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还没反应过来左丘行话说的什么意思人就已经条件反射疾速闪到一边,而就在她闪过去的刹那,张监兵一掌劈来,正中她刚才蹲过的地方。
腰腹正中一剑的男人本该安安静静躺在他咽气的地方,现在却身姿灵活行动自如,除了铁青的面色让他看起来像死过一回。
张监兵笑着,眼眶里两只瞳仁已经缩成两条细如毫毛的线,乍一看全是死灰色的眼白,配上嘴上毛骨悚然的笑和脸上狰狞可怖的莲花疤,属于贸然出现在人眼前能把人吓死的程度。
“我说过,你杀不死我的。”
男人的声音似夺命魔音,听得江芷一阵彻骨寒。
她咬牙提剑迎上:“那就再试试!”
死过一次的张监兵功力比之前更甚,挥拳时带起的拳风都能让树丛飒飒作响。
江芷算是领略到了修罗道的可怕性,邪门武功的凶悍之处也在于此,它不让你活得像个人,也不让你死得像个人,无解。
而她自己的力量,却在药效消失的同时跟着一点点消失,加上药力反噬,浑身上下不仅力气如被抽丝剥茧的带走,连筋骨都在跟着发僵发疼,整个人脚趾到头发丝,像在慢慢变成一块石头。
“你的力量在一点点消失。”张监兵噙着诡异的笑,“我虽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在短时间内无中生有出满身内力,但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招我就能要了你的命。”
江芷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她强行克制住自己,冷笑道:“那就来试试看。”
方才破天荒使出的覆龙在此刻竟全然发挥不出,她也没慌,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把前面四式剑法相结合,虽无覆龙之威,但也不落下风。
外人眼里看上去她好像还是那么强,唯李秾看见她从衣袖里沁出的丝丝血迹,鲜红鲜红,一经注意,无法挪开眼睛。
他扭头对柳叶桃飞快说了句“看好他”,身形一闪跟着加入战局。
柳叶桃早被张监兵这一出“起死回生”给惊呆了,心道怪不得修罗道害人害己江湖上修习修罗道的还如过江之鲫,这他奶奶的哪里是人能出现的反应,对比之下她拍花林简直像个良家,就是路子野了点罢了。
估摸是刚才被揍怕了,这会白虎堂的人已经不敢近他们身,柳叶桃守在左丘行身边没多久,受不了自己只能站在这干瞪眼,开口道:“我想上去帮他们。”
左丘行早受不了自己什么忙帮不上只能干看着的状态,闻言忙不迭道:“快去快去,不必管我!”
一阵清风拂过,柳叶桃冲了。
战局从李秾加入起开始一点点扭转,起码给了江芷喘口气的功夫,她现在不说穷途末路,强弩之末是绝对的了,只是同样是强弩之末,张监兵能拖着腰腹上的大口子玩上出起死回生,她却因为回光丸的原因肢体前所未有的沉重胀痛。
李秾出招奇诡,算是悟到了五行剑法的精髓,他料定张监兵是硬撑,既是硬撑,他就看他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清明剑直面迎上,却又重心一转如游鱼攀上张监兵脖颈,剑身光亮凌冽,倒映出魔头一张略为惊愕的脸。
江芷于另一侧夹击,李秾攻头,她就攻尾,长剑从小腿扫去,打算给他当场截肢。
张监兵不知不觉陷入囫囵困境,待鼓足浑身内力大吼一声将两把剑震开,谁知又有一只漆黑鬼爪朝他面门袭来!
魔头速度太快,柳叶桃扑了个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到了她身后重重给了她一掌!
