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行一双眼睛四下张望道:“嘘!你可少说两句吧!”
江芷眼神有点幸灾乐祸的狡黠,不急不缓将嘴上的爪子摘下来道:“早干嘛了?”
“在慕容府装拉肚子实际是趁宴会我们都不在独自溜去北屋我就忍了,毕竟谁还没点秘密没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时候,结果你为了不让我们怀疑到你来慕容府其实另有目的,故意把太微经的下落往错了说,左丘行你说你狗不狗?”
左丘行点头如捣蒜:“狗狗狗,哮天犬见了我都得甘拜下风说狗还是您狗,”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太微经在魏云起那里并非空穴来风,江湖上对于太微经的下落有两个传闻,一是在两张并蒂莲花图上,二是在魏云起身上,你也知道魏家人都死那么多年了,谁能想到魏云起他老人家还能健在?我自然而然将重点先放到慕容府,并非有意欺骗。”
他若有尾巴,此刻应当摇得像棵在水里摇摆的海草。
江芷算好哄,没跟他计较那么多的细枝末节,横竖她自己也有不少不说实话的时候,何苦对别人刨根问底。
就是有点难以抑制的好奇,从柳叶桃,到左丘行张九儒,他们一个个对太微经如此渴望,难道就为了习得上面的东西有朝一日称霸天下吗?她不由得将目光移到了左丘行身上。
夜已深,左丘行迈着鸭子步晃着俩胳膊磨磨唧唧回房,嘴里哼唧:“今朝有酒今朝醉,大不了明日抢钱柜——哈哈好诗好诗!”
江芷:“……”
她觉得自己高估了他的上进心。
外面唯一一个喘气的也回去睡觉了,她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同样回房。
茫茫运河,唯有波声依旧。
船在水面上一连飘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下午靠了金陵岸边,吐得死去活来的滋味虽不太好过,但到底比骑马快多了,节省了不少时间。
林婉婉下船时对着水面凝视许久,直到江芷叫她名字才回过神跟上。她的眼泪这几日在船上就已经流干了,头脑混沌之后逐渐归于清明,除了更瘦更苍白之外,最大的改变大概就是话更少了,以前还能跟左丘行天南海北的胡侃,现在除了江芷,同谁都不愿意久聊。
下船后江芷将两匹晕船的马牵下来,先让李秾带它们沿岸走两圈缓了缓,自己郑重其事的跟王大海告别。
就如她自己说过的,恩是恩仇是仇一码归一码,所以虽然在船上闹了些不痛快,也不影响她对王大海的感激,更是提出了自己的顾虑:“锦衣司不是好惹的,无端将王老板牵入我们的恩怨中实属愧疚。”
王大海知她害怕他被牵累,大方一摆手道:“姑娘多虑了,出船两年虽银子没赚上盆满钵满但人脉关系还是积下不少的,莫说锦衣司,就算秦辉老贼跟我当面吹胡子瞪眼我也是有法子脱身的。”
江芷不知道王大海这话里有多少夸大的成分,总之心安了不少。
告完别正好李秾也遛马回来了,她上马后对王大海一拱手:“王老板保重。”
王大海回礼:“江姑娘慢走。”
一路的喜怒哀乐恩怨纠葛,也就在告别时的这么只言片语间,消解了。
码头熙熙攘攘,来往商贩船家络绎不绝,江芷“驾”了一声,马车在人流中缓缓行动,和李秾的对话也逐渐淹没在周遭南腔北调的方言中。
金陵共有六镇九十四街一百零三巷,江芷若是骑马从城门赶来,可将融汇南北贯通内外的长安大街尽收眼底。若是乘船从秦淮河而来,此刻画舫歌舞升平,莺歌燕语不绝于耳,伸张大网往河里随便一捞就是歌姬舞娘顺手扔的钗环戒指,天上的雨后云霞,颜色再美比不得花魁娘子一缕莲花丝裙边。
可江芷偏偏是从运河码头来的。
这里务工的、还家的、男女老少、拖儿带女的,嬉笑怒骂,推搡打闹,各种人生百态一览无余,繁华未见,杂乱先闻。
李秾说越繁华的地方人越多,人一多就杂,杂便乱,古来今往多少人向往寸土寸金的极尽繁华之地,到了之后金子没捡着,倒是被天天好比赶大集的人流冲累了头脑。
江芷道:“那看来我还是适合当山上的野猴子,人多声音吵得耳朵疼,容易使人烦躁。”
李秾道:“你现在烦么?”
江芷捂住肚子:“饿得烦。”
船上蔬菜不易保存,王大海干脆出船只带黄豆,黄豆一受潮就长成豆芽菜,几人在船上一连四天顿顿除了水里游的就是炒豆芽拌豆芽豆芽汤,吃得江芷觉得自己都快成了豆芽,看什么都像豆芽。
左丘行听到“饿”字,当即在马车里哀嚎:“我要吃肉!肉肉肉!吃地上跑的肉!不要水里游的肉!”
