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第141章 到家

京兆尹府消息多人脉广，江湖上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知道，几个月以来江芷李秾在外干了什么事作了什么妖东方俊杰多少都能知晓一点，比如今儿个在敬亭山当上武林盟主了，明儿个在庐州把白虎堂堂主宰了，说书似的，透着股奇异的不真切感。

有人把这俩说作是英雄，李大夫却只关心他俩有没有好好吃饭。

李决明伸手，用小铲子把一株嫩绿嫩绿的止血草从土里剜了出来。

止血草爱往田野间长，眼下天气一天比一天发凉了，需得多摘些晾上留着冬日里用。临安的冬天算不得多冷，但离四季如春还差些距离，可怜了这些离了热乎气就活不了的小东西。

采了几株起来捶捶腰，抬眼本想看看江盼宁去哪撒欢了，没想到正对上几个在田间收瓜果的几个中年妇人。

那几人老早就发现他了，见他专心采药就没打搅他，如今看他直起腰，其中一人扬声便喊道：“李大夫要甜瓜吗？新鲜着呢！”

他笑着摆摆手，对方却挑了几个好的送到他面前来，连连道：“拿着吧拿着吧，我留几个给我家月姐儿当花瓜就成，剩下的吃不了又坏，今日乞巧节你们爷俩不待在家炸果子，出来采什么药哇？”

李决明便笑道：“这是姑娘们的节日，我们跟着凑什么热闹。”

妇人含笑嗔了他一眼：“再是姑娘们的节日，我们也该跟着欢喜欢喜才是，否则这日子过得多没盼头？等会回去晌午别慌烧饭，等着我去给二小子送碗巧芽汤。”

“二小子”是左邻右坊对江盼宁的称呼，当初江芷一出现人人都知道他有个姐，“宁哥儿”直接变成“二小子”，仿佛一夜统一口径，商量都不带商量的。

李决明不好拂人心意，便将几个瓜接过来，神色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什么道：“对了……”

妇人笑：“我知道李大夫想说什么，你肯定是担心十二楼里那个林姑娘到了节日形单影只怪可怜，便想让我家丫头带上她上街活动活动，对吧？”

李大夫点点头，叹气道：“那也是个可怜孩子。”

昔日林婉婉到临安的第一件事就是探望李决明，既给江芷李秾他们报平安，也将自己的出身来历说了一遍。在她看来，江李两个是她十分重要的朋友，没有到了朋友老家却不去看望人家里长辈的道理，顺便瞧瞧那个让江芷时常挂在口头上的小崽子长什么样。

哦，呲牙咧嘴急狗一样。

雨后空气清爽，妇人揉了揉鼻子道：“这事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莫要你提，我们这些街坊都会记挂林姑娘的，说起来那丫头也是真的有情有义，谁能想到她放着衙门安排的好住处不要，铁了心要搬进死了人的十二楼呢。其实对于房子来说有人搬进去住是好事，总不能一直空在那，长此以往半点人气没有，非得成鬼宅不可。但她胆子也是真的大啊，宅子里头也没多安排几个人，就带着俩小丫鬟住进去，幸亏有衙门的人日夜把守，不然我都替她瘆得慌。”

李大夫听着这些话，回忆起林婉婉说自己要搬进十二楼居住时的决绝神情，所能回应妇人的只有一种类似担忧的沉默。

说会话的功夫早上时光都要过去了，妇人被其他人一招呼，抱着瓜回家准备给闺女做“巧果”，走时再三叮嘱晌午别急着做饭，等着她过去送汤。

另外望着手里的瓜感慨了句：“现在摘其实是差些火候的，等到八月十五时摘才是最好，淌出的蜜都能引来一群蜜蜂。”

李决明听到“八月十五”时愣了愣，目送妇人离开。

前脚妇人刚走，后脚“二小子”就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蹿出来了，手里拎着只咕呱叫的蟾蜍，一把怼在李决明眼前，差点把李老爹心脏给吓飞。

蟾蜍和李老爹大眼瞪小眼，各自心情都比较突然。

江盼宁就眨巴着一双杏眼看着李决明，嘴唇抿着，也不说话。

李决明看了看蟾蜍，笑道：“这只是母的，放了吧。”

江盼宁就点点头，找个草丛把蟾蜍放了，跑回来再次站在李决明面前，依旧不说话，光眨巴着一双眼看他。

李决明望了望手里的瓜道：“刚摸完蟾蜍，回去洗完手再吃。”

江盼宁依旧没动静，就那么看着他。

李大夫无奈，摸出一只瓜递给他，他却没接。

爷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晌，忽的，李决明茅塞顿开，笑着摸了摸江盼宁的头道：“宁哥儿真听话，下回李叔还带你来。”

