家三训——

“忠于民、忠于国、忠于君。”

江芷喃喃读出纸上三行字，末了忽然躬身对着大枪拱手，道：“父亲，一路好走。”

接着转身从书架上找到十二楼近年所有账本，抱到桌上仔细翻阅了起来。

昔日里她第一次翻开账本的时候看了没两行反手就给扔了，还发誓以后和这鬼东西老死不相往来。但千帆阅尽，归来她终究还是得耐着性子去研究这些鬼画符。

因为林婉婉方才的一番话确实提醒到了她，“既然镖照样走，那么镖局也该照样开着才是”。镖局既然开，她就得把一桩桩糊涂账全部看明白，好知道这偌大个镖局若运作起来遇上麻烦该怎么解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夕阳已经亮到刺眼的程度，她发尾的水珠也停止继续往下坠落，门外忽然传起了敲门声。轻轻浅浅的，似乎怕打扰到她。

江芷一双眼睛专心致志盯着账本，头也不抬道：“谁？”

门外的墨儿轻声细气：“是我啊姑娘，林姑娘说让您歇歇眼睛，和她一块出去走走。”

江芷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哦对，今天是乞巧节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