所幸张监兵消耗太大精力不足,这一掌虽看似凶悍,却不足以致命。
柳叶桃咳出一口血,气急败坏之下骂了声“我去你奶奶的!”双袖一甩地上便出现无数蛊虫,扭着身子幽幽朝张监兵爬去,岂料魔头走的就是以毒攻毒的路数,哪怕蛊虫爬满全身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也不过哈哈一笑当身上长了群虱子,丝毫没影响动作。
李秾定定打量张监兵一眼,发现他只有脖子后面的皮肤是不让蛊虫靠近的,便对江芷作了个口型,说得是——“后颈”。
江芷顿时明了,握剑的手刚刚收紧,耳尖一竖便感觉身后有动静响起,立刻鼓足力气往旁边一退,把正打算偷袭的张监兵晾个正着。
张监兵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本被分散的注意力又重新集中,一门心思扑在江芷身上,想要她命的想法呼之欲出,一步步将她往悬崖边上逼,若非无法近身,都恨不得直接将她举起来丢下去。
江芷忍着四肢百骸的剧痛同他接招,不知道自己再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李秾自然容不得张监兵这样发疯,飞身上前在江芷临渊之际一把将人推走。张监兵后退一大步,看似要去追赶江芷,却在转身之际突然回过身猛地往李秾胸口踹了一脚!
当江芷抬头,看到的便是李秾身体往后一仰坠入悬崖的情景。
她尖叫一声,肝胆俱裂,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飞扑到悬崖边,低头一望发现李秾正好抓住了距离地面约有三尺距离的一截树干,整个人衣带飘扬荡在天地间,面色惨白双目失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经历了什么。
江芷呼吸激烈到几乎背过气去,她趴在悬崖边伸长手臂,忍着铺天盖地的恐惧和密密麻麻的颤抖道:“把手给我……把手给我……”
李秾失了神采的漆黑双目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渐渐恢复了一点光亮,举起另一只手试图去够她的手。两只手拼命想要触碰到对方,好不容易在指尖即将碰到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饱经风霜的枯树干经不起一个少年的重量,竟瞬间断裂,连树干带人,重重跌入底下烟雾弥绕的无底悬崖。
江芷瞳孔中倒映出李秾最后的模样,他的眼里没有不甘与惊恐,依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只是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静静看着她,好像在说:“我不在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然后,像只断了翅的鸟,直直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后来的一幕左丘行足足刻骨铭心记了一辈子,介时正值年少尚未机关算尽的江大当家是如何在崖边哀嚎着泪如雨下试图下去陪那个满心全是她的少年,是如何从喉中痛苦嘶吼出那句:“你死!我也不活!”
后来再没有人能让她哭成那样,说出类似的话。
左丘行柳叶桃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控制住江芷没有让她跳下去,左丘行急中生智,扯着嗓子喊:“是张监兵害死了他!罪魁祸首都还没死!你上赶着去送什么命!张监兵害死你父母如今又害死李秾!你不杀了他便撒手人寰!你甘心吗!”
江芷的指甲直颤抖着抓进石头里,留下十道森森血迹。
她抬头望向在不远处看好戏的银发男子,眼里毁天灭地的怒火如地狱业火熊熊燃烧。
张监兵瞧着行尸走肉似的少女,竟仰天大笑起来,俨然已经自负到了极点,同样是穷途末路,他觉得他的境况比江芷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可自负没过片刻,他便感觉后脑有阵风袭来!顿时心头一紧迅速躲过,果不其然是那柄刻着祥云的长剑!
江芷记得李秾的话,他说过张监兵的弱点在后颈,既然知晓,那她今日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让张监兵死。
长剑势不可挡,毫无退缩胆怯之意,出招与之前截然相反,乃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与之死战,接连挨了好几掌都视若无睹,目标明确,直冲张监兵后颈。
张监兵似乎觉得烦了,冒着暴露死穴的危险转个身抡圆手臂一掌朝江芷百会劈去!