小崽子便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帮李决明背着药篓，蹦跶着一道回家去了。

晌午时候月儿娘果真送了巧芽汤来，不过不是一碗，而是一锅，晚上饭都给爷俩承包了。

没等尝尝味道，恰好有人来请李决明登门看病，老李没犹豫，提着药箱就出发，走时叮嘱正在吭哧吭哧啃瓜的江盼宁：“不要吃太多这些，留着肚子吃饭。”

二崽子乖巧点头，然后照啃不误。

老李要去的地方是西二巷第五户人家，来请的是那家的男主人，因为在家排行老六，故而周围人习惯直接称呼其为“王老六”。

今日的天阙大街比往日都要热闹，街上的女孩子尤其的多，风吹过来带起一连串脂粉香。

李决明跟着王老六拐进巷子，只听对方匆忙道：“上回吃了您给开的药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谁知就因为昨夜那场小雨，半夜就开始胸闷气短喘不过气，等到早上已经咳嗽的不成样子了，把一家老小吓得够呛。”

李决明道：“令夫人的喘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在下目前虽没有将它根治的能力，但只要好生休养就不会受天气所影响，且等我看看吧。”

说话的功夫两人便已经到了家，推门进去打眼望去，王六的儿子王小豆正在院子撒尿和泥玩，见老子回来了，立刻提上裤子一溜烟跑出去，把王六气的指着兔崽子破口大骂：“回头再收拾你！”

转过身变脸似的对李决明和颜悦色道：“您且跟我来。”

刚到门口人还没进去，李决明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待抬腿走进去，目光所及到处脏乱拥挤。地方本来不小，却因为到处乱放的锅碗瓢盆显得异常狭窄，桌上的剩菜色泽漆黑，已经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但能判断得出的是它肯定馊了，酸臭的味道熏的整间屋子都是。

他上次来的时候场面和这回差不多，所以心情见怪不怪。

王氏躺在床上不停咳嗽，本就皮包骨头的身体更像要即将散架似的，见李决明进来，强撑着招呼了句：“李大夫来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厉害的咳嗽。

李决明一听她咳的力度就知道情况不妙，把脉时注意到王氏整张手的指腹手掌全是磨的茧子，便叹气道：“我上次来这不是说过了吗，一定不要去干重活，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尤其加重病情。”

王氏抹着泪花子嗫嚅道：“没干过多重的活。”

王六也紧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哪敢让她干重活，自从上次听完你说的就一直让她在床上养着，连饭都是我做好端给她的。”

李决明正想问“那手上的茧子是怎么回事”，便听门口有道清亮的童声传来道：“你们撒谎。”

王小豆没骨头似的靠着门框，鼻孔里俩大鼻涕就没有功成身退的时候，无时无刻不颤巍巍挂在那刷存在感，若非衣服还有几分干净，看着真跟小叫花子无异。

跟江盼宁同龄却比江盼宁矮一头的小崽子先用目光在自己爹身上扫了圈，说：“七日前你去酒楼吃饭喝酒不给钱，是娘过去没日没夜给人家当了六天帮工才把你换回来的，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数落完爹，王小豆脖子一转视线又回到娘脸上：“他不说实话就算了，你为什么还不说实话？你明明跟我说过做人不能撒谎的。”

王氏死咬着嘴唇，泪珠在眼里不断打转，再咳嗽嘴角都有血丝滑出来，像根红线。

李决明见状不敢耽误，开完药跟王氏再次叮嘱不要再干重活，起身告辞。

当了几十年大夫什么世态炎凉没见过，本该锻炼出一副铜筋铁骨似的心脏，李决明心情却仍是止不住的低落。

不知道是因为看那女子受罪心中不忍，还是因为早上听到月儿娘提到“八月十五”时的心头一空。

中秋节都要到了，他的孩子怎么能还不回来啊。

失魂落魄回到东三巷，老李觉得不能在小江面前表现得心事重重，便长舒一口气轻嗤道：“李秾啊……臭小子。”

再不回家你爹的头发就要白没了。

接着伸手推开门，看到满院干干净净，灶房冒着炊烟，江盼宁正在堂屋里面嗷嗷叫不知道在跟什么人吵架。

只听一道少女声音劈头盖脸骂道：“我是你姐！我吃你个瓜怎么了！怎么了！有本事你咬我啊！你咬我我就揍死你！”

这声音太过熟悉，听得李决明一愣，接着看到一名围着围裙的少年从灶房出来，手上端着两盘菜，口中嚷道：“不准吵了！准备吃饭！”

抬头四目相对，父子俩俱是一怔。

有阵微风吹过，李秾看着眼眶红红呆若木鸡的中年男人，顿了顿，轻声道：“爹，我回来了。”

姐姐回来了，江小二的快乐童年也到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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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