江芷被他嗷嗷得太阳穴直突突,牙关一咬道:“你再叫一下试试?”
这句话和“再叫一下弄死你”引发的效果是一样的,左丘行当即识相闭嘴,受气小媳妇似的在马车里哼哼唧唧。
出了码头几人随便挑了家不小的酒楼落脚,江芷嘴上说着饿实际心里装着事一吃就饱,左丘行是实打实就差把整头猪啃了,看得她是叹为观止感慨:“我谢谢你在船上馋死都没把我两头马生吃了啊。”
左丘行一拍胸口,打了个饱嗝道:“这点义气还是讲的。”然后十分讲义气的把江芷跟前的烧鸡端走了。
林婉婉噗嗤一笑,抿了抿唇没说话,低头往嘴里喂了口燕窝粥。
一楼喧闹声中,江芷瞪向左丘行的眼珠子顿时凝住,左丘行撕鸡腿的手也一下子呆住,连气定神闲的李秾都动作顿了半拍。
这是从林夫人林韶出事以来林婉婉第一次笑,虽然轻很淡,有如昙花一现,但不妨碍在几人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林婉婉注意到众人的异样,打量了一圈温柔道:“不是饿么?怎么不吃了?”
左丘行立刻撕鸡腿,江芷立刻往嘴里塞东西,忙不迭道:“吃吃吃。”吃到嘴里又立刻吐出来,表情痛苦,心道,“娘的,居然忘了跟小二说不要往菜里放胡萝卜。”
林婉婉掩嘴又笑一下,拿筷子帮她把胡萝卜挑干净道:“好了。”
江芷鼻子一酸,低头扒饭。
酒楼里生意不错,菜香酒香绕梁飘散,各种口音混合在一起,自成一派形成了桌方言大杂烩,听得人晕头转向。
这顿饭不仅是他们来金陵吃得第一顿饭,还是三人和林婉婉的散伙饭。
江芷李秾去心似箭,下午到这明日一早就要前往庐州,左丘行来金陵本就是个幌子,眼下因为也要寻找魏云起老前辈,不如和江李二人同行,说不定路上就能有什么新发现。唯有林婉婉,来金陵便是为了留在金陵,如今父母兄弟皆不在人世,能倚仗的唯有舅舅舅母,身世比海中浮萍还要无依无靠。
饭毕,天已黑。
酒楼里给他们上了几道餐后小点,左丘行吃饱喝足没事找抽非得和李秾争论甜粽子和咸粽子哪一个是正统,半柱香的功夫喜提仨毛栗子,疼得手捂脑袋滋儿哇直叫唤,打还打不过。
江芷生怕多看他一眼智商会降低,逐转眼看向林婉婉,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道:“林姑娘,咱们……”
林婉婉蓦地开口:“经此一别,山水有相逢?阿芷是要说这些吗?”
江芷愕然一下,方想解释,便听林婉婉又道:“你就再收留我一晚吧,就一晚。”
她垂下头,脸埋进胳膊里,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人感觉到异常的难过。
江芷说:“好。”没办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金陵城的夜比临安要喧嚣,晚上江芷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吃的哪道菜里加了罂粟壳,便头一歪试探着问身旁的人:“林姑娘?你睡着了吗?”
一个动作维持半夜的林婉婉柔声柔气道:“没有。”
江芷舒了口气,干脆坐起来:“我也睡不着。”说着又看向对方黑漆漆的后脑勺,“在想什么?”
林婉婉道:“想爹娘,想阿韶,想……舅舅舅母。”前者是对过去的眷恋不舍,后者是对未来的迷惘不安。
江芷顿了顿,问道:“你在这边的亲人怎么样?”
林婉婉沉默了会儿说:“舅舅舅母都是很好的人,只是自打外公外婆去世后两家便很少来往,我上一次来金陵还是八岁的时候。”
安慰的话到嘴边,江芷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躺下拍了拍女孩的肩头道:“睡吧。”
二人各怀心事,直到鸡鸣时分才堪堪睡着。
江芷知道林婉婉外家有钱,但当她天亮站在一丈多高的朱色大门底下时,着实还是震惊了一把。
大户人家规矩多,林婉婉敲个门,先是门房通传,再是丫鬟传唤,然后婆子验真假,最后才是几个身着华服的嬷嬷将她引进去见主母。
江芷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虽有些不舍,但前面有的是路等她走,便给马掉了个头,也没管丫鬟婆子的挽留,“驾”了一声就要沿着长安大街离开金陵城。
两匹马嘶鸣一声刚要撒开蹄子跑路,只听一道大声的“江姑娘!”从身后传来,她扭头,看见刚进门不久的林婉婉满脸眼泪追在马车后面,哽咽着哭泣道:“你带我一块走吧!”