江芷生挨一掌,顿时口吐鲜血瘫跪在地,似乎没了呼吸。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张监兵负手而立,以一种绝对胜利者的姿态道:“你问我江家与七星无关我为什么灭了江家满门,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爹江云停参与了本不该插手的事情,所以你们——”魔头咬紧语气,一字一顿道,“都、该、死。”
“至于那个坠崖的年轻人。”
张监兵瞥了眼悬崖:“要怪就怪他太聪明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说着双目一移,注意力转移到悬崖边仅存的左丘行和柳叶桃身上,饶有兴致朝二人缓缓走去。
左丘行早在江芷生挨那一掌时便魂飞魄散,现在就只剩个毫无生气的躯壳,目光呆滞望向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的江芷,眼中做不到任何活人该有的情绪。
柳叶桃挡在他面前,亮起了在张监兵眼里毫无威胁力的毒爪,咬牙切齿道:“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你!”
张监兵笑:“那二人武功不在你之下,他们都杀不了我,你觉得你行吗?”
柳叶桃强作镇定:“就算我杀不了,我师父也肯定会为我报仇,你等着吧,拍花林和明教的梁子也算就此结下了,我师父肯定不会放过你!”
张监兵视线落在她漆黑十指上,毫无悬念道:“你师父?西疆蛊女?”继而冷嗤,“一个为情所困的女疯子,我当什么东西。”
“你们与我也算无冤无仇,今日死在我手下实属不该,到了地底下,找阎王爷随便告状吧。”说着运掌便要飞扑上前,却被突然杀出来的张九儒拦个结实。
张九儒跪下,低头沉声道:“江家最后一条血脉也已经没了,父亲,到此为止吧。”
张监兵一脚将人踹飞,口中骂道:“滚远点,否则老子连你一起解决。”
张九儒闷头吐出口血,眼神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从悲愤变成完全的阴鸷,盯着张监兵背影的目光,又冷又狠。
沉重缓慢的脚步一下下朝柳叶桃左丘行靠近,柳叶桃头皮发麻,明知对方是在故意恐吓他们,却还是不可控制地颤栗,极度恐慌之中竟朝一动不动的江芷道:“姓江的你死了没啊!要是没死就赶紧来帮忙!我一个人真的搞不定他!”声音都染了点哭腔。
江芷毫无反应。
柳叶桃心想:“八成是死了。”
小山似的男人终于停下脚步,也遮住了悬崖边两人身前所有的阳光。
张监兵抬起沾血手掌,冲即将死在自己手中的两名亡魂最后嚷了句:“下辈子!莫入这江湖!”
而就在此时,天地间赫然飞沙走石,周遭万物都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漂浮飞舞,妖异非常。
在场的绝大多人从未见过这种状况,各个胆战心惊,以为是妖邪作祟。
这时左丘行的神志终于回来,抬头看着漫天风沙,在一帮叫嚣“何方妖孽”的声音中低声说了句:“这是……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
柳叶桃整张脸顿时煞白。
是了,这漂浮在空中的东西靠的根本不是所谓“妖力”,而是受人的身体由内而外散发的真气裹挟所致,仅仅泄露在外的真气便是如此可怕的境界,真正动起手来会是怎样,无法想象。
张监兵被这一异象凝住了神,转身四处张望后发现有个人少了,立刻左右吼叫道:“刚刚死在这里的小丫头呢!怎么不见了!”
众人纷纷摇头,连白炼都是在此刻才惊觉江芷不见了。
“还能去哪!她可是一个死人!”张监兵讨厌这种脱出掌控的感觉,此刻出现这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强大真气就够他不安了,江芷又一消失,就容易给他种可怕的联想。
张监兵似困兽在原地来回踱步,头顶盘旋的异物越多他越不安。
“不可能!不可能!她当时分明一动不动了!而且交手时我探过她脉象,她经脉毫无起伏根本就是从来没修过真气!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忽的,有一只手猛然出现死死掐住他的后脖颈,正中死穴。
张监兵嚎叫一声瘫倒在地,只听身后少女幽幽道:“托张堂主的福,你那一掌狠到把我身上二十八道被封穴位全冲开了。”
“我现在,前所未有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